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馆子,魏复把母女俩送到小区门口才转头回厂里。

    他们家在市中心的别墅区,他在这住了也才不到两年。据辛琉所知,这位魏叔叔比她母亲小一岁,有个挺富有的前妻,离婚之前都是在前妻买的房子里生活。

    但这不并不意味着魏复是个软饭男。

    相反,他某种程度算得上家境不错的出身。

    魏复父母是军人,英年早逝后将他托孤给了战友。也就是魏复名义上的父亲:姓陈。

    这位陈老的来头就有点大了,元老级功勋人物,从京市退到江城定居扎根,五湖四海都有受过他恩惠的部下。

    陈老膝下就三个孩子,除了亲生的一儿一女,另一个就是最小的养子魏复。

    “你也知道你魏叔叔是被收养的。”陶素梅挽着她往家门口走,边叮嘱,“今天帮你搬行李的那个孩子是他哥的儿子……你好好谢谢人家。”

    辛琉点头:“他是帮我把东西搬到这里来吗?”

    陶素梅停顿须臾:“这就是妈妈要跟你商量的第二件事了。这个暑假,你住到另一处房子那去怎么样?”

    辛琉愣了下,并没继续问:“好啊。”

    “不好奇为什么?”

    “你和魏叔叔新婚燕尔嘛,这才在一起多久。”辛琉善解人意道,“我突然住进来肯定会打扰你们俩。”

    陶素梅嗔她一眼:“傻孩子,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是他家那个繁繁暑假要过来。”

    辛琉“啊”了声:“那个尖叫鸡?”

    繁繁是指魏复和前妻的儿子:魏繁。今年13岁,离婚后跟在前妻身边。

    那小男孩正是叛逆期,叫他“尖叫鸡”只因他和辛琉第一次见面就一个劲尖叫。

    他俩初见,就在这个家的后花园里。

    他咄咄逼人:“你既然来了我家,那为什么不改口喊我爸叫爸爸?”

    辛琉和和气气地笑着说:“我见着我亲爹都不叫呢,凭什么要叫你的爸爸呀?”

    她说完就走,不料脚底踩着一只蜗牛,90斤的体重足以把它碾压成蜗牛饼。随后听见这位弟弟响彻云霄的尖叫——“我的小蜗!!”

    “……”

    对,是他一时兴起养了才三天但情谊深厚的宠物。

    “是啊,尖叫鸡一回家就没个消停。”

    陶素梅顺着她的话。

    “我觉得你一个人住会清净点。再说了,你这个暑假可不一般,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当然要过得开心啦。”

    那倒也是,辛琉可是对这个暑期期盼已久。不仅是为了放松,也为了跟艰苦高中三年作个告别。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慢慢悠悠地穿过小区绿化带,走到家门口。

    保姆阿姨正处理完厨余垃圾,给她们开了门,拎出双客用拖鞋给辛琉。

    陶素梅打发人走:“彭嫂,我们在外面吃过了。你没什么事儿就下班吧。”

    这是辛琉第二次来这。

    她探着头往客厅里看:“妈,那只‘尖叫鸡’在吗?”

    “明天才到家。”陶素梅拉住辛琉,制止女儿往客房走的脚步,“今晚和妈妈一起睡吧。”

    辛琉犹豫:“那叔叔呢?”

    “厂里事情多,他今晚不回来。”

    主卧那张床的面积很大,挑高的天花板上灯光荧亮。

    辛琉洗漱完回来,换上了陶素梅给的睡衣躺在妈妈常睡的那一侧。旁边床头柜上还摆着一张相框,是她们母女俩的合照。

    辛琉有时候觉得陶素梅也太实心眼儿了,哪有组建了新家庭还把这种照片放在明面上的。

    但换个角度想想,魏复也是真心对她才能容许她的直率行为。

    看着那张合照缺掉的一角,辛琉眯了眯眼。

    其实她们母女俩单独的照片并不多,这张是和辛父一起的全家福,只不过现在把他撕掉了。会选这张存着,大概是因为在陶素梅心里,这当然也算是她人生中美好的一段时光。

    那天是和初恋的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

    夫妻恩爱,女儿懂事。

    只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辛琉父亲做房产白手起家,但疫情那两年生意每况日下。在这之前,他的低谷期还伴随着酗酒发泄,甚至对妻子动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两人终于在辛琉将上高二那年成功离婚。

    但辛父找了个很厉害的律师,陶素梅净身出户,除了女儿以外没分到任何财产。离婚两个月后,辛父的公司就宣告欠债破产。

    他这渣宰在逃去国外之前,竟然还给前妻留下了一笔夫妻间的共同债务。

    说来陶素梅最苦的时候,就是离婚后带着辛琉独自生活的那一年。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就不错,嫁给辛父之后就一直做着家庭主妇。家里生意那时还蒸蒸日上,自然把她也养得金贵,十指不沾阳春水。

    后来陶素梅被迫找工作赚钱养女儿上学,还得躲债的日子里,好在遇到了魏复,生活水平又回到原来的档次。

    床侧陷下来,陶素梅上了床,拉了拉被角,问道:“暑假想去哪儿玩?零花钱还有吗?”

    “有的,我自己也会赚钱。”辛琉侧过身,说,“我还没想好毕业旅行要去哪,明天去问问桑子的想法。”

    “那明天是不是还要回学校?我刚在班群里看见你班主任发的什么档案打印。”

    “嗯,放心吧,我会搞好的。”

    陶素梅摸摸她脸,骄傲道:“我家宝宝最厉害了,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上大学也不用妈妈操心。”

    辛琉笑了两声。

    或许是高三生紧绷的弦完完全全放松下来,辛琉不知道怎么地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时,床边是空的。

    房门并没关紧,泄出一斜方灯影来。

    辛琉下床,踩在地毯上走到门边。

    外面客室太大,从门的缝隙里没看见陶素梅的身影,但能隐约听见女人说话时低低的回声。

    她在打电话,对面应该是魏复。

    “琉宝早就睡着了,今天太累了哈哈哈,本来还跟我还说着话呢,说到一半就没声儿了。”陶素梅轻声笑,一贯柔和,“你差不多也去睡吧,都这么晚了……”

    辛琉蹑手蹑脚又回到床上,但睡意消退了些。

    盯着漆黑一团的天花板,她胡乱想了点别的。

    魏复今年也才37岁,唯一一个儿子还归到前妻户口下……那他们会不会想再要一个孩子?

    但涉及这个问题,她又不能主动问,免得陶素梅觉得她在意这个。想到这里,倒也懒得再深入想了。

    好好长大,不成为妈妈的拖累就好。

    有句话说,幸福的边界总是模糊,但不幸的时刻却很清楚。辛琉对这句话的翻译则是:生活需要钝感力,才能轻松过下去。

    -

    次日回学校,辛琉背着书包刚出小区门,就看见魏复的车往旁边的停车场开过来。

    她特意站在视野盲区,等他的车开进去了才走向公交站。

    今天蒲桑子正在校门口等她,手里拎着杯姜汁汽水:“宝贝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今天也见不上呢!”

    “我起晚了,没来得及打印。”辛琉指了下校门外面那条街,“刚本来想去复印店打印的,结果全是人。”

    “正常,昨天下午哪有人有心思完成这任务,都野飞了好吧!”蒲桑子拉着她往里走,“我带你去教导处打。”

    五中的教导处主任是蒲桑子她婶婶,有近路谁不爱走。

    辛琉乐呵呵地跟上去:“谢谢桑姐,还好有你。”

    她和蒲桑子认识也算一段缘分。

    蒲桑子是艺术生,学播音主持的,高三开始就是机构和学校两边走。

    那天晚自习还没下,辛琉因为身体发热,请了假先回租屋休息。才走出校门没多久,就撞上蒲桑子被一个男生在路边纠缠。

    听了半分钟墙角,那男生求爱不得打算上手,辛琉“蹭”得冲了上去。

    她有169,比蒲桑子这个播音生高了五、六公分,挡在他们中间凶神恶煞还带着感冒鼻音,说:

    “想怎么着?我爸是警察,我一嗓子就能把他从后边喊过来,你再走近试试!”

    那男生果然没乱动,半信半疑地。

    后来还是在她面不改色的威吓眼神下灰溜溜走了。

    狠话才撂完,辛琉脑袋已经晕乎乎了,差点没站稳。蒲桑子赶紧扶住她:“你爸是警察啊?”

    “屁,我爸是人渣。”

    她揉了揉太阳穴站稳,顺嘴接过话。

    两女孩在路灯下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对视而笑。

    教导处的办公室里就她俩走这个后门,教导主任数落道:“昨天这么早回家不去打印,还等到这会儿才来。”

    辛琉弯着月牙眼儿笑:“麻烦主任啦!”

    蒲桑子在旁边喝着汽水,特损地推搡她胳膊:瞧你那谄媚的样。

    其实她印象里的辛琉好像一直是这脾气,性格挺随遇而安,对谁都不带刺儿,而且很缺钱。

    五中是封闭式管理,辛琉是通宿生,帮忙带早餐还收跑腿费那种。

    蒲桑子高一转艺术生的时候就开通了个人账号,那会儿就已经会接点广告变现了。

    起初她还说让辛琉也开一个。

    毕竟形象这么好,从网红一跃成大明星也不是没可能。

    “我才不出道。”辛琉当时的原话是,“有名气就会有人讨厌你。”

    这点,蒲桑子深有体会。

    她在小小的学校都经常被小团体挤兑,网上更是接收过挺多无厘头的敌意。

    辛琉叹气:“而且要是被黑粉骂了,我妈妈看见会难过的。”

    蒲桑子:“切,妈宝女。”

    辛琉:“略略略。”

    说归说,但蒲桑子也知道辛琉的成绩这么好,当艺术生太可惜了。

    打印完档案,两人不同班,只能分开走。

    蒲桑子瞪着眼交代:“手机联系,待会儿去我家玩!”

    辛琉点头,背着包往U型楼的另一半下楼梯。走到最后几阶阶梯那时,听见有人在打电话。

    是道挺懒慢磁沉的男声,在笑。

    ——“那就这样,我不爱戴套。”

    “……”

    辛琉脚步顿住,歪了下头,看见那人侧着身子倚在墙边。握着手机的掌背冷白有力,骨节清晰。

    她是居高临下的视角,但仍能清楚地看见男生身量很高。

    外面下起了小雨,他声线浸在绵绵雨幕里,有些哑。侧面看着在说话时的喉结一起一落,下颌弧线格外好看。

    男生勾着颈,大约是没发现身后有人,话语也为所欲为又混劣:“要我说几次啊,戴套不舒服。”

    “……”

    辛琉听到这里,收回对这人的打量,下楼的脚步故意踏重了些。

    陈淮行停了下,转身朝声源看过去。他挡在不算宽敞的楼梯口,在她经过时收了几分懒散的姿态。

    辛琉瞥他一眼,闻到他身上西普木质调的男香。干净恣意的,和这人外形给人的第一印象差不多。

    还是款有品味的渣男。

    就这么不到两秒的目光相接,女生已经大步踏进了细雨里。

    陈淮行望着她后背书包上晃来晃去的乌萨奇玩偶挂件,慢悠悠地收回注意力。

    电话那边还在讲:“真服你了!你那手机摄像头三个摔坏了俩,不戴套又不去换个新的,光折磨强迫症……”

    “野子。”他打断道。

    “咋?”

    貌似觉得刚才那道嫉恶如仇的视线太荒唐滑稽,陈淮行忍了会儿,还是带着几分哂意出声:“我刚才被人瞪了一眼。”

    “什么东西?”

    他垂着眸,自顾自地冷笑了下:“还挺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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