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入南溪国北部遇上那伙“山匪”之后,接下来这一路风平浪静。

    皇上若是要自己死,怎可能只派一波杀手。当下叶南星心里已有了两个答案,一是有人在前面为自己探了路;二是皇上并非想要自己的命,只是以示警告,快走吧,誉国不是你等能待的地方了。

    已进三伏天,就算在誉国也是酷暑难捱的,如今送亲队伍又不停向南行进,马车里闷不透风,向晚掀起了车帘的一角,不大不小,既能遮挡住车外行人的视线,又使得车内不至于太过闷热,她顾不得自己额头上的汗,不停用白团扇给公主摇着风。

    “这南溪国当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向晚一边奋力摇扇,一边抱怨着这恼人的天与地。

    叶南星端坐车内,似乎并未被这热气所困扰,这点热气于她无足轻重,她只想着如何活着,并且昂首挺胸地回去。

    岳郡城外,南溪左相张鲁早已领着一帮人候着了。见公主马车行至城门下,这张鲁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臣张鲁恭迎长公主殿下。”张鲁刚才那阴鸷的眼神一闪而过,转而满脸含笑,双手作揖。

    向晚从马车上轻盈跃下,直往张鲁手里塞了个翡翠镯子:“张大人,长公主远道而来,身体不适,还望张大人今后多多照应着,这是长公主的一点心意,张大人小心收下吧。”

    这镶金翡翠镯子透亮晶莹,通体为明亮浓郁的翠绿色,上雕刻鸾凤,饰以黄金点缀。张鲁看得出神,他捧起这镯子反复端详把玩,生在这南溪国哪见过如此这般精致的宝贝。他将镯子小心翼翼用布包裹好,放进袖袋最深处。

    见张鲁被这镯子弄得鬼迷心窍,向晚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转了一圈继续道:“这样的好东西以后少不了张大人的,只是目前还望张大人为我等寻得一处安静清凉地,待长公主调养好身体,早日完成婚礼大典,张大人也好交差不是。”

    张鲁“哎呀”一声,连忙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臣定为长公主殿下安排妥当,无人叨扰。”

    这南溪国所在之地本是一片荒芜,几百年前,一位钟姓祖先不知从何地来到此地采山开荒,据史书所记载,这位钟姓祖先本是中原大将,只因皇帝惧其功高盖主,下令诛其九族,这大将军遂携其妻子家眷南逃,终在这荒无人烟之处安了家。

    可中原王朝史书记载里,这数百年间并无一位钟姓将军,更不用谈功高盖主,事实究竟如何后人便不得而知了。

    城中百姓早已知晓誉国来了位公主不久将与本国世子成亲,这事儿不仅在誉国传的沸沸扬扬,在南溪国更是漫天飞扬着各种猜想。这儿的子民知道誉国地处中原,坐拥五洲四海,北至水云二十一台,西达烽火九城,山川巍峨,里头不知藏有多少物华天宝。

    可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唯一的公主,如今却要屈身于他们小小南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其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情。

    今日,岳郡的百姓顾不上闲言碎语了,只想一睹昌乐长公主芳容。听闻长公主已到达城门口,这妇人手上的针线活也扔下,苑里听曲儿的爷儿们也匆忙抿几口茶出了门去,小贩歇下了吆喝半日干的冒烟的嗓子,酒馆的小二端着二两牛肉尽朝门外张望,整个岳郡万人空巷。

    作为南陲小国南溪,这里的子民自是敬仰并畏惧着大誉的,可如今这位长公主的和亲,勾起了他们心里的一团麻线,或许真是那小皇帝不堪为一国之君,这几个月来,他们时常这样想。

    事儿却偏偏不遂了南溪国的子民的愿,这长公主一路都不曾将车帘掀起来过。送亲队伍跟随张鲁径直抵达伽堂舍,这里是南溪国专门接待誉国来使的地方。

    张鲁带着叶南星和向晚熟悉了一番舍馆后,退身到舍外道:“长公主,这舍馆已替您收拾干净,这几日不会有他人来打扰,长公主就安心住下,调理好身子,要吃什么喝什么随时吩咐这儿的仆役们,臣就先告辞了。”

    向晚向前一步拦在张鲁与自家公主之间道:“多谢张大人,大人这边慢走。

    等四下没人后,叶南星浑身一软,瘫在床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一路舟车劳顿,她这娇生惯养的公主倒也未曾抱怨过一句。

    向晚招呼人备好了茶水点心,烧煮好热水:“公主,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叶南星懒洋洋地在床上舒展四肢,倏然像有条绳子拽着胳膊似地坐起身来,淡淡一笑,故作神秘地对向晚说道:“晚儿,待会跟我去个地方。”

    “好,我的好公主,您去哪儿奴婢都陪着您,先去沐浴吧,一会儿水该凉了。”

    舍馆的沐浴环境自是比不得誉国,但向晚将这木质浴桶里外皆铺满了花瓣,使得整个屋内弥漫着微微醉人的清香。叶南星在浴桶中缓缓坐下,让这温暖的水与热气包裹住自己雪白的身躯。

    她抬起如凝脂般的纤细手腕,殷红的指尖轻点水面,惹起阵阵涟漪,她扭头朝向正舀水淋向自己脖颈的向晚,说道:“原先就听得母后提起,南溪国左丞相张鲁贪酒好色爱财如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也幸亏有了他,接下来的事儿便好办了许多。”

    沐浴完毕,叶南星换上了一身轻薄的衣裳,携起一顶帷帽,往后门出去了。

    她们不敢走太远,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行太远也怕忘却掉回舍馆的路。

    此时天近黄昏,日薄西山,晚风渐起,爱抚般拂起昌乐公主头顶帷帽的轻纱。叶南星来时便留意过,伽堂舍不远处有一道小巷,白天都不见有人进去,她沿着记忆中的路,带着向晚拐进了这道没人的巷子里。

    巷子很深,七弯八拐的,天色暗沉后甚至一眼望不到头,向晚的声音微微颤抖:“公主,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天快黑了,这里又没人,可怕的很,我们快回去吧。”

    叶南星双目死死盯住前路,又不时回头看向身后。巷子空荡,她低声安慰道:“不打紧的晚儿,再往前走走,就沿着这条巷子,走到头,我们便回去。”

    向晚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拽公主的衣袖,但她实在太害怕了,这一路上踩了好几次公主脚后跟。

    叶南星还在等,今晚她要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这巷子愈来愈黑,直至一缕月光洒进来,照出了她的一身冷汗。

    须臾,半空中一把剑透着月光的凄凉劈下,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方才还吓的两腿打颤的向晚猛地转身,用她那瘦弱的身躯作盾挡在公主身前。

    “对不住了长公主。”叶南星闭上眼时听见黑衣人的这句话,这让她的猜想变得越加清晰了起来。

    等了半天,也没见那剑落下,直至听见刀枪尖鸣声,叶南星才又睁开眼,巷子里,三个身影在月光下拉的老长,先前在南溪北部遇上的那两位面罩白纱的男子,此时正与黑衣男拼着刀枪。这黑衣男不似寻常杀手,与这二人打的有来有回,几个回合后,翻身逃走了。

    回过神来的向晚瘫坐在地上,她方才以为今日必死无疑了,但就算死,也要死在公主前头。

    “长公主,向晚姑娘,可否受伤?”那会说话的白纱男子,在主人示意下,放弃了追杀黑衣人,转而回来扶起向晚。

    叶南星替吓得魂不附体的向晚整理了一番衣衫后,对这白纱男子道:“不碍事,叫你家公子过来。”

    “长公主,我家公子他只想护公主周全,并不想......”

    “无稽,怎么,出了誉国,本公主的话不管用了是吗?”无稽这二字叶南星落的很重。

    见对面这人呼吸一滞,叶南星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之前她还只是猜想,即使向晚的表现意外反常,她也无法断定来者就是段绪泽。何况段绪泽所带的随从无稽,是自己从未有过交集的人。

    段绪泽还在不远处站着,由于白纱蒙住了面,看不清他此时是何表情,但光是站立于那儿,叶南星也能看出那昂然的英姿,这白纱黑衣底下藏的是一个何等明媚的少年。

    叶南星走向他,抬起右手轻轻揭下他脸上的白纱,随着白纱滑落的还有叶南星的手,顺着段绪泽的手臂滑下,停在手腕处。忽的拽起他的胳膊就往伽堂舍后门走去,一路上这小侯爷乖巧的很,任凭公主拉着胳膊,也只是顺着走罢了。

    到了舍馆里,向晚识趣地将无稽推出门去,自己也随着无稽的脚步踏出了门槛。

    门合上的一瞬间,段绪泽面向端坐在榻上的叶南星行了个长揖:“长公主恕罪,我只是在誉国时,见公主送亲仪队中并无护卫,便偷偷跟随一路护送公主,并无他意。”

    段绪泽说完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公主,接着道:“长公主与我二人独处一室恐有不妥。

    叶南星本来还玩味地看着段绪泽,忽听得这话,她便恼了:“本公主还没成亲呢,如何不妥了,就算是本公主叫人抬几个男宠进来,又有谁敢说半个不是。罢了,说来还要谢谢段小侯爷呢,你若不来,只怕我早已命丧于这非亲非故的黄沙里。这一路上的刺客,是你替我清理干净了吧。”

    见段绪泽不哼声,叶南星微微偏头道:“抬起头来,你我二人之间还论这些礼节作甚。”

    段绪泽抬起头,这张在帝安城好看到令人发指的脸上此时略显苍白,五官或许是老天爷亲手为其雕刻的,很难再找出这样一副容貌。即使从小便与他结识,可每次仔细去瞧这张脸时,叶南星的心里还是会一颤,仿佛有人在心海里打水漂。

    她摆摆手,示意段小侯爷在一旁凳子上坐下,起身亲自为其倒了一杯茶:“小侯爷,对于刺客,你有何看法?”

    “我若明说,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但说无妨。”

    段绪泽睫翼闪烁,迟疑了许久,才将这两字说出口:“皇上。”

    叶南星不可察觉地蹙了蹙眉头,又立即展颜,故作严肃,打趣道:“你段绪泽出了誉国胆子肥了不少,竟敢怀疑皇上了。说说你的顾虑,恕你无罪。”

    段绪泽点点头说:“公主一行人只要出了誉国境地,无论遇上何等危险,誉国均可推脱自己的责任,更甚是可借机攻打南溪。”

    “若是刺杀不成,可公主已然嫁到了南溪,日后也掀不起大风大浪,至于太后痛失一翼,日后只需将其软禁便可。”

    叶南星抿了一小口茶,声音微哑,“皇兄就是想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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