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整个王宫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

    玱烈谷大捷,回宫设宴,先帝驾崩。翠峰关大捷,那人再度回宫。这次没有隆重到无与伦比的迎接,取而代之的,只是藏着杀意的肃穆。

    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进宫后径直回了七王府,一路上没人拦他,可到了七王府,那里却有几列兵士,似是“恭候已久”。

    月光投下浅淡的清影,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夜绝尘泼墨般的发丝随夜风飘荡,不知是不是扎发的缘故,此时的他,即便玄衣如墨,也有种矜贵得宛若谪仙的姿容,玄袍暗纹与暗银头饰相辉相映,透着股皇亲贵胄的高不可攀。

    兵士手下按着的刀鞘也同样散着寒光。

    通向王府正门的路似乎十分漫长,月色将人影也拉的很长,铺在地上,窈窕错乱,宛若魍魉盘错。

    夜绝尘身后没有跟着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从那条漫着冷清夜雾的路上缓步走来,走向王府门前,那群手持兵器的兵士面前。

    他步伐愈近,便能被看得愈清——手无寸铁,却又是愈不能被看清。

    打头的几个兵士后退了几步。

    那张为百姓称作“天神”的容颜没有一丝表情,跟那群朝臣与贵族不同,似乎在告诉世人,上位者从不需要以假面虚晃,更无须佯装与谄媚。

    他亦毫无破绽。

    兵士们按着刀的手微微战栗。

    那双乌黑凝重的深眸睨着这群兵士,好似在俯视蝼蚁。

    打头的兵士终于迈开沉重步子,出声时,却发现自己声音竟在颤抖!“殿下,大理寺……有请。”

    他无任何反应,眸光略过这足有百人的队列,落到自己的王府大门。

    门,被开过。

    “殿……”

    兵士话还未说完全,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擎上半空,兵士双手用力掰扯,那股力量却不能被动摇分毫。

    “噗通”一声,兵士从空中坠下,掉落在地上没了呼吸。

    百柄刀瞬间拔出的声音犹为刺耳,尤其是在这样寂寥的夜里,仿佛在人骨上剐割。

    而夜绝尘仍是淡漠地立在那儿,面对列队,一个人,恍若千军万马。

    兵士朝他冲了过去,杀意凛凛,他岿然不动,然他们未能近身,便被强悍的内力震飞。

    夜绝尘身影瞬闪,所过之处不留活口,甚至没人看清他如何出的手。修长的手在那个士兵毙命倒地前将他的佩刀抽出。只见寒光忽闪,黑云压城之势猛然翻卷上来。

    那群士兵眼底只剩下惊愕。

    仿佛只是弹指挥间,士兵便倒了一地。而那人,已经踏上冷寂的高阶,推门而入。

    剩下的杂碎被一层浓重的惊惧笼罩着,即便是活着,也如同死了一般,战栗着不敢动弹。

    萍兰。

    逢钲嵩沉沉地望着墨如玉,说道:“墨家的小公子?”

    墨如玉手持铭萃挽了个剑花,露了个唇红齿白的冷笑:“门下侍郎,墨家独子。”

    逢钲嵩神色稍不虞,却没多说什么,他负手而立,上下打量了下墨如玉,沉吟片刻,道:“墨家根系深厚,令尊令堂恩爱,对独子宠爱得过分,令尊早逝,没了令尊荫庇,墨家在官场上的路远不如其他世家好走,令堂宋氏在养育独子上格外费心,临水一带的大才子都被请去墨府当先生,终得独子考中进士。有些人穷尽一生都踏不到京兆,你却年纪轻轻上了三省,深知这门下侍郎的官位有多么来之不易,你可想好要趟这趟浑水了,墨公子?”

    墨如玉冷笑一声,抬眸睖着逢钲嵩,道:“侯爷的爵位不也是沙场上拼命拼来的?何必替我担忧?”

    逢钲嵩深邃的眼眸盯着墨如玉,好似猛兽盯住猎物,冷硬浓重的五官笑起来丰神俊逸,霸气无比,他长笑一声,缓缓道出一个字——“好。”

    话落,重剑携风,如同暴起的雄狮,朝墨如玉奔突而去。

    铭萃在重剑砸来的那一刻及时化剑,堪堪抵住逢钲嵩的重剑。

    剑气刚烈,仿若挟着大漠穷秋的罡风,压得人头皮发麻。

    墨如玉拼力抵挡,额角渗出汗珠。

    忽然,白光顿现,逢钲嵩才意识到什么,抬剑猛击墨如玉,遽然转身,却还是躲闪不及。

    冰凉的剑刃一如那淡漠的白衣,抵在脖颈,层层凉意昭示着能顷刻间取他性命。

    逢钲嵩目光落在那人的白玉扳指上,道:“南宫。”

    风萧然赶忙绕到墨如玉身后,将谢晋安给拖拽起来。墨如玉也没有丝毫松懈。

    “赤熛侯。”南宫瑾言竟收回剑。

    逢钲嵩一怔。

    这些小辈皆喊他“侯爷”,眼前这个人,却这样称呼他。南宫家的大公子官位到了哪里?哦对,中书令……原来是中书令。() ()

    墨如玉目光移向南宫瑾言——满身的戒备却不减分毫——稍带困惑。南宫瑾言一派的气定神闲,剑收得干脆,人也从容的过分,在场的人都为他捏了把汗。尤其是已经领教了的如今站都站不稳的谢晋安。

    果然,逢钲嵩抓住时机,竟分毫都不迟疑,重剑刚猛,直现杀招。

    就在重剑将要劈面砍下的那一刹那,白衣忽闪,竟没了踪影。似鬼魅一般,然而逢钲嵩很快地察觉过来,没有犹豫分毫,朝着一个方位砍去,眼神与动作同步。

    白衣果真在那处忽闪,紧接着听见锵然剑鸣,照雪寒芒现了刹那,扯出泓光,映照在逢钲嵩眼底,白衣便再次消失。

    被南宫瑾言带着,逢钲嵩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不过刹那,旁人甚至来不及插手,两人便交了数招。

    “南宫瑾言!”逢钲嵩忽然爆喝一声,狂风将墨如玉、风衍,和扶着谢晋安的风萧然猛然推砸出去。

    骇人的压迫感顷刻降临。

    直至此刻,他们几个才意识到,与他们而言,逢钲嵩方才还是承让了。

    谢晋安本就摇摇欲坠,被那股庞然内力带起的狂风撤着砸到窗边,生生将窗子砸烂,人似一堆干柴般飞了出去,风萧然咬牙拉他,自己也砸在墙上,登时双目昏黑,昏厥过去。

    风衍和墨如玉抬剑抵挡,就好似抵挡千军,被抵着向后推去,毫无招架之力。

    怪不得敢自己进来,什么诚意,根本就是把他们放在眼里!

    重剑“破军”猛地和照雪撞上,紧接着便是不断的借刃声,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玉板指被撞击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却被全然忽视。

    “找人进来!”墨如玉是对着风衍说的,话落,他便要冲上去,那狂猛的飓风好似在一瞬间锁定他,将他连同着风衍一齐震飞到墙边。

    两人瞬间呕出鲜血。

    风衍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压制得死,连站起来都是困难,他强撑着昏沉感,喉间的血气令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他注视着南宫瑾言,南宫瑾言在竭力抵抗……逢钲嵩竟这般强……

    他想要帮公子啊……风衍捏紧拳,强撑着要站起来,破军忽的朝他砸来,欲要将他劫持!照雪紧追过来,遽然拦截。

    “好一个中书令!”逢钲嵩放声狂笑,“这般武功,怎得不奔去沙场?!也不枉为堂堂男儿!”

    两人接了数招,照雪锋芒不减,南宫瑾言一言不发,专心迎敌。

    “方才为何收剑?”逢钲嵩的攻势猛然迅猛起来,几户令南宫瑾言招架不住。“是看不起我逢钲嵩么!”

    哐当一声,南宫瑾言被击退数米,两人扯开距离。

    逢钲嵩顿了顿,注视着南宫瑾言,说道:“你想要谈和?”

    破军起势,又重又快,朝着南宫瑾言袭去。

    “可惜凭你还不够格!”破军再一次砸向南宫瑾言,南宫瑾言向后一仰,躲过剑势,轻功瞬移,逢钲嵩身法何其凌厉,在他抬步那一刻便骤然翻砍过来,南宫瑾言措不及防,在破军剑锋朝他面门咋过来时那双素来静若湖水的双瞳骤然放大——这个距离,已经来不及,他闪不过,也抵不了。

    他就这般死了吗?

    在那短短的一瞬,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这一刻,最刻骨铭心的,不是恐惧,而是不甘。是日复一日的夕惕若厉,一次又一次的筋疲力竭,数十年如一日的倾耗心神堆叠起来用来换取无果而终的结局的愤恨和不甘。

    一阵碎裂的声响将南宫瑾言从困顿的边缘拉扯回来,所见的景象令他心神一震——血红光线汇成的人影,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他挡下了那生死一击。

    刀影赤红如血,人影朦胧若纱,红色光线从他的手掌缕缕漫出,在下一刻将那人影收回,化作一道明艳光亮回到他掌心,化作合欢一绽——整个过程弹指挥间,那身影如梦似幻,南宫瑾言却即为确定那是谁。

    他没有迟疑,好像被神明从濒死绝境拽回般心魂更加坚定,执剑冲了上去,先发制人。

    剑意凛然,如雪如月,逼得逢钲嵩乱了阵脚。

    “乱臣贼子,尔可有愧!”逢钲嵩重击。

    照雪拦下,以狠厉回击偿还。

    “何愧之有?!”南宫瑾言凛然。

    “家国危亡,逆反朝堂!”

    “为人臣,忠君忠民不忠朝堂!”

    铿——锵——

    “先帝崩殂,哀鸿遍地,满目疮痍,何忠?!山河破碎,豺狼横道,安忠?!”

    照雪横扫。

    一剑霜寒,砸开破军。

    剑光爆闪,溃败敌手。

    南宫瑾言怆然一笑:“既已如此,便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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