第二日午后,卿长盈便来到了郁垒的房间。

    “此后半年,若无旁的事情,待你每日完成学业,我会带你出府,去见见这京都的风土人情,也教你为人处世之道。”

    “我不过是公主关在笼子里的恶犬,公主要教我做人,把我带出去,就不怕我会暴起伤人致使人心惶惶吗?”郁垒猜到她可能会亲自来教他,却没想到卿长盈会带他出去。

    “做人,总不能困于一方天地,唯有真见真听真知真感受,才能自有一番心得。”卿长盈倒是没有在意他话里若有若无的讽刺。

    郁垒嗤笑:“你说做人不可困于一方天地,却又把我囚在这座小小的屋子。”

    “你既曾经犯了错,本就该关在牢狱中,你为我提供了证据,又异于旁人,所以被关在府中。不过你的未来还是自由的,你有长长的一生来学着怎么做人。”

    郁垒不说话了,卿长盈不提他险些忘记了,毕竟他还未研读完越国律典。

    原来,公主也会徇私。

    “走吧,楚子设告诉我你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教一个邪魔做人,想来只有公主您有此闲心了。”

    话虽是这么说,郁垒却站起身,跟着卿长盈一同走出了这道困了他几近半年的房门。

    今日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太久太久没有看太阳了,郁垒抬眼想看一看,却被阳光晃的流出眼泪。

    他伸出手接了一缕光,握紧拳头,握了一会又放开了手,继续把手轻轻抬起来。

    卿长盈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明了,“你虽无法将阳光抓住,但只要你站在有光的地方,自然会有光为你停留。”

    郁垒不说话,只是将抬起的手放下。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风吹动客栈门口的酒旗,响起“飒飒”的声音。

    卿长盈一面慢慢走着,一面指着一家门口写着“米”字的商铺对郁垒说:“今年秋收,百姓收成不错。米价已降到了一斗五十文钱,比起往年要低些。”

    郁垒被关了太久,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文,但是他曾听村民说过,一个品相不错的姑娘,在大人那里可以卖到3两银子。

    “三两银子,是多少文? ”

    “现在越皇治下,一两银子等于1000文钱,三两便是3000文。”卿长盈耐心同郁垒解释。

    “原来,六十斗米,便可买一人一条性命。”郁垒的声音很低很低,卿长盈没有听清。

    “你刚刚说什么?”

    “我想知道一斗米够吃多久。”郁垒眨了眨眼睛,眼里那些脆弱的情绪便都被掩埋了。

    “若是青壮男子,一斗米约够一人吃二十五日吧。”

    “原来如此。”

    卿长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转过头看到街角处乞讨的老小乞丐,语气略带伤感,“只不过即使如此,也有许多人吃不上饭。”

    “公主若想,怎么会救不了他们?”郁垒看着衣着低调的卿长盈,又看了看那一对衣衫褴褛的乞丐。

    那小孩子被饿得几乎前胸贴后背,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卿长盈却并未过去,“你若直接给他们钱,只怕才是害了他们。”

    她给了背后跟着她的一个打扮成卖糖葫芦的暗卫一个眼神,他走到边上去买了个馒头,扔到了两乞丐面前。

    白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上面沾了许多沙土,看起来脏兮兮的。

    那老乞丐看起来却如获至宝,把馒头拿到自己怀中,用手擦了擦,撕成小块,喂给那个小男孩。

    郁垒不解地看着卿长盈 ,“堂堂公主,如此小气?”

    卿长盈没有解释,又逛了一段后,拉着郁垒返回刚刚的街角,只是去了更靠近深巷的地方,那里有更多乞丐,不过他们看起来更年轻。

    “若要救人,你得弄清原委,不能随意施救,否则不过是害人害己。”卿长盈仔细地教导郁垒,她是真的打算好好教会他怎么做人,做一个好人。

    “若我刚刚直接给了他们钱财,只怕走不出两步就会被这些乞丐抢走,到时只怕二人的处境会更艰难。”

    不过郁垒没怎么听进去多少,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和卿长盈相握的手,很暖。

    卿长盈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急忙放开了他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郁垒没回她,只是从街尾的黑暗里走出来,重新走到阳光下。

    卿长盈看得出来他没什么恼意,就跟在他背后一起走了出来。

    在一座客栈的高楼之上,身着白衣的楚子设围观了这边发生的一场反转,直至看到卿长盈走出那片黑暗,才收起折扇,在自己的手心轻敲了几下。

    他神色莫测,一直看着卿长盈和郁垒同行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重新把目光投回哪怕栖息着黑暗的角落。

    “这是官盐,自炼盐的法子出来以后,官盐的价格一直都很稳定,每斤五文。”

    “我记得盐是灰黑色的,里面夹杂着石子和灰尘。”郁垒转过头看着卿长盈,“夫子却说是它和雪一样的东西。”

    卿长盈心知他估计是想起了昨日楚子设教他的,“撒盐空中差可拟。”

    “你见过雪?”

    “以前村里的孩子会用雪球砸我,我记得颜色很白。”郁垒神色淡淡。

    只是他没说的是,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他还没被农妇捡回去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曾见过一场雪。

    那实在是一场大雪,大到像是这个世界在为谁哀悼,几乎将整个世界都变作白茫茫的一片无人之地,却未曾触碰他分毫。

    “你说的是毒盐,大概六年之前,越国就开始全面推行官盐,官盐皆是精炼筛选过的,哪怕是最差的三等盐也没有了毒性。”卿长盈被这件事勾起了心中的些许回忆。

    “楚子设告诉你的是雪盐,也是官盐中最好的,多是达官贵族所食,因其洁白如学,质地细腻,故此得名。”

    郁垒看着盐铺里来来往往的人,“连盐也要分三六九等吗?”

    “盐的精炼耗费颇多,炼出来之后分为三等,一是粗盐,被称为三等盐,已经没有毒性,但是质地粗糙,多为百姓所食,二是细盐,被称为二等盐,质地细些,颜色也更白,多为一般官员所食,三是雪盐,也被称为一等盐,白如雪,细如沙,颇受达官贵族追捧,一斤可值百金。”

    “之所以要这样分,一是因为需求不同,二则是三等盐的售卖价格实际上根本无法填补它的精炼成本,为了填补空缺,官府才推出了质地更好,利润更高的上等盐。”卿长盈解释道,“这都是为了百姓。”

    “此法是谁想出来的?”郁垒有些疑惑,看卿长盈说起此事时脸上的一脸骄傲,这个人不会是……

    “是我的一个知交好友,她聪明绝顶,却为国为民,还淡泊名利,不肯接受父皇的封赏。”卿长盈感叹,“能遇见她,是此生之幸。”

    “他是男子?”郁垒语气中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吃味。

    “不,她是女子,只是巾帼不让须眉,创造出如此利国利民之技艺,胜过那些酸儒千百倍。”卿长盈满脸骄傲,为好友的贡献没有白费而感到骄傲。

    她们是六年前认识的,那时一个肥肥的信鸽晕头转向地撞进了她的公主府,因为撞伤了翅膀,卿长盈不得不把信拆下来为它治伤,顺便在它恢复后附上了一封信给它的主人解释。却不想过了几日,信鸽为卿长盈带来了它主人的感谢信,这一来二,去卿长盈便认识了她的这个不知名的信友—阿萤。

    阿萤说她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精炼毒盐的法子,她虽家境优渥却苦于无门让这个法子造福于民。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也不想有投机之人借此牟利,于是将此法交给了卿长盈,委托卿长盈将它献给陛下。

    好在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不算白费,总是说不负挚友所托,唯一觉得羞愧的便是挚友不肯居功,她多番向人解释大家也只是觉得自己过于自谦,平白让她占了此等名誉。卿长盈脸上带着些敬佩之色,世人皆追名逐利,唯有挚友淡泊至此,确实让她佩服。

    “哦。”郁垒听到想知道的事情后,只小声应了一声。

    “走吧。”卿长盈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郁垒问。

    “育幼堂。”

    “那是什么地方?”

    卿长盈从暗卫手上接过了两个糖葫芦,又给了他几文钱。

    “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教孩子们念书学艺,让女子纺织谋生的地方。”

    郁垒被卿长盈带着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地方,她带着他熟门熟路走了进去。

    “参见公主。”

    “公主安好。”

    郁垒发现这里的女子都在外面纺织,她们脸上带着幸福而平和的微笑,见到卿长盈来了也没有急急忙忙地起身行礼,而是一边继续织布,一边笑着和卿长盈打招呼。

    “好久不见,大家最近过的还好吗?”

    卿长盈看起来丝毫不介意她们的失礼,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和她们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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