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太聪明的人,想来是随了我的母亲。

    我这一生的经历实在算得上跌宕离奇,从一个卑贱的魔裔,到后来人人赞颂的醉月仙君。

    看着那些仙子们为了我这张无用的皮囊着迷,甚至死缠烂打的时候,我是很不耐的。

    有谁会爱曾经的我呢?恶劣,丑陋,卑贱,残忍,除了长盈,有谁会将我从泥里捡起来洗干净呢?

    我是神魔后裔,这是在同长盈去了峪蚩之后我才知道的事情。

    我的出生,除了我的母亲之外,不受任何人的期待。

    我的父亲恨我打破了他的谎言,屡次对尚在腹中的我下毒手,让我险些胎死腹中。若不是母亲拼死相护,我只怕不是死在亲生父亲的手里,就是死在天道降下的天雷里。

    在九烛的记忆里,天罚降世的那一日,绝大部分的天雷一开始都是冲着我来的。其实这并不难理解,我母亲身为木神,救死扶伤,封印魔界,活人无数,又身为神明,功德加身,怎么会招致多么可怕的天罚。

    可到最后,那深重的罪孽,满天的雷罚,尽数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的母亲,想来不太聪明。

    明明只要放弃我,她就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神力枯竭,神躯崩碎。我从前许多年一直深恨于父母的抛弃,不相信世间的真情。可原来正如长盈所说,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为神所救,得到过这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了。

    母亲在临死之前,已经为我安排好了未来的路。当时的我不明白,可过了许多年后,我终于了解到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在长盈走后不久,人间灵气开始复苏,修习《度朔经》的我能够毫无阻碍地踏上那条通天仙途。

    我很多时候都会想,若是这条路真的如同母亲替我安排的那样走,我与长盈的结局,会不会有不同。

    可是世事难料,我的舅舅司法天神来到峪蚩,打伤九烛,破坏了母亲留在我身上的封印,将我从峪蚩带走。他抽了我的神髓,碎了我的魔骨,给我种下了神明的诅咒。

    这些如今说来轻飘飘的话,是我曾经深重的痛苦。

    我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被一个农妇捡到的。在此之前的记忆我已经全部失去了,没人知道后来我又经历了什么,只是想来不会好。

    我在八岁之前的日子,其实相比后来,过的不算太差。

    那个农妇,也就是我的养母,我至今仍厌恶着她,厌恶所有贪婪恶毒的人性。

    八岁之前,我被她支使着干活,跑腿,虽然总是累的脚不沾地,但是勉强能吃的饱穿的暖,和村里人的关系也算不上太差。在被关在狗笼里的那十年,我时常想着,日子若是如同从前那样过着,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意的,在八岁以后,随着我的容貌逐渐长开,养母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对。

    粘腻的,恶心的视线,冒犯的,挑逗的动作,我虽然只有八岁,可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她对我做的事情有多恶心,我看她的每一眼,都几欲作呕。

    一个四五十岁的农妇,一个刚过八岁的孩童,很难想象她究竟是多么丧心病狂才会想着对我下手。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到了十岁,在我终于忍受不了之后,绝望与愤怒成了点燃理智的火苗,仇恨和毁灭欲将我淹没。

    在挣扎中,她的血落在我嘴唇上的时候,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力大无穷,推开了那个恶心的女人,跑出了家门。

    我迎来了另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透过村民害怕而仇视的眼睛,我看见了异样。我的头上长了角,村里的老人说,我是魔裔。

    他们要烧死我,这群曾经给予过我善意的人,也将我推入地狱。

    十年,整整十年。

    我被囚禁在昏暗的地牢,一个上了锁的狗笼子里,日夜忍受着被割裂肌肤,撕扯血管,失去血液的痛苦与寒冷,忍受着被谩骂殴打的侮辱。

    我想活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可是我只想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这世上,唯有我的生命,是属于我的。

    在地牢的黑暗里,我是不知岁月的。

    靠着村民时不时送来的馊饭馊菜和破衣烂衫,我竟然勉勉强强活过了二十,这大概得多亏我魔裔的身份。

    离去的曙光忽然出现,又转瞬熄灭。

    那个叫李术的男人,是为了他的绝色未婚妻,那个叫做林苏的女孩而来。

    我知道那个女孩的下场,他注定是无功而返,所以我同他做了个交易。我给他真相,他给我自由。

    但是到最后,我等到的,给我自由的人,竟然是曾经沉默着把我送进地狱的人。

    是那个我最厌恶的人,我的养母,她颤颤巍巍地打开了牢门,将我放了出去。

    整整十年,她从未来见我一面。她知道我恨她,也知道我不想见她,这十年来,我得到有关她的东西,除了村民们口中的只言片语,就只有一年一件的新衣。

    她不曾来见我,自然也就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一直被取血的原因,我从十四岁那年起,就再也没有长过一寸,那些新衣,我一件也未曾穿上。

    她死在了我面前,温热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嘴唇上。那种力大无穷,充满毁灭欲的感觉又出现了,和上一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在我面前的,都是敌人。

    火光,血液,刀兵,铠甲,清醒过来后迎接我的是团团围困过来的士兵,这是实在一场不错的欢迎宴会,也是一场盛大的祭奠。

    我被邡阳侯世子带了回去,他大概是第一次有魔裔这样稀奇的玩具,一开始下手算不上太重,那些虐打的疼痛是我可以忍受的麻木,家常便饭而已。

    世子折磨了我不知多久后,突然有一天兴致勃勃地让人砍了我的角。斧头,利剑,匕首,大刀,我的角比我看起来更坚不可摧,受伤的只有我和那些兵器。

    这样的闹剧持续到世子拿出了一把剑,不愧是传说中的诛魔仙剑,大概天生就是为了对付我这等打不死的魔裔,那些刀兵利器怎么也伤不了的角就这样落到了邡阳侯世子手上。

    我没有如同他们想的那样愤怒难当,比起耻辱,我更觉得轻松,这对角将我送到如今的地步,失去它,我并不痛心。

    玩腻了的玩具会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这大概是上位者的统一认知。

    百花宴上,一箭诛魔,一举成名。

    我就是那个要被诛杀的魔。

    这是邡阳侯世子替我定好的结局。

    可就在这场属于我的死局上,在那场盛大的风花之中,我等来了变数。

    卿长盈,越国长公主,万民爱戴的天命星辰。

    我是怎么爱上她的呢,好像我也说不太清楚。

    可能是某个盛夏的清晨,她打开窗户对我的一笑;可能是某天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屋顶上的某一次对视;可能是某个她孜孜不倦的瞬间,可能是某场大雨时她为我画的一幅丹青。

    不过我觉得更多的大概是她时时微弯的腰,是她看着孩子时永远温柔的轻言细语,是她偶尔会露出的一个调皮的微笑。

    她不善良,甚至还对我下毒;她不真诚,也会对我撒谎;她不聪明,会救下我这个魔裔。可她勇敢而赤忱,明明身在高位却看得见平民之苦;她机敏而理智,不畏惧误解与谩骂,也不畏惧痛苦。

    她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爱的,正是这个独一无二的卿长盈。

    峪蚩一行,打通的不止我的经脉,还有我的野心。

    后来我曾无数次想过,若是有一瞬间,我选择了另一条路,结果究竟会不会有不同。

    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当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得到回灵草,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

    我装病骗取了卿长盈的同情,那场染满京都半边天的焰火,几乎差一点就融化了我的伪装,可是终究,一线之隔。

    诛妖一行不仅让我更深地看见了人性之恶,还让我有了更多的紧迫感。

    若是我强大到无人能敌,可还有人敢将我当做案板上的鱼肉?我可还会是长盈可有可无的玩物?

    但苦肉计只有对真正在乎你的人才能奏效,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所以一切都太晚了。

    我知道自己算不上聪明,也知道我的这个先生并非一般人。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楚子设竟然胆大到在两个侍卫眼皮子底下对我出手,哪怕有回灵草,我也险些丧命。

    血液流失的感觉熟悉而陌生,像是坠入寒冰,永不超生。他让我想到了许多不美好的记忆。

    被锁在地牢里,被强迫着割开血肉,像一只被豢养的人畜,被黑暗,饥饿,寒冷,疼痛,侮辱,还有孤独,所笼罩的那十年。

    那是我的噩梦。

    我发誓此生都不要再沦落到那样任人宰割的境地。

    我要力量,无可匹敌的力量和至高无上的权势,我要所有人,都不再敢伤害我一分一毫。

    长盈突然说要带我去塞北,我看得出她最近不是很高兴,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我都愿与她同往。

    得到又失去,母亲与九烛都已消散,这世上,我唯有她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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