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林宫又为西岭举办宫宴,谷纾身子大好,免得不要去参加。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若乌巴在和姬良说着两国结好的事,两人谈笑宴宴,时不时举杯对饮。

    只是若乌巴的眼睛总往谷纾这边看,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咱们等下一场舞结束的间隙,就先回去。”谷纾小声和春倦夏困说着。

    还看!还看她就走!

    两人相继点头。

    何锦雁看出谷纾的不悦,问道:“纾姐姐怎么了,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谁被一个不熟悉的男子盯着看会舒服啊。

    “没事,许是贪嘴饮多了酒,这会有些晕。”谷纾没有直接告诉她自己心中的想法。

    “谷昭容真是娇的很,这么些酒就开始身子不适了。”季筎在一边冷嘲热讽。

    自从她的孩子没了,她每每见了谷纾说话都带着刺。

    “季美人!”何锦雁气恼道。

    谷纾拉住她:“没事。”

    她不想和季筎争辩,她知道自己没有对不起季筎,但换位思考,如果是她遇见这种事情,应该也不会比她好多少。

    何锦雁只好收回情绪,和谷纾说道:“那纾姐姐多喝些茶,解解酒劲。”

    她话音刚落,殿上就上来一个赤足红衣女子,她长得很漂亮,鼻梁高挺,浓眉大眼,手上戴着一串造型独特的铃铛手链,随着她的舞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是西岭的若扎公主,她在给姬良献舞。

    谷纾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她是一个马球打的很好的女子,也不像她兄长若乌巴那样高傲,没想到舞也跳得这般出彩。

    赵宁儿淡淡地看着殿内的舞蹈,拿着桌前的酒盏一口气全闷了下去,谷纾见到连忙制止:“宁儿姐姐,少喝些。”

    “你觉得她跳的如何?”赵宁儿问。

    她又看了好一会,和赵宁儿说道:“她跳的很好,舞蹈中有豪爽英姿。”

    “那我呢?”

    “宁儿姐姐的舞蹈也很好,像山中的精灵,灵巧勾人。”

    何锦雁夸赞道:“我瞧着还是宁儿姐姐的舞跳得好,这位公主是比不上万分的。”

    赵宁儿瞥了一眼何锦雁,又笑起来:“你瞧,还是何贵人会说话,小纾儿总是哪边都不得罪。”

    “是是是,纾儿认罚,”她举起酒盏又喝下一杯:“纾儿给宁儿姐姐赔不是。”

    “你就欺我耳根软,不得与你计较。”

    谷纾拉过她的手撒娇:“姐姐。”

    “你看着吧,咱们宫里又要有新姐妹了。”赵宁儿道。

    谷纾朝那边看去。

    若扎公主的舞已跳完,她恭敬地站在殿内,向姬良行礼:“陛下,若扎献丑。”

    “没想到公主不仅马球打的好,连舞蹈也是一骑绝尘。”姬良道。

    “陛下谬赞。”

    若乌巴笑道:“陛下,若扎公主可是我西岭的一支玫瑰,实不相瞒,此次奉我王之命,一是为陛下作寿,二则是为了和亲而来。”

    “哦?”姬良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若乌巴喝了口酒,和他分析道:“陛下应知,北羌富饶,近来国力更是高涨,成北方一地的雄主,赤龙多数人皆有投靠之意,实在不能任其发展,你我两国何不联手,结秦晋之好,一同打压。”

    姬良双目微眯:“王子的意思是?”

    “我王心诚,愿以若扎公主献陛下。”他高声道。

    姬良举起酒杯:“朕谢西岭王美意,公主才貌双绝,愿聘公主为妃。”

    若乌巴起身,回举酒杯,一饮而尽:“若扎,还不快谢过陛下。”

    若扎本站在一旁出神,听此抬起手,再次行礼:“妾谢陛下厚爱。”

    “公主不必多礼,日后留在我南昭,有什么不满的皆可和朕说。”

    这是他对每个女人都会说的套话,谷纾忍不住在一旁嗤笑。

    “陛下真心待若扎,父王和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就放心了。”若乌巴大赞,随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不过,我王以公主献陛下,陛下是否也献一人于我西岭啊?”

    姬良脸色微变,不过依然保持着笑意:“我国虽无公主,但若乌巴王子若看上哪家贵女,大可说来,朕会派人前去说理,授公主之封,嫁与西岭。”

    “贵女一个个娇滴滴的,本王子倒是看得腻了,且也不适合我西岭的环境。”

    “那若乌巴王子喜欢什么样的?”姬良问。

    他等的就是姬良这句话,随即伸手向女眷席一指:“本王子要她。”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朝若乌巴所指的方向看去。

    女子身着一件青绿色宫装,上用丝线绣有几朵芙蕖,称的她清雅脱俗。

    谷纾原本是准备离开的,被这么一看只好楞在原地,心中焦急,这若乌巴王子莫不是疯了!

    “不行!”姬良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他双手紧握,眼神是说不出的阴鸷。

    “为何不行?”若乌巴问。

    姬良压下自己的怒意,冷声道:“她已经是我南昭的昭容,怎有随意许他国的道理,若真如若乌巴王子所言,我南昭岂不沦为其他国家笑柄。”

    若乌巴丝毫不在意:“陛下,我西岭可从不在乎这些,一女多嫁比比皆是,何来笑柄之说,还是说,陛下不欲与我西岭结好。”

    “王子,谁都可以,就她不行。”姬良缓缓说道。

    “陛下,我若乌巴看中谁了绝无更改之意,昭容娘子聪慧豪爽,若乌巴爱慕已久,若陛下答应,西岭和南昭以后便结为兄弟之国,若陛下不答应......陛下治国应只五年,不知边防兵力如何,可要我西岭亲自探探?”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上林宫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多说一句话。

    天大的帽子。

    若此番没有谈成,南昭和西岭免不了要有一场战争。

    而她,谷纾,不管战争的最后结局怎样,她都是南昭的罪人。

    史书上会怎么写她?

    红颜祸水,祸国妖姬,魅惑君主的狐狸精......

    文臣武将皆会对她、对谷家,口诛笔伐。

    她死死地瞪着若乌巴。

    破局,她要破局!

    她不甘!凭什么要被当场商品一样辗转于男人之手!

    殿内僵持不下,若乌巴再次开口:“陛下,时日不多,一周之后我等回国,陛下若还未想好......”

    他冷哼一声,带着西岭的人退出殿内。

    姬良再也忍不住脾气,抬手就将桌上的东西全掀了。

    殿内跪倒一片,纷纷惶恐道:“陛下息怒。”

    沪京的雨不停地下,前朝乱作一锅粥,众大臣联名上书,让姬良舍弃她,只有她爹爹和云伯父,还在为她做最后的抵抗。

    在这个四国并起枭雄并出的时代,一个女子的命轻的如同尘埃,更何况她曾是南昭的贵女,又成为皇帝的妃嫔,万千荣华又如何。

    她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打枝头,发了很久的呆。

    赵宁儿和何锦雁在旁边不断地宽慰着她,说陛下一定不会将她送去西岭。

    她伸出手,接了一手雨水,又看着它们从她的手掌里渐渐滑落,最后什么也没抓住。

    “宁儿姐姐,锦雁妹妹,你们先回吧,我没事。”谷纾冲她们一笑。

    这个笑容太难看。

    “小纾儿。”赵宁儿心疼地喊着她。

    “姐姐回去吧,我想静静。”谷纾道。

    何锦雁还想再说什么,赵宁儿却拉着她离开了。

    春倦端上一盘糕点,是谷纾爱吃的蜜浮酥柰花。

    “娘子,前朝的事交由陛下就好,娘子别怕,不管怎样,春倦永远会守在娘子身边。”

    “夏困也是,夏困永远不离开娘子。”

    谷纾眼角有些湿润,她抱了抱两人,随即走进屋内,关上门,在桌案前徘徊了许久,终是动笔。

    敬禀父亲大人膝下:

    岁月不居,时过如流,不知爹爹近来安好?

    一别四年,未能侍奉爹爹,女儿心感愧疚,朝中事物繁杂,女儿知爹爹心系朝纲,但也莫忘休息,多与云伯父走动,香满楼的百戏是最有趣的,爹爹闲来无事可去一观。

    夏困有了心仪之人,是陛下身边的都知,虽身有残破,人却极好,心思细腻,夏困以后若实在喜欢,爹爹莫闲孙都知的身份,全两人之意。

    春倦一直克己守礼,多年来不曾有过心仪者,愿爹爹多为她把看一二,若她还无所喜,亦不必逼迫她,春倦手巧心细,可让她去平江随术闲表哥打理家族的生意,想来她也欢喜。

    朝中之事,爹爹不必强求,听说西岭草原辽阔,牛羊成群,女儿早想前去一揽风物,历山川美景,只是一去,路途遥远,望爹爹再三珍重。

    顺延五年秋。

    谷纾亲笔。

    她落下最后一个字。

    宣纸上有着大大小小晕开的墨,混杂着她的眼泪。

    她提笔的手有些抖,想了想,又拿出一张宣纸,踌躇许久,不知从何动笔。

    想到那袭白衣男子,她如同打开了决堤。

    她的手颤抖着,然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吾挚爱汝。

    泪水又打湿了纸,谷纾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

    她想破局,她真的想破局啊!

    她脑子快想烂了也没想到万全之策,她甚至想到在路上杀了若乌巴!

    可是她怎么能这么自私,真去了西岭,她代表的是整个南昭的立场,若乌巴不能死,她更不能死,否则一切便没有丝毫意义。

    她一边哭一边用头磕着桌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愚笨。

    梨怀院里,姬容撑着伞,打开谷纾的房门后便是看见女子自己伤害着自己。

    他心疼不已,嗓子有些梗住,将伞放在门边,紧紧地合上门,不让风雨进来。

    “谷纾。”他跪坐在她旁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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