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追求意义本身就是一种虚无主义。”

    枯燥无聊但不算疲惫的一上午过去,林双南同何治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般而言这样抽调支援的排班很少会包饭。

    其实说到包饭也是医院生态里面很有趣的一个点。虽然事实上吃不起饭的人很少,毕竟家庭条件真正很差的人考大学不会选择需要付费实习的专业,但在林双南做实习生的时候,大家还是会凑一起八卦自己跟过的带教给不给包饭这种事的,因为有一个未经验证的规律:如果带教老师愿意包饭,那么日常生活中一般不会是太小气抠搜的人,相处起来也就也不会太难受。

    根据林双南自己这几年在医院各个科室漂泊的经历来看,医学生包饭法则一般是这样的:实习生、未独立值班的规培医生在带教老师的指导下值夜班的话,晚饭由带教承担;具有独立值班资质但是还在锻炼期的规培医生不一定完全跟随带教老师的值班表,由当日值班的上级医师承担;具备独立值夜班能力的规培医生可能会被分配到实习生助手,这种时候就需要在点外卖的时候将实习同学一并计算在内。

    这并不是什么成文的规矩,林双南有时候琢磨,从各种细微之处可见的是在医院这样上下级关系分界明确的地方,其实有时候更多体现出的是一种传统东亚秩序——即长者给予引导和保护,幼者需要顺从与效忠。如果是道德和人品都很高的年长医生,很容易就可以让地位更低的实习生和规培医生自主拥护追随,一般在每次轮转的首周就可以磨合出一个氛围和效率都算不错的团体;但不幸的是也会有一些自私性格底色偏重的人,会选择利用现有规则和秩序去胁迫低位者“听话”,这种时候一般就会根据被胁迫的那个人的应对制造出很多八卦,实习医生群体和规培医生群体都分别吃过不少这样的瓜。

    今天食堂的菜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平无奇,十五块两荤两素,十块钱一荤两素,凉面七块,米粉八块。

    或许是因为食堂是做以病员餐为主的缘故,医生窗口的菜除了盐分口味看起来比病员餐重之外,多数情况都很难吃。林双南快要排到的时候一位穿着病员服的中年人凑过来看这边的菜色,然后跟正排在窗口前的医生抱怨:“医院就是黑心,给你们医生免费吃的饭都比我们的好哟,花那么多钱都落医生包里去了,难怪都说当医生好。”

    还没来得及刷卡的那个医生:“不是,主要是我们要上班……而且我们也是花钱吃饭,价格应该跟你们差不多。”他应该是赶时间,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不是特殊些怎么还专门开个窗口不准病人买,你们医生能吃些好饭菜,我们有时候吃的肉都是馊的。”中年人看有人回应于是继续不依不饶。

    “如果是有食品安全问题建议您跟食堂老板投诉。”那个医生明显不想纠缠,于是冷淡地回答了一句,往旁边撤了一步打算刷卡,“可以麻烦您让一下吗,谢谢。”

    “你个年轻医生是什么态度!”中年人把医生抬手刷卡的手往旁边推了一下。

    围观事情发生的林双南跟何治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

    林双南:“……何治我们去便利店吃吧。”

    何治:“确实,这一时半会估计结束不了。”

    出食堂门左转十来步有一个保安岗哨,他们简单说明了目前情况可能需要维持秩序就离开了。这样的小摩擦经常都在发生,每次遇见都消耗过多的情绪是不现实的,保护好自己然后迅速找到合适的人去处理才是常规流程。

    便利店在更靠近行政楼和住院部的位置,带一个天井,便利店老板审美很好,在里面搭了天幕和几张小桌子,还摆了些自己打理的园艺盆栽。消费之后可以坐在里面休息进餐。看了今天的预制菜盒饭,林双南选了一个香菇滑鸡饭和冰美式套餐,26.6块钱。喜报,今日金钱预算过半。

    林双南从自己能拿到钱开始就和家里人沟通过不用再提供生活费,每月除开房租1000,根据科室不同一般还剩下1400-2000不等,收入是由社会公益津贴、医院和正轮转的科室三方来源构成,中途退学的话公益津贴这部分需要退还。额外的还有助学补贴加起来约850,但是这部分要存起来作为学费储备不能动。所以每天的开销应该控制在50块钱以内。

    林双南坐在桌子边上等了一会儿,何治也加热好了自己的饭坐过来:“草莓和巧克力味道你要哪个?”

    “草莓,谢谢何老板,老板大气”,便利店老板会在不同季节做一些不同的小点心摆在收银台,夏天是冰淇淋、西瓜果切,冬天的时候是烤蜜薯、梅花糕,春天的时候见过各种口味的钵仔糕,这个季节或许是因为冷热都不纯粹所以就冷藏了些水果糯米糍。

    林双南以前经常妄想自己什么时候经济自由了要是也能开一家店就好了,卖各种自己喜欢的东西。最近想得很少了。

    “试下藤椒牛肉吗姐姐?”何治边拆开塑封边问。

    “你要试下我的菜吗?我觉得这个香菇鸡味道还行,就是不知道怎么不配点香菜”,林双南拆开一次性筷子叨了一口牛肉“辣味重的菜果然还是好吃,我以前也经常买,但是最近脾气有点暴躁,不敢重口味,不然怕哪天忍不住就把我那带教给骂了”。

    “忍住啊林老师!不然他小子不给你签出科你还处理更多麻烦。”

    林双南跟何治正在那交流最近的八卦,就看见之前在食堂时候看见的那个医生垮着个厌世脸端着他的盒饭飘了进来。逡巡了一圈没有找到空的桌子,于是走了过来:“你好,请问我可以坐在这边吗?”

    能做医生的没有社恐,毕竟跟维持社恐岌岌可危的人际距离,疲惫的时候能搞到个凳子坐才是人生真理。

    林双南跟何治连忙在桌子上腾出片空地,然后互相用眼神交流‘看吧看吧我就知道’‘好惨好惨等那老半天’。

    因为突然出现一个不知底细陌生人,餐桌上的八卦环节被迫终止——毕竟谁也不希望让自己吐槽的对象揪住小辫子。人员流动太大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确定任意一位工作人员是不是某科的本院规培员工或者刚进修、下乡回来。

    “你们是标培医生吗?”或许是看气氛有点凝滞,陌生人开口问。

    “是的呀,老师,您是哪个科的?”

    又是经典开场白,或许是因为标培医生某种自己不能发觉的独特气质,总是会在在某些需要寒暄的场所作为切入点,三件套一般是“哪个学校的”“现在在哪个科”“跟哪个带教老师”,如果还要继续维持气氛就加入“专业是什么”“读不读博”“会不会来我们科”。

    经过一番比对确认,发现何治下个科室刚好就是齐格所在的肝胆外科,于是又展开了常见病和本科室哪位护士老师脾气好之类的交流。一场友好又浮于表面的聊天结束,新认识的齐格住院医师率先离开去往手术室。其实像这样的社交性谈话很快会被双方遗忘,只是如果对方还是比较年轻稚嫩的住院医师的话,下次见面说不定会互相礼貌性打个招呼。

    “怎么样?”林双南从苦涩的冰咖啡中提取了一口生命能源,“要不要到时候你报到的时候率先开口到他说的那个老师手下?”

    “我觉得挺帅的……啊?”何治没提取到后半句就开始回答,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捂了一下脸。

    “醒醒醒醒,标培生和在职医生是没有结果的!!!”这倒不是随便说的。

    在来之前学院那边的老师组织班会讲解在各基地培训的注意事项反复强调不要跟在职员工发展出同事或师生之外的关系,原话是“大家都已经不是刚成年的孩子,有时候看见比自己年长几岁十几岁的医生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临床和现实生活中的各种问题,生出敬佩或仰慕的心理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大家都是考研上来的高材生,应该都知道要把握好适度原则,分得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才能走的长远。”

    而且去年就有一个年轻护士申请了退培,他给一个已婚女医生写了情书,还试图通过自己的带教去要到微信号。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总之风言风语传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退培了。

    大家坚持到今天都不容易,虽然本质上已婚未婚情况不一样,但是很多东西现实差距过大,还是不碰更安全。但是何治看上去只是颜狗之魂突然占据了主导权,林双南决定暂时还是先不多嘴再观望观望。

    下午的工作是上午的plus版,倒不是说有多劳累,主要是天气不算凉爽,防护服太厚重又不透气会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想到可以比平时提前半小时下班,而且按照惯例如果是这种被调用的班跟值班日撞上的话可以不用去上晚上的班,林双南还是有一丝开心。以前实习的时候觉得上班的一天中要是没有学到什么或者做一些有意义的事,那就是虚度掉了。也就常常焦虑。后来慢慢自己调理好了。

    因为如果希望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有充分的意义,那“大多数时间都不能创造出对应的意义”这个问题会给本就不轻松的人生带来很多困扰。林双南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心态轻松很多:自己的目标是拿到标准化培训的证书、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其余的事情还有漫长的职业生涯去一步一步来,快慢本身只是相对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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