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奉乌若单于之令来请公主,急得张冕满头大汗。

    “公主已歇息,公公稍安勿躁,马上便来。”

    如此拖延一炷香的功夫,宫人又催促,“公主呢?何时能好?”

    “快了快了,已派人催了。”张冕硬着头皮回道。

    一个时辰前。天刚入夜,公主便改了行装,嘱咐他一句后,便袖着圣旨翻上宫墙,顷刻间融入夜色。

    公主离去时只说了一声“去去就回”。但未说几时回,也未说今晚是否回。

    若一去不回,他该如何交代?

    张冕目光闪烁。

    宫人立时便觉出不对,尖声道:“公主为何还不出来?难不成你把人放跑了?乌若单于若问起来,定会治你个死罪!”

    张冕险遭天降的一口锅砸晕。

    从何而来的放跑人!从何而来的死罪!

    他心中激愤,往日也是个牙尖嘴利之人,面对宫人自然不客气,“好你个背主求荣的奴才!我们大益朝还未亡呢,公主尚在呢,也由得你替胡人问罪?!”

    宫人受其气势所迫,忍不住后退半步。而后看看身后的数名胡兵,气焰又涨了回来。

    “张大人,今时不同往昔,你不会以为自己说的话还有用吧?睁开眼看看,这宫中如今是谁做主?你这般心虚,怕不是真放跑了公主!来人啊,和我冲进去,搜!”

    说完闷头便要往里冲。胡兵虽听不懂宫人言语,动作倒是一看就明白,跟着把他往前挤。

    幸而屋门窄小,张冕以一夫当关之势抵着,转眼就被冲撞得满头青筋暴起。

    吾命休矣!

    想到此处,他伸手入怀摸到神兵宝匕。死之前也得拖个垫背的!背主求荣者他一定带走!

    刚要摸匕首出鞘,便听身后有人懒懒道:“吵什么,没规矩。”

    剑拔弩张的场面一下静了。

    华昭施施然出现在门后,头发凌乱,满脸倦容之中皆是不耐烦。

    宫人不怕张冕,却仍对天家公主怀有敬畏之心,找缝隙退了后去,道:“奴才给公主请安!乌若单于急寻公主,请公主速往。”

    他虽退了,胡人却未退,后面的推挤着前面,仍在一径往前挤。挤得堵门的张冕满脸通红,大呼救命。

    华昭轻轻拍了张冕的肩,未知发生何事,胡人皆被逼退三步,一脸莫名。如此便解了张冕之围。

    “我梳洗完便去。”华昭捂嘴打了个呵欠。

    宫人并不敢催,垂手于门外等着。华昭动作迅速,很快收拾停当,跟着去了某处殿宇。

    一踏进此地,华昭即知召她何事。

    地下室,乌若单于已命人尝试数次——斧钺开凿、整木冲击、起舞祭祀……密室门皆不得开。

    见人到了,他未因久等恼怒,只道,“公主来了?此处需要你,让你们奴才和你讲讲怎么回事吧。”

    便有一灰头土脸的老太监走上前来禀告。

    他脸上带伤,鼻下挂着血痕,连门牙都掉了两颗,说话漏风。先赞大益朝煊赫,又云华昭血脉高贵,最后才切题,道只有皇族血脉才可打开此密室,望公主屈尊一试。

    这太监狼狈,显然被胡人欺负得厉害。

    华昭却对他有两分敬意。

    这老太监名为广全,十多岁便进了宫,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稳稳做到了首领太监。到得和顺年间,更是服侍皇帝左右,风光一时无两。

    可惜伴君如伴虎,不知为何得罪了皇帝,发配去了宫中清冷殿宇,自然未在皇帝的逃难名单中。

    上一世广全虽初时吃过胡人苦头,后来却颇得乌若单于青睐,胡汉对接事宜由他操持,地位隐隐高于和亲的公主。然而他并未趾高气昂,反而暗中帮过华昭数次,对手底下的宫人也挺和善。

    “公主,您看如何?”广全讲完后,向她请示。

    华昭上辈子便答应过,这辈子也没拒绝的由头,“可,来吧。”

    便有两个小黄门上前,用干净银针扎破她的手指,取了数滴血。而后奉给单于一看,得到首肯后,将血倾倒于密室门旁的机关凹槽中。

    血沿着凹槽流下,抵达雕刻的飞龙双眼。

    “嘎……吱……!”

    一阵悠长的牙酸声后,密室门逐渐洞开。

    “打开了!”众人欢呼雀跃,期待一睹皇家密室的滔天财富。会是山一般高的炫目黄金吗?抑或堆满璀璨夺目的奇珍异宝?

    华昭闻言,忍不住暗暗哂笑。

    随着密室门彻底打开,众人情绪由激昂慢慢转为低落。

    “这……”

    乌若单于盯着前方,脸色发青。

    偌大密室中,散乱着几个破箱子、零落着一些金银绸缎,除此外空空如也。

    宫人连忙跪地求饶,头磕得震天响,“这原是陛下私库,陛下富有四海,不该……不该如此啊!”

    广全倒是好好站着,解围道:“想来是皇上临走前带走了身家财产。他日常豪奢,私库渐空,其实并无太多财富。肯定远不如宝衍藏宝图。”

    他一说完,旁边一位须发泛黄、高鼻深目的小黄门便用胡语转述一遍。想来原是胡族小子,早早入宫当差。

    乌若单于看了看密室大小,确实局促,即便塞满金子也未得多少,总算松了口,“继续寻人破解藏宝图,另外接着追查阿伏那踪迹,逮住他后命他交出另一半藏宝图!”

    吩咐完毕,众人陆续离了密室。

    华昭离开前瞥了眼正面的墙。

    此墙与其余三面并无差别。但她知道上面有道暗门,门后有一小室,室内藏着真正的天材地宝,上辈子她的通灵青玉便从此处而来。

    这辈子不急。

    待她料理完此间事宜,再细细翻看里面的宝贝。

    华昭回去,关上门,看着卧房的一片凌乱。

    夜行穿的男衣零散在地上,袖中还有几封要命的圣旨——内容同给萧佑那封一模一样,只是官员名字不同。

    她做好了几手打算,若萧佑不同意抗胡,她便去寻上辈子反抗军的另几个副将——如今好几个还是京城平头百姓。只要广撒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能煽动一两人挺身而出。

    幸而萧佑当真是忧国忧民的英雄,决然应下了此事。

    当时两人一拍即合,华昭趁着夜色护送他出城,中途打晕不少惊觉的胡兵,直见到他顺利翻到城外,她才往回赶。

    顶级的战力令她身轻如燕,跃到墙头屋脊上,宛如踏着风乘着月,躁血消弭,清爽至极。她贪玩一会儿,恰在偷溜之事败露前赶回了宫中。

    此时华昭三两下撕碎多余圣旨,裹起夜行衣藏好,方草草洗漱睡下。

    半夜,竟发起了高热。

    宫中太医皆被皇帝带走,乌若单于知她病了,随口遣了胡医来治,又有祭司跳神祈舞,留下一方丹药。

    张冕并不敢用胡药,想从宫外延医治病,又不得批准,急得舌头起泡,在华昭房外团团乱转。

    广全太监却派了个小黄门来,言说此人久在太医院帮忙,太医院药房尚有许多成药,可带张大人挑拣一二。

    恰此时,华昭醒了一回,听闻要去太医院拿成药,抓着张冕哑声嘱咐,“甲列最上边的柜子里有见血封喉的毒药,一包下去,毫无痛苦,半炷香内便毒发身亡。你多揣几副备到身上。”

    声音越说越轻,最终昏昏睡去。

    张冕着急忙慌,带着小黄门冲去太医院拿药。

    华昭烧得厉害,噩梦连着噩梦。

    京城百姓在她眼前一排排被割倒,满眼都是雪白的堆积的残肢。尸海上涌来一具尸体,是个老熟人。他双目翻白,胸口豁开个大洞,落满急切搓手的蚊蝇。

    尸体正要开口惨叫……

    华昭不忍细看,终是骂了句,“滚!”

    神兵宝匕削铁如泥,拿去自戕,怎会有此惨状?

    尸体顿了顿,识趣地消失。

    场面旋转。

    她人在城墙之上,双手紧紧反剪,后脑勺被铁爪般的手死死压住,被迫看向城墙下的尸山血海。

    阿伏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便是你大益之陌路,你若再敢忤逆我,便也一同去死罢!”

    华昭:……

    她一言难尽道:“此世你在我手上未活过一柱香,现在是得意个什么劲?”

    身边顿时一静。

    场面又换。一位胡族将领钳住她的胳膊,强硬道:“小贱人,你竟敢拿刀捅我!看看你的腿,还能走吗?看看你的身体,还有一寸好的吗?”

    话音刚落,华昭便摔倒在地。

    她的腿,何时被折断?动弹不得,连如厕都得百般求人帮忙,毫无尊严!

    她的身体,已从背后插进上百枝箭羽,洞穿身体。

    “是不是很痛?”此人阴恻恻道,“你说说看,我哪里比不过阿伏那?说得好了,我给你个痛快”

    “哈……哈哈哈!”华昭握住箭矢,瘫着仰天大笑,脸上全是必胜的得意!

    “痛的是你吧臭虫!前世,我未用通灵青玉,就能将你大卸八块,你哪儿来的底气同我叫板!你们这些人啊,有一个算一个,欺我者皆成我刀下亡魂!辱我者皆成我战力养分!”

    “砰”的一声,对方化为泡影。

    华昭忍痛震掉背上箭羽,血糊糊的伤口瞬间愈合。明月高悬,她独自站在太和殿屋脊之上,长风吹得她红衣铺展。

    “你也得死!”

    暗处有双偷窥的眼睛,她弹出暗器击溃。

    然后仰头迎向明月,喃喃道:“恨不得下一秒就醒,真正做掉这些人……”

    又长叹口气,“不知萧佑如何?调虎离山之计可否得用?”

    ——

    萧佑回到禁军驻地时,众副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他京中情况。他带众人入了军帐,略去圣上与重臣逃去这节,将其余事情和盘托出。

    最后将华昭给的那包金银珠宝,沉甸甸地放在桌上。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他问:“你们什么想法?要不要与我同往?”

    他是铁了心要对抗胡兵,但其余兄弟若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给点钱放人回家。

    众人知他仁义,既看情份,也看财帛,纷纷决定随他到底。

    “既如此,今晚便去鼓噪一番。”

    夜深。

    胡人的军营歇息了。

    即便是巡逻的精兵,在如此风平浪静的夜晚,也已然怠惰了。

    昏昏欲睡间,忽听得不远处的黑暗里嘈杂起来。

    俄而,激昂的战鼓声从西面响起,震碎黑夜。

    “敌袭!”

    巡逻兵高叫一声,吹响了号角。睡熟的胡兵立刻睁眼醒来,警觉早刻进他们骨血,顷刻翻身冲出帐篷,执尖披锐。

    胡兵统领心有疑虑。

    大益朝兵力羸弱,又多步兵,遇到他们胡人铁骑往往一触即溃,因此常在十里外便闻风而逃。

    主动迎击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夜袭,他也第一次遇到。

    可虽有疑惑,统领依然谨慎以待。

    他整顿大部队蓄势待发,又派一队百人前锋,跨上高头大马,冲去刺探敌情。

    胡马强健机敏,载着精兵远去,不到一炷香,很快打了个来回。前锋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地回禀道:“西面只发现一面破鼓,不见任何人影。”

    “什么?”胡兵统领狠狠甩了鞭子,在空中炸开噼啪之声。

    正在此时,东面,蓦地响起震天的战鼓声,扰动得黑夜不再安宁。

    向来杀伐果断的统领咬紧了牙,一时竟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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