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正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她重回前世,那是钢筋水泥的现代,街道上还挂着“崇尚科学 远离迷信爱党爱国守护家庭”的条幅,她却被人扔在孤儿院门口。

    原因无他。

    因为阮正绚的天煞孤星命格。

    她从出生起便克死父母,不久前更是克死收养她的爷爷奶奶,甚至是关心她的邻居,也因为她,飞来横祸。

    似乎是只要和阮正绚沾边的人和事,都会遭遇不幸。

    再无人愿意亲近收养阮正绚。

    最后,小小的阮正绚只能在孤儿院长大。春去秋又来,冬来夏又走,阮正绚跌跌撞撞、孤孤单单长至十八岁,一场车祸让她解脱,再醒来,阮正绚便成为一个古代的七岁农家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似乎是一个和阮正绚一样倒霉的人,仅仅是和村里小伙伴玩耍,跌了一跤,就把自己跌没了,被阮正绚取代。

    阮正绚为这小姑娘默哀,但渐渐的,阮正绚发现,这小姑娘也不是很倒霉,因为小姑娘有一对爱她如命的父母,还有一个表面顽皮、实则也很爱她的弟弟。

    阮正绚羡慕不已,却也知道,这样的感情不是她能得到的,她该远离,可再清醒的认知也敌不过日复一日浓浓爱意的包裹,阮正绚最终还是沦陷了。

    她自私而贪婪地享受父母的宠爱、弟弟的守护,性子也逐渐开朗起来,村子后面的山坳间处处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阮正绚真正做到了人如其名,如花绚烂。

    可这样的好日子却在弹指间消逝,阮正绚十二岁那年,阮家遭变,父亲弟弟相继入狱,在阮正绚北上祖父家求助前夜,她去牢里见了父亲。

    她问父亲:“是不是因为我是个不详之人,才会导致阮家今日的磨难?”

    “不详之人?”

    “刚刚.......街头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命格,这一生可能亲缘淡薄,克父克母,克亲克弟.....”

    “住嘴!”她父亲厉声呵斥了她。

    明明平日她父亲平日最是祥和,这一刻,却罕见的沉下了脸,“莫要听算命的胡说!你是我们最宝贝的女儿,什么命格之说,全是唬人的!我平日教你的,全忘了吗?这世间从无鬼神,有的,从来都是装神弄鬼的人!知道吗?”

    阮正绚目光微动,重重点头,转身开启自己北上阮家的求援生活。

    可这个念头,尽管被压下,终归还是存在,只等一个契机,便会爆发疯长。

    这个契机便是父亲弟弟的死亡,以及母亲的死亡。

    或许,她真的是天煞孤星命格吧!

    前世克亲克友,今生克父克母克弟,无休无止,永不停息。

    跪在父母弟弟坟前,阮正绚哭得不能自己,或许当初,她真不应该贪恋一时的温暖,而去亲近阮家。

    阮正绚真的错了。

    但天煞孤星造成的后果远非阮正绚想象,在梦中,阮正绚一次又一次看着父母亲人因她而死,一次又一次无能为力,只能绝望奔走呐喊,直到最后,阮正绚再也忍不住,挥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窒息的一刹那,阮正绚猛然睁眼,耀眼的天光汇入眼睛她都顾不上,只来得及大口喘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陷入一场怪诞的噩梦。

    阮正绚四肢如负千斤,手脚冰凉,好半天她才寻回知觉,可父母弟弟的死,终归像一块巨石沉甸甸的,给阮正绚心底蒙上阴影,梦中天煞孤星这个命格对她造成的影响,到了现实都让她心有余悸。

    尽管清醒过来的阮正绚从不信命,可这一刻,阮正绚还是有些怕。

    她呼吸缓重,目光空洞无神地看着头顶床架,眼珠子黑黑的,愈发显得小脸苍白透明,瞧着虚弱可怜极了。

    旁边侍候的婢女顾不得惊喜阮正绚的醒来,小心为她擦拭头顶的冷汗,柔声询问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来?”

    阮正绚恍若未闻。

    婢女焦急无措。

    也是在这时,门外响起下人们的行礼声,给阮正绚擦汗的小兰这才像有了主心骨,慌忙起身迎了上去,低声向进门人诉说屋内人的情况。

    阮正绚眼珠子生涩转动,于移动间眼睛渐渐有了焦距,那如琉璃般纯净的眸子,在远处天光的反射下,终将门边人映入眼底。

    隔着水晶般的珠帘,一身量高挑的红衣少年若隐若现,他似乎在听婢女汇报什么。

    没过一会儿,婢女躬身下去,少年朝里屋走来。

    串串被细线吊着的珠子被人拨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迷离的色彩在少年身后绽放,和着窗扉洒进来的金光,愈发显得少年容颜深邃,俊美无双。

    再加上少年似乎刚刚下朝,身上的赤色公服来不及换下,那衣襟上绣着的四爪金蟒张牙舞爪,眼珠活灵活现,于行走间竟似要跳出来,但却被少年桀骜的气质死死压制,冷然的气场震慑其间。

    好一个风姿不凡的少年郎。

    好一个不怒自威的太子殿下。

    而现在,这个太子殿下,肆意撩袍侧坐床边,侧脸线条如山起伏,询问阮正绚哪里不舒服,这是怎么了。

    阮正绚目光定定看着谢印星,久久不语。

    直到谢印星锐利的极富攻击性的目光寸寸梭巡而来,她才动了,骤然起身,于众目睽睽之下抱住谢印星。

    谢印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耳根微红,轻轻挥手让婢女们下去,待外屋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他才装作不在意的轻咳一声,放低声音再次询问阮正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你哪里疼?”

    埋在谢印星怀里,阮正绚瓮声瓮气说:“我没事,就是,就是做了个噩梦。”

    她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粗哑低沉,声调却柔柔的,像极了撒娇。消瘦裹着里面衣的肩膀也因为抱着谢印星,暴露在外面。

    谢印星不甚熟悉给阮正绚后背掖上被角,轻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一时间,温情在二人之间流转。

    直到阮正绚提出她清醒以后的第一个要求——她要沐浴,谢印星才断然拒绝。漂亮的眉眼锐利逼人极了,想也不想,直直看向怀中抬头望他的女子。

    “沐浴?不行!”

    “可我就要沐!”阮正绚也撑着身子坐起来,毫不示弱说道,全无刚刚缩在谢印星怀里乖巧的模样。

    真是一醒来就和他作对。

    谢印星有些头疼,他不禁冷下脸去,说:“你伤口刚刚排脓引流,还未长好,你要沐什么浴?是想伤上加伤吗?”

    说到这,谢印星不由想起三天前他初带阮正绚来他京中别苑,女医为阮正绚检查身体说过的话。

    “太子殿下,这位姑娘身体很虚弱,风邪入体,湿气加身,再加上她身上还有一些新新旧旧的伤口,旧伤的脓肿加上新伤,导致的姑娘高热,进而昏厥。”

    这些伤口,谢印星后来也曾让女医给他描述过。新伤,大抵就是这两天阮安鸿让狱卒弄得;而带脓肿的旧伤,无外乎是杀师案当天,阮正绚为救好友数次反抗陈明之所致。

    平常女子,若身上有这么多伤口,早就西子捧心状,泣泪撒娇了,唯独他心尖上的这女子,一脸的不以为然、毫不在乎,非要在这里和他叫嚣沐浴更衣,甚至还作势要越过他下床唤人去。

    谢印星一把揪回这个不听话的小女子,将她牢牢钉在床榻上,眼睛威慑性扫视下来,浓眉俊眼,给人一种痞戾松泛的危险感。

    “你能不能听点话!都说了不能沐浴!”

    “......可......可我真的很脏。”面对谢印星的强势,阮正绚罕见的低下声来。

    将敌强我弱、看眼色下菜这种观念执行的非常完美。

    谢印星:“......”

    他眯眼看着露出精致侧颈的女子,她此刻就像一个引颈待戮的柔弱小兽,当然,也似乎是身体没有恢复,挣扎又挣扎不过他,一时的识时务。

    谢印星颇有些哭笑不得,锋利的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脏?能有多脏?”

    “就是很脏啊!”阮正绚转正头颅看向谢印星,目光清亮有活力极了,尽管她的面色依旧苍白,“我在牢里那么多天,再加上我曾......我曾.......”

    “你曾什么?”谢印星不以为意挑眉,手臂稳稳撑在阮正绚头顶,束着犀金玉腰带的细腰一动不动,任凭腰上悬垂的玉佩和公服下摆一道塌在阮正绚腰腿。

    “我曾......”阮正绚所幸闭上眼睛,像是斩头前决绝说道,“我曾险些被人侮辱。”

    一语话毕,阮正绚骤然感觉头顶气氛近乎凝滞。

    还有就是,少年带着威压的目光,一寸一寸逼视着她。

    好半天,阮正绚才听到少年轻飘飘说了一句:“那又如何?”

    阮正绚陡然睁开眼睛,下意识问谢印星:“你不在意?”

    “你人没事对爷来说,才是最大的事情。”

    “可我,可我险些失贞啊,”阮正绚呐呐说道,长睫脆弱颤抖,遮掩住眼底划过的暗芒。

    “所以你是因为这事才非要沐浴?”谢印星紧紧盯视阮正绚,向下结论般说道,“那不用,我不在意,你也没必要非以损害自己身体为代价去沐浴。”

    “不,不是,”阮正绚难得的在谢印星面前结巴,“我,我身体本身也很脏,在牢内那么多天......”

    “婢女给你擦过了。”谢印星好心提醒。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

    最终,阮正绚被谢印星以强势姿态压回枕边,被子也被谢印星扯过盖上。

    当然,这期间,阮正绚能感受到少年尽量小心,不碰触她的伤口。

    她心下一暖,却也依旧不甘心说:“我很臭你真的闻不出来吗?”

    女子声音近乎喃喃,但谢印星还是听到了,他突然大幅度弯下腰,如山峰般挺拔完美的鼻梁就那么直直凑近阮正绚,动作夸张地深深一嗅,随后坐立起来,冷着俊脸轻描淡写道:“还是很香啊,不臭。”

    阮正绚脸瞬间爆红。

    少年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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