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宁行开车带许昭昭到附近路边一家火锅店。半夜的火锅店生意依然红火,服务员引领他们上二楼,位置是靠窗的,往窗外望正是刚开来的双向四车道。

    橘黄色的灯光铺了一路,成排的路灯自东向西延伸望不见尽头。路上车辆稀少,偶有几辆疾驰而过,车速较白日快。

    等锅开的间隙,程宁行问出一路过来都想问的问题,“昭昭,你哥哥和你一点都不像,陆覃时,你跟你父亲姓还是他跟你父亲姓?”

    听见程宁行的话,许昭昭错愕一下,收回远望的视线回到他脸上。

    “程医生我们不是亲兄妹。”

    头顶有一盏吊灯,淡黄色的光晕挥洒在两人脸上,两双眼睛里各团聚着一簇类似烛光样的光圈。

    程宁行了然, “表哥?堂哥?”

    服务员端来配菜,一盘一盘的围着锅底放好,放不下的放桌旁的配菜车上。许昭昭张了张口说了什么,程宁行没听清,眼前又热气氤氲从而看不清楚她的脸。

    似乎是说不是的。

    不是亲哥,又不是堂、表哥,那是……

    服务员走开后,程宁行拿公用筷,夹了几片牛肉放滚开的汤里烫,几秒后拿出,探身向前放入许昭昭手边的小碗里。也就是在程宁行为她放肉片,拨开雾气那刹,许昭昭看到了程宁行倍感困惑的一张脸。

    许昭昭问了程宁行一个问题,“程医生,互惠生知道吗?”

    她自己夹了菠菜放锅里烫。

    菠菜只需两三秒就能熟,她摁住筷子没动。

    程宁行也是国外长大的怎么会不知,他是个发散性思维极强的人,你说一他自己已能猜测到二三。

    他好奇,“你和他谁是雇主?我猜猜是你家对吗?”

    菠菜烫熟了,许昭昭拿出来放在盘子里,抬头看他,“嗯,是我父母雇的他,当年他到我家时是七岁,我是三岁。”

    不少在国外的中国父母为了给他们的孩子一个纯正的外语环境,会雇佣一个跟自己孩子差不大的外国孩子,而这个互惠生会以家庭成员的身份生活,作为交换,他们需要照顾陪伴寄宿家庭的小孩。

    “陆覃时是澳大利亚籍?”

    理科生的缘故,程宁行遇到问题,总会变换思路去思考,他认为生活中的很多事就像做数学题,解题过程多样,但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而且一旦遇上“疑难杂症”,程宁行往往连吃饭都顾不上,比方说现在,他一口菜都没动。正是这股子钻研劲儿,才让他有今天的成就。

    陆覃时是澳大利亚籍是他多番思考后作出的最合理的提问。不然,身处澳大利亚的许昭昭父母怎么会雇一个中国小孩,真的闻所未闻。唯一解释的通的那就是陆覃时自幼出生在澳大利亚,能说最纯正的外语。

    同为纯理科生的许昭昭脑子转的也快,虽不及程宁行但也是一点就通。马上明白过来程宁行问这句话里的意思,许昭昭摇头,慢声说给他听,“不是的,我爸爸妈妈是外派的科研人员,我自幼出生在澳大利亚,因为我爸妈工作的特殊性,不能时时刻刻在家里陪我,家里只有两个外籍保姆。爸爸妈妈想让我有母语环境,所以在当地论坛上发布了互惠生消息,后来哥哥的母亲看到这则信息就替他报了名。”

    程宁行复盘了许昭昭的话,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也就是说,随父母待在澳大利亚的许昭昭想要纯正的中文环境,于是雇了同在澳大利亚的中国小孩陆覃时。

    中国人雇佣中国小孩,是为了学中文,史无前例。难怪他揣度不出,这个弯子绕得有点大,但许昭昭这一番解释说明也是合理说得通的。

    这么说来这个哥哥八竿子都打不到。

    锅里最先放的丸子浮起来了,程宁行拿汤勺捞了两颗,一颗给许昭昭,一颗留给自己。程宁行烫了肉片,待熟了,他收回手对着肉片吹了几口气,再放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咀嚼。

    过了片刻。

    许昭昭在吃菠菜,程宁行等她吞咽下再问,“你哥双腿是不是截肢了?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双腿截肢?

    许昭昭从陆覃时不良于行走姿中判断出陆覃时腿安装了假肢,但她肉眼只看出他的右腿僵硬迟钝明显,程宁行却说他双腿截肢。程宁行接诊医治过数不胜数的病人,他理应不会看错。

    一阵细小的疼痛从心头攀缘而起,她放下筷子。

    “程医生你确定哥哥是双腿截肢?”反过来问他。

    许昭昭的话让程宁行为之一懵,从她的话中他明白她是不知道的,也就是说以前这位陆覃时不是这样的。

    “不是百分百确定,百分之九十。”他奇道,“昭昭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走姿很怪吗?”

    不应该啊,骨科医生做了这么久。

    许昭昭眸色黯然,哑哑地道, “我只看出哥哥右腿有问题。”

    “嗯,右腿问题应该比左腿大,我之前一个双小腿截肢来复查的病人,也是戴了假肢,能跑能跳。你的这位哥哥,想必截到了膝盖以上,没有膝盖才会有这种步态。”

    他们两个像在医院探讨病例,程宁行无论何时都不会夹带任何情感,而许昭昭做不到对待陌生病人一样去看待哥哥,听完程宁行的话,她不但眼圈通红,都快哭了。

    哥哥怎么会伤的这么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说是事故,难道是车祸?

    雾气比刚才起的更浓稠,程宁行完全看不见许昭昭的脸,但他敏感地觉察出他说完刚才那段话后许昭昭情绪一下就特别低落。

    不难看出这个陆覃时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也是正常,互惠生就是跟兄妹一样呆在同个屋檐下,早已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了。

    “你和陆覃时待在一块有几年?”

    “七年。”

    “后来在没联系?”

    “对。”

    这就解释的通为什么许昭昭会对陆覃时截肢的双腿一无所知,没猜错的话,俩人一定是才见面不久。

    莫非……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中午许昭昭走过去见陆覃时的时候,他的视角刚好看到他们的侧脸,当时,许昭昭表现的很热情,看似很有表达的欲/望;而陆覃时清冷而疏离,像是不愿意深谈。之后许昭昭去追他,两人在电梯门口时也和食堂里一样。总而言之,在这段儿时的感情中,许昭昭一直念及过去,那位陆覃时显然不愿回望曾经。

    待了七年,又分开,按照许昭昭的年纪倒推,他们有十五年没见面。十五年啊,沧海桑田,千变万化,还能有什么感情,女人到底是感性、理想化。

    之后两人扯了别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只是这时候许昭昭已经没心情吃任何事物,她取出包里的手机,划屏找到陆覃时的微信。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这时候打扰他,不合适吧。

    “我网上没找到陆覃时,他不是名气很响的建筑师吗?”程宁行也在看手机,眼皮未掀,问她,“是不是名字打错了,难道不是勤奋的勤?”

    许昭昭把手机放桌上,“不是,这个字是个多音字,可以读qin也可以读tan、感梦通玄化,覃恩降紫宸。这个覃。”

    陆覃时?

    程宁行放下手机,神色微凝。

    前段时间姨妈到家里来,她和母亲坐在客厅闲聊。而他刚好在家,这两个女强人,凑在一块竟谈起了家长里短,婚姻嫁娶的事。

    姨妈可不是为了自己那个离婚两次的女儿,而是为了她丈夫的那个私生子陆覃时。私生子可不是他叫的,而是很多年前,姨妈来家里跟母亲哭诉,她的丈夫在外头有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

    说来也是怪了,当年对那个女人恨的牙痒痒,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姨妈,却在几年后会同意她丈夫把这个孩子接回来。而今还要给这个私生子张罗娶妻生子的事。

    “陆覃时……覃字怎么写?”

    “感梦通玄化,覃恩降紫宸,这个覃”

    “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要求,你也知道覃时双腿残疾,只要对方姑娘不嫌弃就行。”

    “我们公司那几个小姑娘各个眼光都高,覃时虽然是陆家的孩子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残疾,我丑话说在前面,未必成功。”

    “多留意留意,这也是老陆的意思,老陆说,看不到覃时结婚,他死都不能瞑目。”

    难道真的会这么凑巧,许昭昭所认识的陆覃时,正是姨妈口中的那个私生子。

    回去的路上许昭昭一直闷闷不乐,到了她租住的单元楼楼下,许昭昭没等他帮她开门,自行下了车。

    程宁行绕过车头但许昭昭面前,勾起迷人的笑弧,放低姿态道歉,“昭昭,刚在医院我朝你发火,对不起啊。”

    许昭昭垂眼嘀咕,“又不是第一次”

    虽才十月中旬,昼夜温差,夜风已有凉意,程宁行看到许昭昭的大衣两边衣襟敞开的有些大,担心她着凉,上前两步替她拢好,然后倒退两步。

    许昭昭小小一惊,赫然红了耳根,是在程宁行替她拢衣服时,亏得他倒退那两步,只一会会她都感到呼吸困难,再多几秒怕是得窒息。

    许昭昭仰起清丽可人的脸蛋, “程医生……”

    “私下别叫我程医生,你可以跟着我爸妈叫,他们都叫我行行。”程宁行依然一张淡然若素的笑脸。

    许昭昭咬咬唇,声音微糯,“行……行行。”

    程宁行表白了三次,被拒绝了三次没错。只不过许昭昭每拒一次,肉眼可见地态度就软化一次。

    他一直笃信这个单纯又坚韧的女孩会在不久的将来喜欢上他。

    她可是他的学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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