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低垂笼罩四野,三月的凉气此刻胜过刀刃,刺穿马车与肌肤,马车内那人的每一滴血液都被恶寒侵占。

    由于是天黑后起身的,没闹出个太大动静,月光稀薄,夜深人静之时,送亲队伍便静悄悄出了城。

    翌日,帝安城内一切照旧,闲言碎语不熄。

    从帝安城至南溪国都城岳郡,山高水远,送亲队伍首先需在誉国境内行三个月直抵南溪,紧接着,在南溪国北部行七日,最后真正进入南溪国境内还需逾半月抵达岳郡。

    叶南星幼时曾听闻,南溪北部虽说地属南溪,却常年来不受南溪朝廷的管辖,属于空白地带,故山匪多居于此,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是否有所改变。

    她不时掀开车帘,誉国境内这一路倒清静的很,沿途风景也甚美,偶尔落下的润润酥酥的小雨,逼得送亲队伍不得不找个落魄庙宇之类的地方躲避,雨过初晴,杨柳欲青。如果此行目的不是和亲,倒也算得上是一趟不错的旅程。

    车外忽而传来一声禀告,“长公主,我们现在已经离开誉国了。”

    叶南星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脚下踩着的,早已不是她大誉的土地了。只是自己尚且不知南溪国世子究竟是何等人物,只知其姓名为钟璟佑,其余一概不知。这世子妃之位,亦不知是虎穴还是狼窝,又或是,血腥的龙潭。

    打住,先莫管什么龙潭还是虎穴了,当下活命才是最要紧的。一群蒙面黑衣人横空出现,拦在送亲队伍前头,昌乐长公主所在的马车更是被当成了活靶子,被十多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大放阙词:“我可以放了你们,但是新娘子留下,正好拖回去当压寨夫人,瞧瞧,这嫁妆都备好了。”

    一位小太监冲到马车前头,与山匪对峙:“大胆,里面是我朝长公主,去往南溪国和亲的,岂轮得到你个山匪放肆。”

    叶南星不知自己是要感动还是发笑,看来,这皇上送亲挑的婢女太监们并未上过课,可转念一想,这一出保不齐是演给自己看的。

    “哟,居然还是个公主,那彪爷我今天岂不是捡了个大货,弟兄们,今天这个压寨夫人彪爷我要定了!”这自称彪爷的人话音刚落,那群黑衣人便叫嚣着往轿里冲去。

    叶南星只觉着不对劲,她方才悄悄掀开帘子一角时,发现所有黑衣人都将面部蒙得只剩双眼,冲过来的时候虽说叫嚣着,却如此整齐划一,训练有素一般......

    一面思考着这山匪好生奇怪,一面还在想着自己今天若是交代在这个鬼地方了,两国又当如何互相交差。

    正想着这本不该她操心的事,一把剑突然刺破车帘,就在即将刺进叶南星喉咙的时候,这剑又奇迹般自己缩了回去。外面本只有剑在风中砍过的声音的,现在竟多出了刀剑碰撞的打斗声。

    叶南星被惊吓到的心还未平复,又一人忽地闯进车内,此人语气焦急,“公主,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向晚?”叶南星大惊:“你怎么过来了?”

    原来,那王公公奉了圣命,神不知鬼不觉将公主送出宫,又怎可能真将向晚送去太后那儿,但也碍于留给公主最后一分体面,只是将公主最心疼的侍女逐出了宫去。

    “那王公公也算是于奴婢有恩了,长明宫其他那些与公主平日里亲近些的婢女小太监们尽皆被杖毙了。”向晚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的委屈与害怕在见到自家公主的这一刹,化而为汹涌的泪水,她再也控制不住眼眶,任泪水肆无忌惮的滴下来。

    “那我母后怎么样,我母后还安全吗?” 叶南星一把抓住向晚的胳膊问道。

    “仁和宫那边只是派了御林军把守,封锁住了消息,任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不过皇上若是还想继续做这个皇上,便不敢对太后下手,公主不用担心太后,公主现在应该是赶紧想想今后的路怎么走。”

    叶南星那双润如羊脂的纤纤手死死拽着身上那囚笼般的青色嫁衣,指甲似乎要刺穿厚厚的布料掐进掌心的血肉里。

    皇上真不敢对太后下手吗,她看未必。

    与自己亲近之人尽皆杖毙,还要在天黑时将自己送出宫,封锁太后所在的仁和宫使其不得消息,还有,这路上训练有素的山匪......皇上这分明就是想要她的命。

    叶南星整理了一下情绪,听向晚接着说:“公主只需待在车内莫要出去,外面自有人帮公主解决掉这些山匪。”

    可送亲队伍里面并无善打斗的人,那外面的......

    车外,多出了两位同样将面部遮掩住只留一双眼睛的黑衣人,也不知是不是他们二人为了不相互误伤,那山匪用了黑布遮面,他们便用白纱,那纱看上去是上好的面料,只不过现在那本纯白无暇的料子上已沾上了些许红色,可惜了这白纱。

    叶南星总觉此二人身段与剑法眼熟,扭头问向晚:“是段绪泽小侯爷带你来寻我的吗?”

    “啊,没有,公主,这两人是奴婢在路上碰到的,他们正巧也要去南溪,又听闻公主和亲的事儿,于是捎上奴婢说要偷偷跟在和亲队伍后面保护公主。”向晚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交谈间,又有一山匪举着剑就要往马车里面冲,远处白纱男子见状一个横步将正在与其纠缠的山匪一刀封喉,夺过对方手里的剑,用力一挥,那剑如流星一般猛地朝即将触碰到车门的山匪冲去,直插心脏。鲜血喷涌而出,将本就鲜红的马车门帘染的更红,这股红惹怒了天边的云,翻滚出惨烈狰狞之态,那轮红日躲在云层里渐渐往外淌着血水。

    隔的太远,叶南星看不清这位白纱男子的眉眼,却似乎能感受到那白色面纱下藏着的一股凉意与杀气。

    外面的刀枪碰撞声渐渐变小,最终安静了下来。

    叶南星顾不得什么规矩,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了,便叫向晚掀开帘子扶她下车去。

    那白纱男子脚下还踩着个活口,叶南星走过去夺过白纱男子手里的剑,挑下脚下那人脸上的黑布,确实没在宫里见过。

    她一摆在宫中国的架势,用剑背肚拍了拍这人的脸,居高临下道:“说吧,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本公主的。”

    这人却一声不吭,咬破了藏在槽牙的毒药包自尽了。

    “居然还是死士,看来这南溪国是必须得走一趟了。”叶南星低声说道。

    “公主您说什么?”向晚不解。

    “无事。”叶南星转身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那两位用白纱掩面的男子:“两位恩人请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个头稍小一点的男子上前一步低头作揖道:“拜见长公主,我家公子生来便口不能言,性格也古怪的很。”

    见对面不接话,这男子接着说:“我与公子此行是去往南溪做生意的,路上遇见晚儿一个姑娘家的着实危险,便捎上了她一同前来,不想她竟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叶南星眉头一挑,朝后面那人道:“哦,是吗,我观这位恩人眉眼有些许面熟,不知能否揭下面纱一看?”

    这人听得公主这番话,将头埋得更低了,连连解释道:“长公主殿下,我家公子面貌丑陋,向来是不愿在人前露面的......”

    叶南星不等他说完,摆摆手打断此人,送亲队伍里不知有多少皇帝的耳目,段绪泽此时不露面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罢了罢了,二位恩人请便吧。”叶南星说完回头进了马车。

    这两人谢过公主后脚一蹬,便上了马扬长而去。

    “公主,我们还去南溪国吗,要不逃走吧。”向晚替自家公主掀开车帘时问。

    叶南星笑了笑,说:“逃?我们能逃去哪儿,你没注意刚才那伙山匪训练有素,齐整的很,现在这送亲的队伍里又有多少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我们能逃去哪儿。”

    看着向晚疑惑的神情,叶南星实在憋不住乐出声来,“若不是段小侯爷来此,那群死士早将你的昌乐长公主手起刀落回去找皇帝领赏了。大誉的长公主和亲途中死在南溪境内,你猜谁是最大的赢家。”

    “公主,那人真是小侯爷吗?”这一说,向晚本就疑惑的脸上又平添了一层震惊。

    叶南星佯装生气,轻轻拍了拍向晚脑袋,说:“傻向晚,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到了个小侯爷。”

    向晚配合着捂捂刚被拍过的头顶说:“公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去南溪做那世子妃吗?”

    叶南星正襟危坐思索了片刻,“如今顺利抵达岳郡见到世子为上策,摆脱掉队伍里这么多双眼睛,再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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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为六月,熙和宫中,碧华池畔柳绿花明,整个宫内充斥着争先恐后的蝉鸣,偶有微风拂过荷叶,顺道带去阳光倾吐了一整天的热气。

    康王爷叶祚全坐在池边凉亭里,左右两侧各立了一位婢女摇着扇,一扇扇去飞虫,一扇扇来清凉。

    “今年六月怎得如此炎热。”康王爷抿了一口解暑茶,看向坐在棋盘对面的吏部尚书袁礼坚,此人面露难色,不知是这棋困住了他,还是另有其事。

    “是啊王爷,往年的六月天可比不上今年这般,半局棋的功夫,老夫这衣襟都湿透了。”

    顿了顿,袁礼坚持一子落于棋盘上,接着道:“近来北撩猖獗,北燎高夫听闻段渊弃了兵权,似乎有想南下之意。”

    袁礼坚年近花甲,老来得一子名唤袁琮意,年初刚与康王爷长女杨清祎郡主定下婚约,眼看婚事在即,可这郡主说什么也不肯嫁。

    现在公主被送去和亲的事被她知晓后,更是拒绝这门婚事,这些时日,多次质问父亲说昌乐姐姐不留在朝中辅佐皇上也罢,送去和亲是何意。康王爷是知道自己女儿性子的,若是用强的,她可不惧什么皇权,她能抛弃自己郡主身份,杀出宫去,寻个世外桃源,做个自在穷神仙。再不济,就是死,她也不怕。故此这婚期推了又推,也没个准数。

    “哦?说来听听。”康王爷拈起一颗乌黑发亮的棋子,却迟迟不肯落下。

    袁礼坚道:“难道康王爷却不曾听说,北燎新上位的高夫早有吞并水云台的野心,前任高夫在位时他便多次劝说其南下,可当时段渊兵权在握,老高夫曾被段渊砍断过一条手臂故有所惧,如今兵权交到了闻玉忠手里,叫北燎怎能不躁动。”

    “无碍,袁尚书不必多虑,闻玉忠是皇上亲信之人,其勇猛不逊于段渊,况我水云台易守难攻,当年段渊收复水云台都吃了不少苦头,来,下棋。”说罢,手里的那颗棋子终于落地。“袁尚书,你快输了——想必长公主现已经到了南溪国了,不知这途中可否有遇到什么危险。”

    袁礼坚顺着王爷的意思往下说:“南溪国北部有一处交界地带长期以来无人管辖,据说时常有山匪出没,不知长公主所带的人马是否足够。”

    康王爷说:“送亲仪队是皇上亲自替公主置办的,想必队伍里必有能人保护公主。”

    袁礼坚落子的手微微一滞:“可老夫听闻随公主和亲的只有婢女太监,并无护卫。”

    康王爷流露出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突然抓起一把棋子,用力攥在手心里发出咔咔响声:“若是长公主在这块地界遇险,我定让整个南溪国给昌乐公主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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