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瘦香浓，卿长盈一早就在梅林中练剑，剑下落梅如雪乱，卿长盈练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在梅林里站了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而后就递牌子进了宫。
沈知意早知她会来，下朝后就已经穿好了一身便服，见卿长盈的到来并不惊讶，只是让内侍也给她递上一身便服，让她穿上一起出宫。
出宫的路上，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卿长盈没问他是否要将她送去和亲，沈知意也没问卿长盈是否愿意。
马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一处看起来生意凋敝，门可罗雀的买卖街。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沈知意先行下车，指着周边凋敝的店铺，对后面下来的卿长盈问道。
“这是……”卿长盈仔细看了看这附近的环境，有些不确定又不敢置信地说，“是琅嬛街？”
沈知意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答案。
“是这里，你可能不敢相信，这里就是曾经那个京都最繁荣的外贸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那场天火吗？”卿长盈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能想到两年前的那场天火。
“天火带来的损害早就消弥得差不多了，人们在天灾面前总是显得无比顽强，那些因此而失去的东西很快就会回来，唯有逝去的人永远不会归来。此处如此凋敝，是因为南疆。”
沈知意故意叹了口气，“两国关系自先皇时期就有些紧张，虽说你杀了南疆女皇这件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但两国险些开战的事情却几乎是天下皆知。虽然这场战争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但已经敌对的关系却不会因此改变。”
“你想说什么？”卿长盈已猜到了沈知意邀请她来此的原因。
沈知意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她来到了往日游商的聚集处，那个曾经人来人往的短巷，如今繁华落尽，只剩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局势紧张，来往的商人都不敢随意进入南疆，尤其是你从南疆离开之后，南疆国君封锁了整条进入南疆的商贸线，进进出出的商人都要收取大量的关税。你知道南疆是我们要去他国贸易的必经之路，所以蚩宵这一招，是断了我们向南的交易往来。”
沈知意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到重点，“他作为南疆国君递上求和的信号，若我们将樾盈长公主下嫁，两国邦交恢复，他会上三年朝贡，降低关税，让南疆国民与我们互通有无，两国可结秦晋之好。”
卿长盈知道蚩宵承诺的东西绝不止这一点，她实在清楚她皇兄的为人，若没有足够的利益，他断然不会来给蚩宵做说客。
“那，若是我不嫁呢？”
卿长盈转头，目光放在了沈知意身上。
沈知意听到这里，脸上虚假的担忧消融，重新带上了那种若有似无的笑容，他语气平淡地说：“若你不嫁，按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战与和，生灵涂炭和国泰民安。
利诱和威逼。
蚩宵当真是如此的儿戏，将战争和他南疆子民的生命当做博弈场上的筹码。
卿长盈长出一口气，她把目光从沈知意脸上平静的表情上移开，环视周围生意凋敝的店铺，蹲在角落的乞丐。
最后她闭上了眼，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她听到自己散在风里的声音。
“我嫁。”
“你当真要嫁给蚩宵，他可算得上你的仇人了！你不把他抽筋扒皮我都觉得难以理解，现在你还要嫁给他，就为了这些口口声声要你去死，骂你妖女的越国百姓？”
棠萤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卿长盈，要带她走了，只不过每次都被她拒绝。
曾经的育幼堂已经被沈知意收揽，更名为了妇幼堂，包揽了大部分官用普通布料，由他手下的人管理。
那日，沈知意承诺会放过她手下的所有人，作为交易，卿长盈不仅要答应和亲，而且将公主府的人净数散尽。
她把一部分银钱给了这些曾经一直跟着她的下属，剩下的金银财物则通通都给了现在主管妇幼堂的沈知意。
她重新穿上了曾经游历天下时穿的粗布麻衣，时而去城外看看农民种下的作物在她留下方法之后还有没有被虫蛀，时而去看看妇幼堂的孩子们有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
不过大部分时候她都呆在公主府里，将她这半生所得所识的东西都记下来。
她将她自己走过的地方画成一张广阔的堪舆图，将自己多次和下属官员一起治水的经验写成了一本治水册，将自己游历天下时学到的各地的农作方法汇总，将自己在国师和那些游医的带领下认识的大部分草药和作用绘图记下……
当她开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想到这些东西会造福天下百姓，她就不觉得劳累辛苦，甚至她逐渐在这样的环境中得到了心灵的升华。
她终于认识到并不是灵力消失，武功被废，身体虚弱，就变成了废人。
她的价值在她自己的给予下变得更加崇高而璀璨，她不再超越任何人，而仅仅只是突破了自己。
她不再因为无忧和父皇的死而终日难过，更多时候，她会怀念他们，也会想到为无忧找到仇人，但是她不会再因为他们的逝去而消沉到摧毁自己。
她不再因为对蚩宵的痛恨而排斥为国和亲，哪怕她对他那些微末的好感在她的父皇死后就已经消失殆尽，却也不再想着可以刺他几剑泄愤。
她彻底将他放在陌生人的位置上，哪怕想到他也没什么波澜。
当初是她自己自信自大，没有防备才会被蚩宵算计，对他无论是爱是恨她都已经没有心思去支撑，她不再想把情绪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
她不再因为对郁垒的爱和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而觉得遗憾，她依然爱着他，但是这样的爱失去了非要在一起的目的而变得更加纯粹。他有他的需要奔赴命运，而她也有自己要走的路。
那些激烈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冷静，加上在南疆待的那两年，她很确定郁垒并没有和南疆勾结，查阅她师傅留下的古籍后她也发现郁垒没有杀死三首蛟，因为被杀死的龙，是不会留下逆鳞的。
所以当初杀死无忧的人故意设局，想来就是为了逼她杀死郁垒。只不过由于所有的当事人都死了，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找到线索，就像背后的人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有时候做的太干净也是一种错，比如公主府的管家死后，不过短短两年，他的妻子改嫁外地，孩子不知为何溺水身亡，母亲也已经过世，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
幕后之人的手段实在高明，几乎让人查不出破绽，不过正是由于这种高明，才让卿长盈更确定了此事并非郁垒所为。
哪怕没有线索，这样的行事反而让她有了一点猜测，只是她找不到他们对郁垒出手的理由。
卿长盈发现自己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沉寂下来，变得波澜不惊，似乎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她的灵魂已经不再轻易为外物所颤动。
爱离别，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她这短短的一生，经历之复杂实在是旁人的许多倍，这样的痛苦似乎慢慢让她的心灵变得更加完满。
而在棠萤看来，这样的卿长盈就像是在逐渐变成一座玉塑的雕像，变成一颗真正无情无欲的星辰。
棠萤想将卿长盈带走，但是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肯离开，府内还有一个时时刻刻守着的玄清，若卿长盈自己配合就算了，但她不肯走棠萤也没有办法。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棠萤面露复杂，昨晚的那一场“意外”，神荼和沈知意做了交易，今日是她最后一次带走卿长盈的机会，也是卿长盈最后的机会了。
“阿萤。”哪怕被困于府中，羽翼皆被如今的越皇斩断，她还是能从棠萤的话语中推测出些什么。
卿长盈抱歉地看向棠萤，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对不起，阿萤，我从未后悔认识你。但你以后便不要再来找我了，从无忧死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跌落进深渊。我的灯火已阑珊，你要好好的活着，像你从前写给我的信那样。”
“你说你要去感受沙漠的风，触摸大海的波涛滚滚的浪，品尝岭南的新鲜荔枝，走上最高的雪山。你会是远游的的风，会是自由的水，若你当真能去到你信里所说的斯图亚特，可否帮我看看，远洋的玫瑰，与我们越国的有何不同。”
沈知意早知她会来，下朝后就已经穿好了一身便服，见卿长盈的到来并不惊讶，只是让内侍也给她递上一身便服，让她穿上一起出宫。
出宫的路上，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卿长盈没问他是否要将她送去和亲，沈知意也没问卿长盈是否愿意。
马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一处看起来生意凋敝，门可罗雀的买卖街。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沈知意先行下车，指着周边凋敝的店铺，对后面下来的卿长盈问道。
“这是……”卿长盈仔细看了看这附近的环境，有些不确定又不敢置信地说，“是琅嬛街？”
沈知意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答案。
“是这里，你可能不敢相信，这里就是曾经那个京都最繁荣的外贸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那场天火吗？”卿长盈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能想到两年前的那场天火。
“天火带来的损害早就消弥得差不多了，人们在天灾面前总是显得无比顽强，那些因此而失去的东西很快就会回来，唯有逝去的人永远不会归来。此处如此凋敝，是因为南疆。”
沈知意故意叹了口气，“两国关系自先皇时期就有些紧张，虽说你杀了南疆女皇这件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但两国险些开战的事情却几乎是天下皆知。虽然这场战争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但已经敌对的关系却不会因此改变。”
“你想说什么？”卿长盈已猜到了沈知意邀请她来此的原因。
沈知意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她来到了往日游商的聚集处，那个曾经人来人往的短巷，如今繁华落尽，只剩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局势紧张，来往的商人都不敢随意进入南疆，尤其是你从南疆离开之后，南疆国君封锁了整条进入南疆的商贸线，进进出出的商人都要收取大量的关税。你知道南疆是我们要去他国贸易的必经之路，所以蚩宵这一招，是断了我们向南的交易往来。”
沈知意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到重点，“他作为南疆国君递上求和的信号，若我们将樾盈长公主下嫁，两国邦交恢复，他会上三年朝贡，降低关税，让南疆国民与我们互通有无，两国可结秦晋之好。”
卿长盈知道蚩宵承诺的东西绝不止这一点，她实在清楚她皇兄的为人，若没有足够的利益，他断然不会来给蚩宵做说客。
“那，若是我不嫁呢？”
卿长盈转头，目光放在了沈知意身上。
沈知意听到这里，脸上虚假的担忧消融，重新带上了那种若有似无的笑容，他语气平淡地说：“若你不嫁，按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战与和，生灵涂炭和国泰民安。
利诱和威逼。
蚩宵当真是如此的儿戏，将战争和他南疆子民的生命当做博弈场上的筹码。
卿长盈长出一口气，她把目光从沈知意脸上平静的表情上移开，环视周围生意凋敝的店铺，蹲在角落的乞丐。
最后她闭上了眼，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她听到自己散在风里的声音。
“我嫁。”
“你当真要嫁给蚩宵，他可算得上你的仇人了！你不把他抽筋扒皮我都觉得难以理解，现在你还要嫁给他，就为了这些口口声声要你去死，骂你妖女的越国百姓？”
棠萤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卿长盈，要带她走了，只不过每次都被她拒绝。
曾经的育幼堂已经被沈知意收揽，更名为了妇幼堂，包揽了大部分官用普通布料，由他手下的人管理。
那日，沈知意承诺会放过她手下的所有人，作为交易，卿长盈不仅要答应和亲，而且将公主府的人净数散尽。
她把一部分银钱给了这些曾经一直跟着她的下属，剩下的金银财物则通通都给了现在主管妇幼堂的沈知意。
她重新穿上了曾经游历天下时穿的粗布麻衣，时而去城外看看农民种下的作物在她留下方法之后还有没有被虫蛀，时而去看看妇幼堂的孩子们有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
不过大部分时候她都呆在公主府里，将她这半生所得所识的东西都记下来。
她将她自己走过的地方画成一张广阔的堪舆图，将自己多次和下属官员一起治水的经验写成了一本治水册，将自己游历天下时学到的各地的农作方法汇总，将自己在国师和那些游医的带领下认识的大部分草药和作用绘图记下……
当她开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想到这些东西会造福天下百姓，她就不觉得劳累辛苦，甚至她逐渐在这样的环境中得到了心灵的升华。
她终于认识到并不是灵力消失，武功被废，身体虚弱，就变成了废人。
她的价值在她自己的给予下变得更加崇高而璀璨，她不再超越任何人，而仅仅只是突破了自己。
她不再因为无忧和父皇的死而终日难过，更多时候，她会怀念他们，也会想到为无忧找到仇人，但是她不会再因为他们的逝去而消沉到摧毁自己。
她不再因为对蚩宵的痛恨而排斥为国和亲，哪怕她对他那些微末的好感在她的父皇死后就已经消失殆尽，却也不再想着可以刺他几剑泄愤。
她彻底将他放在陌生人的位置上，哪怕想到他也没什么波澜。
当初是她自己自信自大，没有防备才会被蚩宵算计，对他无论是爱是恨她都已经没有心思去支撑，她不再想把情绪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
她不再因为对郁垒的爱和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而觉得遗憾，她依然爱着他，但是这样的爱失去了非要在一起的目的而变得更加纯粹。他有他的需要奔赴命运，而她也有自己要走的路。
那些激烈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冷静，加上在南疆待的那两年，她很确定郁垒并没有和南疆勾结，查阅她师傅留下的古籍后她也发现郁垒没有杀死三首蛟，因为被杀死的龙，是不会留下逆鳞的。
所以当初杀死无忧的人故意设局，想来就是为了逼她杀死郁垒。只不过由于所有的当事人都死了，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找到线索，就像背后的人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有时候做的太干净也是一种错，比如公主府的管家死后，不过短短两年，他的妻子改嫁外地，孩子不知为何溺水身亡，母亲也已经过世，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
幕后之人的手段实在高明，几乎让人查不出破绽，不过正是由于这种高明，才让卿长盈更确定了此事并非郁垒所为。
哪怕没有线索，这样的行事反而让她有了一点猜测，只是她找不到他们对郁垒出手的理由。
卿长盈发现自己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沉寂下来，变得波澜不惊，似乎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她的灵魂已经不再轻易为外物所颤动。
爱离别，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
她这短短的一生，经历之复杂实在是旁人的许多倍，这样的痛苦似乎慢慢让她的心灵变得更加完满。
而在棠萤看来，这样的卿长盈就像是在逐渐变成一座玉塑的雕像，变成一颗真正无情无欲的星辰。
棠萤想将卿长盈带走，但是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肯离开，府内还有一个时时刻刻守着的玄清，若卿长盈自己配合就算了，但她不肯走棠萤也没有办法。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棠萤面露复杂，昨晚的那一场“意外”，神荼和沈知意做了交易，今日是她最后一次带走卿长盈的机会，也是卿长盈最后的机会了。
“阿萤。”哪怕被困于府中，羽翼皆被如今的越皇斩断，她还是能从棠萤的话语中推测出些什么。
卿长盈抱歉地看向棠萤，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对不起，阿萤，我从未后悔认识你。但你以后便不要再来找我了，从无忧死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跌落进深渊。我的灯火已阑珊，你要好好的活着，像你从前写给我的信那样。”
“你说你要去感受沙漠的风，触摸大海的波涛滚滚的浪，品尝岭南的新鲜荔枝，走上最高的雪山。你会是远游的的风，会是自由的水，若你当真能去到你信里所说的斯图亚特，可否帮我看看，远洋的玫瑰，与我们越国的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