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明昭没有直接离开。

    他走上了台阶,跟在了江似锦身后。

    “曦曦,我跟在你后面,你不用管我。”

    江明昭的声音中有哀求,江似锦不忍拒绝,终究答应了下来。

    五百长阶,江似锦才上了二百,离金石阁遥遥无期,膝盖却早已鲜血淋漓。

    江似锦咬紧了牙,一声不吭,恭敬地一拜一叩首。

    江明昭跟在她后面,弯着腰,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用帕子擦拭着汉白玉台阶上的鲜血。

    她听得见身后江明昭的喘息声,隐隐还有抽泣声。

    膝盖痛到麻木,身体的疼痛早已习惯,可心里的难过却溢满了胸腔。

    江明昭心疼她,她也心疼江明昭。

    一把年纪了,还要跟在她身后,护她平安。

    她速度渐渐放慢下来。

    今夜的月光如水,很温柔,照亮了长阶上的父女。

    江似锦用鲜血铺出自己的权重望崇的路,江明昭倾尽全力护她平安。

    一夜无眠,月亮西落,旭日东升。

    江似锦终于爬完了最后一个台阶,额头鲜血顺着苍白的脸落下,与淋漓的汗水混在一起,落进衣襟中。膝盖处的鲜血也囧囧流出,染红了地面。

    许明阳和李休明也在金石阁前站了一夜。

    江似锦爬到许明阳面前,双手合十,再次恭敬地一拜,头顶礼地,磕了三个响头,“学生见过老师。”

    她这次叫的是老师,而不是山长。

    许明阳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远方,天际泛白,日出东方,金色喷薄而出,顿时霞光万丈。

    过了一会,江明昭也爬了上来,紧紧捏着手中染红的三块帕子,累得颤抖着身体,倒在了地上。

    江似锦听到动静,没有片刻犹豫,爬到江明昭身边,抱住了他,声音有些颤抖,“爹爹……”

    “曦曦……我没事……”

    男人的扯出一个笑,声音有些虚弱。

    江似锦有些哽咽。

    这时,许明阳终于开了口:“江子梦,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许明阳的第一百个学生,第一个女学生。”

    江似锦慢慢抬头,就见许明阳弯下腰,递过来了一根金色的羽毛。她手有些颤抖,颤抖着接过了金色的羽毛。

    这是许明阳亲传弟子的信物。

    许明阳这是认可她了,她不仅进了明镜书院,还是许明阳的亲徒弟。

    她端正身体,再次行了恭敬的大礼。

    “学生江子梦谢过老师!”

    拜师礼成之时,江明昭却晕了过去。

    江似锦慌了。

    李休明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低身将江明昭扶进了金石阁。

    金石阁内有前太医院首席尹行止。

    江似锦想爬起来,跟上去,然而刚站起来一点,膝盖就痛得令人无法呼吸,一下子又跪了下去。

    “子梦,不必着急。”许明阳说。

    听到动静,李休明停下了步子,回过头,瞧了一眼少女,随后将江明昭交给出来的杂役,走了回来,走到了江似锦面前。

    他低下身,语气温柔,“江子梦,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江似锦看着白色的无脸面具,有些出神,她瞧不见李夫子的神色,但这一双露出的黑玉一般的眸子莫名有些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她想不起来。

    她点了点头。

    李休明便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动作很温柔,手也尽量避开了身体接触。

    不过,李休明的身上有一股冷冽的气息,是认知中的李夫子不一样。

    李夫子是个温柔的人,如四月里和煦的春风。

    可他的气息却很冷,如腊月里刺骨的寒风。

    携着风雪而来的感觉。

    江似锦想起了一个人。

    谢殇。

    可李休明除了身高和谢殇相似,声音和气质都不同,谢殇身上有杀气,让人害怕,而李休明身上流露出的是冷冽的温柔,让人安心。

    李休明抱着江似锦走进了金石阁,进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轻轻一嗅,便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中药味。一个老人坐在藤椅上,正在给床上的江明昭把脉。

    李休明进来后,先和老人打了声招呼,“尹大夫好。”

    尹行止头也没抬,“将她放到屏风过去的床上。”

    李休明将江似锦放到床上时,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不用害怕,尹大夫是前太医院首席,心地善良,医术也高超,只是……”

    声音又低了些,低若蚊鸣,“脾气有些古怪。”

    说完,李休明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江明昭醒了过来,尹行止便来查看江似锦的伤情。

    他皱着白眉,瞪了少女一眼,“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不在府里好好待着,非要跑到这来自讨苦吃。还带上一个不太聪明的爹。”

    旁边的药童端来温水,放在床头柜上。

    尹行止抬手试了试水温,很快又吹胡子瞪眼,“丹玄,说了多少次了,水温要刚刚烫手。”

    叫做丹玄的药童道了歉,尹行止便摇手让他出去,再准备一盆干净的水。

    随后,他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帕子,打湿拧干了给江似锦擦拭伤口。

    嘴上仍然不饶人,“痛也忍着,自己找的苦。”

    不过,他的动作却很轻,尤其将额头的鲜血擦干净后,看到那一大片的伤口,他没忍住心疼,“哎呦,这么个漂亮的姑娘,弄成这样!”

    他着急地拿了药给江似锦额头涂上,又去处理膝盖的伤口。

    当差点露出白骨的膝盖露出来时,他眉头蹙得更深,“真不把身体当回事,一个姑娘家断了腿,我看谁还娶你?”

    他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唠叨:“李休明是个小伙子,爬得动这五百长阶,就算膝盖坏了,家里人也会养着他。你一个小姑娘瞎凑什么热闹,也不怕家里人给你丢出去。”

    江似锦不顶嘴,心里想:李夫子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嘴硬心软的怪老头。

    尹行止话音刚落,江明昭便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不好看,“曦曦就算受了伤,不能下地行走,我也会养着她,不劳尹大夫你操心。”

    尹行止翻了个白眼,“江副使殿前失了仪,如今还要来老夫这造次?”

    江明昭当年高中探花,生得俊美无双,性格温文尔雅,被不少京中小姐惦记。月阳城中不少人都认识他,尹行止也不列外,因为当初他也有将女儿嫁与江明昭的想法,只不过被成家抢了先,江明昭成了成家的东床快婿。

    不过,江明昭跟着皇帝下了一趟江南,回来就大变了样。

    不仅带回了个怀孕的小妾,一年后又爆出养了秦森的女儿为外室。

    前不久,更是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殿上发疯。

    如今,又为了这个庶女在他面前造次。

    想到这,尹行止不禁打量起床上的姑娘。

    就见江似锦轻笑一声,对江明昭说:“爹爹,尹大夫只是开个玩笑,你别较真了。”

    说着,江似锦又回过头来,对尹行止颔首道歉:“家父一时心急,冒犯了尹大夫,小女替家父道歉。”

    尹行止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眉眼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

    一个被视为禁忌的故人。

    他又回头,打量江明昭。

    江明昭却低下头,鞠躬道歉,“在下无意冒犯尹首席,还望谅解。”

    尹行止敛住心绪,轻呼了一口气,“知道就好。”

    过了一会,快到了该上朝的时间,见江似锦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江明昭便告别了两人。

    江明昭一走,尹行止便问了江似锦一句奇怪的话,“你有见过秦罗吗?”

    江似锦云里雾里,“秦罗是谁?”

    然而,尹行止没有回她,只是摇了摇头,便起身叫来了药童,让药童照顾着她,自己先离开了金石阁。

    江似锦看着尹行止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罗?

    她认识的姓秦的人?

    她眼睛忽然一亮。

    难不成是罗敷院难产的那个秦氏?

    可尹大夫为何突然提她?

    她想不通。

    不过,也来不及想通,困意便侵袭而来,江似锦哈欠了一声,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尹行止和许明阳走了进来。

    两人盯着床上晕睡的江似锦许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摇了摇头。

    …

    当天下午,江明昭便叫了萧子期将江似锦背下了金石阁,将人带回了府。

    江似锦在府中修养了三天,中间三天,尹行止每天都到府中来为她看病上药。

    三天后,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江似锦也终于能够杵着拐杖下床行走了。

    她迫切地想要进书院,便叫了步鱼送她去明镜书院。

    然而,这一次,江明昭没惯着她,直到第五天,她才终于坐着马车去了书院。

    她早早便到了书院,太阳刚刚升起,书院里的学生还没到。

    书院宁静清幽,在步鱼的搀扶下,江似锦刚要走进去,身后便有人叫住了他。

    “江子梦,早。”

    温柔似水的声音,是李夫子。

    江似锦回过头去,也说了声夫子早。

    李休明带着她去了学生们平常学习的地方,指了指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说:“这是山长为你安排的位置。”

    后面,时候晚了些,学生们终于陆续走了进来,不过,每一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江似锦。

    有羡慕,有嫉妒,有好奇。

    直到江挽月走了进来,惊讶说:“子梦,你成了山长的弟子?”

    江似锦才明白,这个位置是许明阳学生的专属位置,而她是许明阳如今唯一未出师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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