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是不爱盖棉被的,这两年也逐渐适应。

    不过现在发着烧,胃里空空的,厚重的棉被盖在身上,捂着发烫,身上却冷到骨头缝里,难受的紧。

    他靠在床头坐了没多久,就看见岁稔轻手轻脚的将门打开。

    看到他坐在床头,岁稔下意识轻轻笑了下,随即皱着眉头,快步走过去。

    “温度又上去了,是不是被子太重盖的难受?”岁稔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换一床被子好不好?”

    “热,”周妄没力气的眨眼,岁稔手冰冰的很舒服,他勉强扯出抹笑:“不换,你坐我旁边。”

    “好。”

    岁稔一口应下,起身抱起旁边的一小床薄毯子,手心碰了碰杯壁,把水递给他:“先喝两口,我去拿药。”

    薄绒毯子很轻,盖在身上也透气,周妄的手压着被子,看起来略带苍白,却修长有力:“发烧了。”

    这是岁稔刚刚喝水的杯子。

    “不会传染,不是感冒。”

    周妄偏过头,无声的坚持,岁稔只好放下杯子出去重新倒水。

    “岁小姐。”

    佣人看到岁稔过来,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岁稔点点头,拿了杯子兑温水,在料理台旁边加了点盐。

    她周身常年挂着分温润,说话也轻轻的,却一点不飘:“吴妈,哥烧还没退,早上温着的粥麻烦您帮我盛一碗,我喂他吃药。”

    “好嘞,我这就去。”

    吴妈约莫着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面色红润,看起来很热情:“终于醒了,从昨天下午就没吃过东西,我也不敢叫他起来……”

    俩人一直没领证,所以佣人从来都只唤她岁小姐。

    偶尔有新人唤错了,岁稔都会很温柔地纠正。

    没人知道他俩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所有人看来,岁稔做的,已经远远超出女朋友的范畴。

    两人住一起睡一起,在外却从来不走一起。

    不过保密协议家里的佣人是不需要签的。

    周妄是业内极少数身处幕后反而更火的音乐制作人,跟他相比,岁稔的名头就是跟这些人挨个地念过去,也无人知晓这是哪个犄角旮旯的编剧。

    既然未婚,那么周妄一切绯闻的真实性就不那么重要。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所有人看岁稔的眼光都逐渐奇怪,又在跟岁稔类似泡温泉般的相处中,开始称赞,开始摇头,开始心疼这位无名无分的岁小姐。

    “稔稔。”

    “嗯?”岁稔把粥跟小菜在桌子上摆好,都是份量很小的一人份,品种却很多。

    “可以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岁稔挡回去:“不可以。”

    这拒绝快得简直毫不留情。

    周妄平日在外面跟个大爷似得被人捧着,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谁敢在他面前摆谱,更遑论他用这种询问的语气说话。

    他们相处时一般没有外人,所以没人知道,周大爷在吃饭这方面上,是一点话语权也没。

    不,也不绝对……前提是岁稔不在家。

    “我不饿。”

    “你昨天晚上答应我了的。”

    岁稔在他旁边坐下。

    周妄思考都没思考:“我没有答应你。”

    他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岁稔回想了一下,周望昨天晚上确实是没答应她今天要吃饭,周望说的明明是“吃了又吐,没什么用”。

    岁稔:“……”

    得,又被他摆了一道。

    周妄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往常略带阴鸷的目光,被渐渐含着的逗弄笑意取代。

    “你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跟我玩语言游戏。”

    岁稔拿他没办法,周妄没胃口,又觉得吃了难受,他不松口是绝对不会吃的。

    死倔脾气。

    打营养针不是不行,但胃里还是空空如也,一会吃药更伤胃。

    “你也没有不答应,我都做了,这都是我亲自做的,你尝尝看就知道,南瓜都是早上新鲜切的,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南瓜饼吗?”

    这是她回家前周妄随口提的,岁稔做菜很有一手,点心什么的也很好吃。

    周妄刚才没留意,现在一看,那不够漂亮精致的外形跟标准化的摆盘,一看就是岁稔亲自做的,旁边的小碗里有两块南瓜饼,色泽鲜亮还带着点橘调的焦黄。

    “很好吃的,炸的外酥里嫩,你早上在睡觉,我都分给吴妈她们吃了,就剩最后两块了。”岁稔继续诱着他。

    居然只给他留了两块……

    “岁稔。”周妄终于如她所想的起身。

    “嗯?”

    “你不应该当编剧,搞传销可能会有更大的出息。”

    “噗,”岁稔笑起来:“有求于我的时候就叫稔稔,不给你多留点饼就连名带姓的叫,哥你怎么那么记仇啊。”

    “嗯。”周妄没否认,坐下就想先拿块南瓜饼。

    “?”岁稔一看,立马制止:“不行不行,你先喝点粥垫垫胃。”

    等周妄如她指示喝了点粥,又吃了几口青菜,又把炖的烂烂的海鲜汤浇豆腐吃完,岁稔才终于如愿给他吃南瓜饼。

    她捻起一块,喂到周妄嘴边,在他一口咬下一半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另一半丢进嘴里,又把小瓷盘里的另一块南瓜饼也塞进嘴里。

    周妄瞪直了眼,岁稔嘴里被塞的满当当,说话也含糊不清:“介个……不好消化,尝个妹。”

    “操。”

    周妄这会儿算是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了。

    “你别动。”

    岁稔以为周妄要干啥,听到他说别动,她就乖乖的没动,感觉嘴巴有点咽,她刚想把周妄剩下的汤喝了,就被周妄一下子抱在怀里。

    “汤放下,洒了我不管。”周妄看她那狡黠样,就又气又好笑。

    他把岁稔禁锢在怀里,捏住她脸颊边的软肉。

    “耍我?”

    “没耍,我这不是让你吃了吗……”

    “啊,哥我错了,错了……”

    “哈哈哈哈哈好痒,你别挠我肚子哈哈哈哈哈。”

    门没关,俩人闹腾的声音在外面也听得明显。

    吴妈是这里呆得最久的一个。

    从周妄十六岁搬出老宅,到如今周妄二十九岁,十三年的光影里,被周妄带回家的只有两人。

    这位岁小姐自四年前,便一直住在这里。

    比她更会照顾人的不是没有,但周妄只肯她近身,只肯接受她的细致入微。

    吴妈看着岁稔越来越沉稳,至今已经足岁二十七的她,与往年没有任何差别,依旧日复一日的温婉如水。

    谁都看得出来她爱周妄,周妄也离不开她。

    吴妈听着里面嬉笑的声音出神,别说周妄现在快三十岁了,就连他少年时期,也难得这样爽朗又阳光地大笑。

    可为什么周妄从没提出过要娶她呢?

    她看得出岁小姐很喜欢小孩子,每每在小区里碰到隔壁几栋别墅的小朋友,都会很开心的陪他们闹闹。

    她也见过周妄在远处,静静看着岁稔,看她将新鲜烤出来的饼干点心,分给那些小孩。

    周妄不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却仍将她无名无分的带在身边。

    她知道网上那些绯闻都是假的,周妄没有暧昧对象,没有女朋友,就连岁小姐也不是。

    日子久了,谁都看得出来。

    他跟岁小姐……不是男女朋友。

    “不闹了不闹了,”岁稔被他抱在怀里挠的直笑:“你才吃完饭,一会儿要胃痛。”

    岁稔什么都好,就是太把他当瓷娃娃。

    好歹三十岁的人了,在岁稔眼里周妄要比娇花还要娇花。

    “不会,还可以再吃一个。”

    “……哥。”

    岁稔欲言又止,周妄眼皮狂跳。

    “……”

    周妄:“真没了?”

    岁稔:乖巧jpg.

    岁稔顶着他的目光头皮发麻,好久没给他做糕点了,好不容易做一次,是骗他吃饭不说,居然就给他吃一口……

    “这个不好消化,到时候吐了会难受的。”

    周妄松开她:“我不难受。”

    “我知道你不难受,我难受行不?”岁稔凑上去,捏着他发烫的手:“你看,还烧着。”

    我多难受啊,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

    这句话岁稔没敢问出来。

    也许是前段时间周妄不怎么发病,顺风顺水的,一切都太平静了,平静到岁稔快要以为她的爱人跟普通人一样,没什么区别,让她忐忑又装模作样的放心把他一个人在家里放半个月。

    说不清她当时是什么想法,明明心里不安又焦灼,却偏偏强压下去,像是要证明什么……

    她的爱人当然跟别人不一样,如果周妄像常人一般,岁稔觉得……那大概就轮不到她了吧,周妄也不再这样需要她。

    周妄靠在软垫上,垂眼是岁稔柔软的头发,她发色略微偏棕,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温暖。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一缕发丝,没说什么,难得透着几分慵懒,像只坐在王座上懒懒舔毛的雄狮。

    “不是说要我陪你看看剧本吗?现在来吧。”

    “不急,你去睡一会,现在差不多可以吃药了。”

    “稔稔,我没有那么脆弱,我现在也不困。”

    周妄阻止了她的动作:“你这次回来有点太小心翼翼了,怎么,是太久没跟我呆在一起,不习惯了吗?”

    周妄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喃喃低的几乎听不见。

    “明明只是半个月而已……”

    岁稔心下一凉,根本没心思注意他后面又说了什么。

    她沉默了两秒,将一旁的笔记本打开。

    周妄接过笔记本,打开她今天早上修改的内容,细细看着。

    岁稔去把毯子抱过来,裹在他身上,又撕了几张退热贴粘在他的额头和脖颈处,这才在他旁边坐下。

    周妄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就像先前无数次那样,熟悉又自然。

    隔行如隔山,但周妄总是能给予她很多建议,还能帮她作出修改,很多漂亮又令人茅塞顿开的点,其实都是周妄的手笔。

    相比之下,岁稔的天赋远不如周妄。

    她没有周妄从小受到的熏陶,更缺了周妄从他父亲那遗传的,与生俱来的天赋。

    “你的每一部作品都是这样,这能成为你的个人风格当然好,容易被观众记住,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特色。”

    岁稔贵有自知之明,她写的什么东西自己心里都有数。

    果然……

    下一秒,周妄大致将岁稔他们推翻重写的梗概看完,眉头微皱:“但你现在显然陷在自己围着的安全区里,没有丝毫突破,过于千篇一律,这本比上本还烂。”

    周妄在工作上的要求素来很高,无论是对自己还是与他相关联的人。

    谁都知道周大制作人永远都毫不留情,言辞犀利。

    但听到这样的评价,岁稔难免低落。

    岁稔是出了名的苦情编剧,写的剧本里面人物情绪都非常单一化,永远如履薄冰,悲痛不安在一个临界点。

    同行常常惊叹,她看起来那样温柔又沉静的一个人,写的东西却这样压抑。

    里面人物的爱情更甚。

    无一不是爱而不得,如水龙头里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水,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水龙头是否会被合上,又或是大水冲了破碎不堪的阀口。

    “……我知道。”

    她知道,但她不知道怎么去改,似乎她怎么改怎么推翻重写都不对劲,路线偏离轨迹的可怕……

    她只能按照原来的写法,按照自己惯来熟悉的方式去完成作品,去应付工作。

    其实岁稔在圈子里的风评很好,即使是在周望嘴里毫无长进的作品,也依然有市场。

    “我再改改。”

    “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周妄将笔记本合上还给她:“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可以给我讲,甩手不干了也行,只要你觉得轻松一点。”

    “没什么事,就是新接的那个大项目上头不放心,项目组新安排进来了几位同事,还没有磨合好,”岁稔想着措辞,尽力让他放心:“你也知道……我不是很喜欢跟人打交道。”

    周妄有点倦了,空荡荡的胃被迫接受食物跟药物,又开始让他又想要作呕的感觉。

    “喜欢哪个项目就接,不喜欢就把合同撕了。”

    岁稔他们工作室在业内名气大,她这个年纪就能独立出来带项目很少见。

    他知道业内有些仗着有那么几分地位,喜欢整些阶级分明,爱占年轻编剧便宜,累活苦活都给他们做,最后落得署名却排在千丈之后,有的甚至连署名都不配,这种人他叫的出名字的就不止两双手。

    其实只要周妄出现在她身边,哪怕陪着她接送她上一次班,在众人面前露个面,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岁稔从未开口,周妄也是。

    他往后靠着闭上眼,声音很低,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我们稔稔不需要讨那些人开心,也不需要他们的交道。”

    岁稔垂下眸子,手指下意识的扣着笔记本电脑底部的防滑键。

    是啊……我只需要讨你欢心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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