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书院今年的入学考试是在清明后的第四天举行的。

    当时江似锦被困牢中,无法参加。

    从狱中出来的第二天,江似锦就主动去了明镜书院,希望明镜书院能给她一次机会。

    然而,她连大门都没能进去,被堵在门口,被来往的学子指指点点。

    她等到了晚上才回去。

    第二天,她接着去明镜书院大门口,请求许明阳给她一次机会。

    然而,依然等到夜幕降临,她还是没见到人。

    江似锦没打算放弃。

    她记得许明阳著作里常用的一句话便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连续去了五天,风雨无阻,中途,上下学的萧容薇和江挽月也来劝过她,说山长明确过不会接收她,让她放弃。

    第五天下午,下了场雷雨。

    明镜书院大门前,江似锦笔直地站在站在一边,淋着雨,学院打杂的伙计撑着伞,看着她,阻止她进入书院。

    雨下得很大,两个时辰的时间,伙计换了三四个,江似锦依然等着。

    雨水小了些,天气快晴时,书院门口的道上停了一辆马车,从马车里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玉树临风的蓝袍男子。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戴着一个白色的无脸面具,看不清样貌。

    这是明镜书院的李夫子,刚来不久,负责教习学生六艺中的射。

    这书院里,包括月阳城,除了山长许明阳,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也不知道他的姓甚名谁,都只恭敬唤他一句李夫子。

    来书院等待的这五天,江似锦只见到过李夫子两次。不过,每一次,李夫子都会和她打一声招呼。

    虽然教的是射箭,但却是个温柔的人,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声音如月光下潺潺的溪水声,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江似锦觉得这人一些熟悉,但说不上来是哪里熟悉。

    这一次,和上次一样,李夫子路过她时,还是停下来,和她温柔打了招呼,“江二小姐,今日还在此等候山长?”

    江似锦点了点头,“我想进书院学习。”

    李夫子笑了笑,“江二小姐还真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人,刚好和山长不谋而合。祝江二小姐顺利。”

    江似锦恭敬道了谢。

    忽然,李夫子将他的油纸伞递了过来,“小心着凉。读书学艺,不仅需要心诚,还需要体健。”

    江似锦微微愣了愣,刚想拒绝,就见李夫子又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来,递给了她,“聊表祝福,江二小姐不用拒绝。”

    这么一说,倒是不好拒绝了。

    江似锦接过了李夫子的伞和披风,再次道了谢,目送着李夫子走进了书院。

    雨水停了,天气放晴时,太阳已经西斜,暮色霭霭,宁静祥和的书院被温柔的金色笼罩,学生也放了学,陆陆续续从书院走了出来。

    在离书院挺远的地方,早已侯着了一辆又一辆的马车。

    江挽月走了出来,在江似锦旁边停下脚步。

    她望着湿漉漉的江似锦,有些无奈,“子梦,走吧。今日小舅舅来接我,我们让小舅舅给你重新安排一家书院。”

    今日上午,山长又再次说了,不会招收不守时的学生,不论有何苦衷。

    江似锦摇了摇头,“我想进明镜书院学习。”

    忽然,周围响起一阵骚动。

    江似锦寻着姑娘们的视线看去。

    不远处,一个青年朝她们走了过来。

    是成旭。

    他今日穿了件朱红色圆领织金锦袍,腰间系着一块白色羊脂玉,还挂了一把软剑,金冠半束发,落下的发丝在夕阳中熠熠生辉。

    月阳城中很多女子爱慕成旭。

    走近了些,他微微一笑,暮色中的春光也明媚了许多。

    “晓晓,子梦。”

    “小舅舅。”

    有些小姐望着成旭温柔的笑,已经愣在了原地,不能回神。

    萧容薇刚好从书院里走出来,也看到了成旭。

    她目光却有些忧伤,走过去和成旭问了好,又和江挽月和江似锦打了招呼,便跟着来接她的丫鬟走了。

    对于江似锦的固执,成旭没有劝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体贴入微道:“我们都听你的,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寻我。”

    过了一会,江挽月便跟着成旭离开了。

    书院的人也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

    天色暗了下来,道路的尽头车马也走了干净,在山林中的书院寂静了下来。微风温柔吹拂,江似锦渐渐有了困意。

    再过一会,江明昭也该来接她了。

    “进来吧。”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江似锦立马打起了精神,回头去望。

    一个高冠博带,白发苍苍,美须髯,穿着白袍的老人正微笑看着她。

    和蔼可亲是江似锦对许明阳的第一印象。

    她立即深深弯腰,双手抱拳,恭敬行了一礼,“学生见过许山长。”

    许明阳问:“你如何确定我是许明阳?”

    江似锦平静说:“耆儒硕德,高风劲节,三国唯有山长一人。”

    许明阳笑了一声,转身走进了书院。

    “跟我来吧。”

    江似锦跟了进去。

    刚进去,入目是一片空旷开阔的广地,此时已有杂役在忙活,为路边的灯续上灯油。不远处有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阶梯,阶梯通往一座三层高的建筑,隐约能看清牌匾刻有鎏金的三个大字——金石阁。

    江似锦跟着许明阳走到了阶梯前,许明阳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微笑看着她。

    “江似锦,这长阶有五百阶,若你能一阶一拜一叩,登上金石阁,那老夫这颗金石便为你破例。”

    月阳城中公子小姐们娇弱,连走上这五百阶梯都艰难,平时也不会为了一本经典,进入这全天开放的金石阁。

    三十年来,一阶一拜一叩,登上金石阁的要求,他对无数人提过,然而至今为止,只有一人没有退缩,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全程恭恭敬敬,一阶一拜一叩登上了金石阁。

    避而不见是第一重考验。

    让他人干扰心智是第二重考验。

    跪拜登上金石阁是最后的考验。

    就见江似锦面色平静,跪了下来,对着他行了一拜三叩之礼。

    “学生感谢山长不吝,赐予机会。”

    说着,她站起身,解下披风,叠好,将其手中的油纸伞一起整齐放在了一旁干净的花台上。

    随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走到阶梯前,恭敬地拱手长揖一次,然后拎起裙摆,双膝跪下,恭敬地磕头,又站起身,走上新的阶梯,再次作揖,跪下叩头。

    反反复复。

    如果能够拜许明阳为师,就算是五千长阶,她也能跪着上去。

    许明阳有些震惊,不过便恢复了平静,叫来了弟子,让弟子搀扶着回金石阁。

    长阶的尽头,一个蓝袍男子正提着灯笼等在金石阁前。

    许明阳年纪大了,登这五百阶梯并不容易,登上时已是气喘吁吁。

    男子连忙上前搀扶。

    等气息平稳了些,许明阳方才看向身旁修长挺拔的青年人,问:“李休明,你认为她能和你一样登上这金石阁吗?”

    半个月前,李休明才刚跪拜登上了这金石阁,血染长阶,他派了三个杂役擦了一个时辰,才将长阶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并且,在登上金石阁的第二天,李休明就又来金石阁找了他,提出他可以教授学生箭术。他步伐稳健,丝毫不像前日才血染长阶之人。

    他让之前负责教授“射”的夫子与李休明进行了比武,李休明射艺极好,箭箭带风,射穿靶子,不似月阳城中空有绣花功夫的家伙们,华而不实。

    他当即同意了让李休明成为明镜书院的夫子,想让学生们掌握真正的有用的“射”艺,能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救己救人。

    月上了柳梢头,清风拂过林海。

    面具遮住了李休明的神情,只听他语气淡淡的,“我不确定,不过学生也很期待。”

    长阶上,江似锦已累得满头大汗,分不清身上淋漓的水是新出的汗还是残留的雨。

    她跪下磕完一个头,擦着汗水站起了身。

    黑暗中,金石阁仍远在尽头,她望不清建筑,只能隐约看到有一点光,很暗,很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小。

    她记忆是很好,可自学只能记住些书本上的刻板知识。她若想在云明登基后,在成千上万,苦读多年的文人中脱颖而出,殿前中得状元,必须要拜名师为师。

    而许明阳是这天下最好的名师。

    裙子磨破了,膝盖破了皮,很痛,江似锦咬着牙继续。

    膝盖渗出了血,染红了汉白玉长阶,江似锦紧咬牙齿,站起又继续跪下。

    “曦曦!”

    台阶下忽然传来江明昭的喊声。

    江似锦回过头去望,江明昭正跑上台阶,朝她而来。

    她叫住了江明昭,“爹爹,别上来!”

    江明昭立马停在了原地,声音心疼,“曦曦,我不需要你出息,我只想要你平安快乐,健康顺遂。咱们不拜师了,咱们回家。”

    江似锦定定地望着江明昭,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爹爹,慈父败女。”

    江明昭对她太好了,好到不愿意让她受到一点伤害,也不愿意让她受到一点委屈。她不想困于后院的一方天地,被保护得愚蠢天真,看不见外面广阔的天地,看不到外面四伏的危机。

    只有羽翼丰满,手握实权,她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保护她想要保护之人。

    江明昭愣住。

    一阵沉默后,他苦笑了一声。

    “好,我听曦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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