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幽掀开轿帘就跳了下去,南宫瑾言没有拦,叫停车夫后也跟着她下去了,墨如玉垂眸看了眼脚下的死士,啧啧一声,仍旧静坐在轿子里。

    “如何?”南宫瑾言问道。

    北冥幽已经凝不出无名剑的实形了,她从袖中掏了一下,摸到黑色碎片的那一刹那,心下了然,她也施展不开涣形之术。先前的损耗太大,她总是不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负载。

    “你且小心。”北冥幽此时没有一点办法,鹤城的大魔被修顿了,却不能够排除有大魔逃窜出鹤城的情况,鹤城五里开外,徘徊在鹤城周遭,这种可能很大。

    北冥幽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仍是云服媚的样子。周围愈发地冷,北冥幽甚至觉得有寒冰覆上了她的身上。

    南宫瑾言是凡人,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这温度冷得骇人,天空中还下着细密刺骨的冷雨,他望着北冥幽单薄瘦削的身影,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等着她,无论是否明白她的想法与意图。

    她这幅样子,令南宫瑾言不禁想起几个月前拒绝父亲的事情。开始父亲要他将云服媚作为安插在云家的眼线,毕竟没有人比一个公认的云家的废物小姐要来的合适,父亲甚至没有要培养她的打算,做一个刺客,一个杀手,她的不能习武的身躯,显然不够格。而仅凭着无法确定是否坚毅牢固的恨意为支撑,也难免会显得有些儿戏。云家垮掉,她自然丧失了仅有的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价值。

    直到后来,南宫瑾言逐渐发现,倘使当初让她去做那个眼线,也未必见得不正确。她似乎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总是藏着心事的样子,真正见识到了她的身手,南宫瑾言开始怀疑,她曾经的种种,是否都可以视作伪装,倘若当真如此,这般狠厉的身手与深沉的城府,这种昭然若揭的深重执念,以及得天独厚的足以混淆视听的种种,都足以令她成为一把卓绝的刀,一把属于南宫家,不,是属于他的刀。

    他又何必一遍一遍去问“她是谁”这种自欺欺人的问题。

    北冥幽觉得那种感觉似乎淡了,她看了眼车夫,走至南宫瑾言身旁,低声道:“那人你熟悉么?”

    南宫瑾言看向车夫,低声说道:“一个门人,算是眼熟。”

    眼熟……北冥幽沉吟片刻,忽而靠近南宫瑾言的耳朵,问道:“倘若那个人有问题,而除掉他,我们就没有车夫了,那怎么办?”

    南宫瑾言垂眸,将北冥幽贴到颊面的湿发捋到耳后,他笑了笑,笑声清浅温润,听得人心神颤动,他轻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看他是何意图再动手除掉他也不急,况且,驾车这种事,本公子自然也是会的。”

    北冥幽意味不明地看了南宫瑾言一眼,见他笑得美丽,绝色容颜不输墨如玉半分,此情此景,甚至别有一番滋味。

    那车夫好像是发现他俩在说他一样,猛地回过头来,可惜北冥幽动作更快,一把搂过南宫瑾言,从车夫的角度看,两人就好像在亲吻缠绵一般。

    车夫回过头,压了压头上正在滴水的斗笠,拿着马鞭扫了扫马屁股上的水。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北冥幽搂着南宫瑾言的脖颈,两人挨得极近,咫尺之距,鼻息可闻,雨夜里,无端生出几分暧昧。

    她面无表情,眸子却是一瞬不眨地盯着南宫瑾言,半敛的眸光似是没有焦距,和飘雪一般淡漠,与这夜的雨一般清冷。南宫瑾言缓缓抬眸,二人眸光相撞,如刀剑抵撞,没有无所遁形的情感,有的只是那么一点微不可察的波澜。

    北冥幽却瞳孔一缩,有那么一两秒,她其实是在很认真地看着南宫瑾言的眸子,毕竟这样漂亮的瞳眸,只是看,便觉得如览星河般令人无端觉得悸动。

    北冥幽将这尽数归咎于这人的相貌,又蛊惑她产生这样的错觉。他的眼睛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感情,平静到几近怜悯的眼神,她怎么就能在那短短一瞬觉得不忍,甚至于是凄楚呢?

    “不能算是孤注一掷么?”北冥幽轻声道。

    南宫瑾言俯身在她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笑得温柔,却没有回答她。

    二人进了马车里,无事发生一样。墨如玉百无聊赖地抬指翘着桌面,翘着腿,偌大的轿子好像着不下他似的。

    马车行了一会儿,南宫瑾言忽而出声:“停下。”

    马车放缓了速度,但没停。

    北冥幽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墨如玉眯起眸子,南宫瑾言放下茶盏,一贯的隽秀风雅。

    一秒、两秒……

    南宫瑾言一把捞起北冥幽,飞身出了轿撵,墨如玉拽着捆绑的死士,速度不落分毫。

    刹那间,马车的轿撵上被利箭扎满。

    马车坍塌成一片废木破布,车夫要跑,南宫瑾言已经飞身掠去,原本已经身形消失的车夫蓦然被南宫瑾言拽住衣领砸到树上。

    南宫瑾言瞬移至那人面前,扼住那人的咽喉,看着那张脸,唇边浮现出凉薄的冷淡的笑意:“谁?”() ()

    那人瞪着南宫瑾言,竟然笑了起来:“你……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咳咳咳……”

    黑衣人骤然从树林中窜出。此地根本不是前往萍兰的方向!这些人早就埋伏在此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杀掉!

    铭萃笛瞬间化作剑形,纵是紫衫,飘逸依旧!剑法如云流墨,穿梭在黑衣死士之中,不慌不忙,措置裕如,剑影缭乱,刹那间倒下一片。

    墨如玉一甩铭萃,玉笛在手,他看向那拉车的马倒在地上,整辆马车无一完好,彻底报废了。

    墨如玉淡然地走至车夫近前,铭萃化剑。

    那车夫忽然颤颤巍巍地出声:“赤熛侯……”

    话落,垂死一博,抓起铭萃狠狠刺入自己胸口。

    墨如玉蓦然猛撤剑,可惜已经晚了。

    血一滴一滴地向下流着,三人瞧着这一幕,越来越冷了,北冥幽双手开始颤抖,他看向身旁的二人——并无异样。

    他们察觉不出么?

    北冥幽伸出手,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南宫瑾言手指的一刹那,眼前忽然变得混沌,好似有一股猛烈的劲风将她吞噬扭曲。心神震颤的错觉里,北冥幽想起了那混沌一片的世界,蚀骨销魂。

    这凡间的一切貌似在一刹那与她尽数抽离,她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她却能看清近处的东西。

    “你是谁?”一个黑影问她。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北冥幽都快要忘记了,一个女人的空灵的声音。

    北冥幽犹豫了一刹那,随即答道:“北冥幽。”

    “你是谁?”那黑影变得愈发花白,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周遭回响,“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北冥幽捂住头,指节因为用力泛着苍白,她却迟迟开不了口。

    “云服媚?”黑影貌似是在问。

    北冥幽颤抖着摇摇头,连混沌中的清明也逐渐模糊颠倒起来,“不……”

    “服媚。”

    北冥幽听到了南宫瑾言的声音,她睁开眼,却没有看到南宫瑾言。

    “服媚。”那声音也像那女声一样震荡开来,余音袅袅。

    “云服媚。”

    “不……”北冥幽按着头,“北冥幽。”

    “那么云服媚是谁?”

    “是我。”

    “你不是北冥幽么……”

    北冥幽眼前的光景开始迅速地颠倒混乱,她用力睁着眼:“都是我……”

    “不……”那女声开始重复她的话,就好像她自己在告诉她自己一样,“你是北冥幽。”

    北冥幽心底竟迅速响起一个声音:“那么云服媚是谁?”

    云服媚是谁?

    北冥幽是谁?

    她是谁?她是云服媚?不,她是北冥幽?不,她也是云服媚?可是北冥幽不是云服媚!

    那么她到底是谁?!

    北冥幽眼底愈发变得腥红,“闭嘴……”

    “你是谁?你谁也不是,你都是,你又谁都不是。”那声音震荡在周遭,“云服媚被你杀死了,可是你早在临渊就陨灭了……”

    北冥幽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是……

    北冥幽觉得越来越冷了,越来越冷了。

    北冥幽蹲下身,紧紧按着头,很难受,很难受,她在一片漆黑中,好像在凭依着什么,又好像在画地为牢,身陷囹圄。

    “祈幽……”混乱中,北冥幽好像听到有人喊了她,喊了这个。那声音极小,她觉得别人听不到,可就是只有她听得到,听得到。

    北冥幽猛然睁开眸子,深蓝色瞳眸如闪电般在一瞬间爆出寒光,明灭一瞬,她手中握着无名,大口喘息。

    大雾退散。

    南宫瑾言终于找到了北冥幽。

    墨如玉心神震荡,也好像刚刚梦醒一般,在逐渐退散的迷雾缭绕中看见了南宫瑾言和北冥幽。

    不远处,厮打的声音愈发清晰。

    “……用不着等几天……姑奶奶这就要了你们的贱命!”

    “我劝你管好你的嘴……”

    北冥幽听着那两个女人的声音,觉得熟悉。

    何止于此,她还感知到了她的东西。

    然而还未待她细究,一阵猛兽的吼叫声便将令北冥幽生生停了脚步。

    果然,只见云雾缭绕褪下,黑眼弥漫,一阵凶风缓缓吹荡起来,林木掩映中,四只凶恶可怖的巨兽从四个方位将北冥幽、南宫瑾言和墨如玉围拢。

    巨兽踱步的震荡能够被感知得分明,那边的厮打吵闹声也瞬间止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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