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复明日。”

    对面是之前在肛肠科的时候认识的护理学专硕,是一名稀有的男护士,保护动物般的存在。因为肛肠科医生的性别比例五五开,按规定女医生给男性病患做检查的时候必须有男护士和男医生在旁边,因此他时不时就会被医生借走。

    本身是一个很有趣的乐观男孩,不过可能是由于太累,轮转时间重合的那半个月林双南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太阳花开成了半死不活的缺水金光菊。但或许是被乐子人之神的光辉照耀,他连丧的时候都透露着一股搞笑。

    聊天的时候林双南这样对他开玩笑,他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疲惫而厌世的微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一种可能,就是说我正在思考一个课题,这个课题的名字就叫‘论一名天生LGBT改变性取向的可行性分析’。”

    “啊?”林双南有点想给神经内科的老师们发一个平会诊。

    他继续说:“根据矛盾的普遍性原理,事物之间是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相互贯通的,所以呢,我们以点到面,从微小的点里能窥见石器时代、农耕时代和蒸汽时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但是呢,我们要永远保持一种在精神上不满足的探索态度,毕竟还没有看到电气时代的产物啊朋友们,我们还要继续努力啊朋友们!锐意进取!开拓向前!”

    林双南忍笑忍得扭曲,旁边吃饭的护士老师倒是绷不住先笑了。怎么说呢,一般而言人们把社会称作大染缸,学校、医院这些地方根据复杂的程度不同又会被称为微型社会,林双南确信现在自己是掉进一个黄色的小染缸里面了。

    然后当天晚上就来了一个取灯泡的,于是大家一致同意把“电气时代”分到他手上,然后那位病人成为了林双南和那位弟弟当月系统提交的五份病历之一,留下了哲学的印记。

    林双南回忆起来自己出科的时候他大为忧愁少了一个讲小话搭子,然后依依惜别地讲未来要相会于医学的巅峰,现在好了,提前相会于牛马的疯癫又何尝不是一种微妙的缘分。

    林双南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凑过来把林双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反过来的胸牌翻正:“又南姐姐好久不见,带咖啡没有呀今天?我这个大冤种昨天上半夜,今天本来是愉快的休息日结果一个电话就给叫过来了,心寒,真的心寒,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医院值班有制定大概的休假办法,到具体的科室负责人又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一线护士大概是“上夜下休”的规则,以周一上8:00-16:00白班的情况来举例的话,周二就是从22:00-8:00,周三16:00-22:00,周四周五全天休息,然后周六开始新的轮回,有突发情况的话适当安排补休。

    很多时候人们不能理解护士这份工作的辛苦是因为如果把总共工作时间放在正常八小时工作制的模式下计算的话,会给人一种护士有很多休息时间的错觉。但除去因为需要交班所以上下班时间其实只是个大概规定这种细枝末节之外,就算自己负责的病人情况稳定不需要时时刻刻都费心神,但生活中有1/5的夜晚一定无法休息、1/5的时间不一定能正常休息,那剩余的3/5光阴里生物节律能够不被影响到的可能性其实是很小的。

    林双南一边从裤兜里摸出储物柜钥匙、从钥匙扣上拆下一个迷你桃子挂件一边说:“首先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我名儿是‘双南’,亲爱的‘何台’弟弟,请不要大意地尝试我新买的白桃风味冻干,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我们年轻人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好熬,爱熬,应熬尽熬。”

    其实之前林双南也不理解为什么对实习生和低年级标培医生不叫名字,而是“妹妹、弟弟”或者“师妹、师弟”,后来才发现或许是因为人员流动性太大很难全部记住,于是后来也开始使用“弟弟、妹妹”这类以前认为非常亲昵的称呼。不过熬到第三年大家一般就可以拥有姓氏了,一般会被尊称为“某老师”。

    何治一边乐一边去护士台底下某个抽屉偷了两个纸杯,给自己兑了咖啡然后递给林双南半杯热水:“结界请尽情享受最后五分钟的轻松吧一大波NPC即将袭来桀桀桀桀桀……”

    “这个咖啡好好喝!多少钱啊推我一下呗姐姐。”

    “诚惠39.9元五粒呢亲亲,满意的话请给个五星好评呢亲亲”,林双南一边跟他扯一边掏出密封袋装着的手机把链接发了过去。

    “嘶,这么贵啊。喜报,你超爱这份工作的”,何治一边加购一边在那嘀嘀咕咕:“喜报,我也超爱哈哈哈哈。”

    在医院待的时间越久会越喜欢和性格鲜活大方的人相处,见多了麻木疲倦的脸才会知道面对生活波折能始终保持积极乐观的个人特质有多可贵。互联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真诚的祷告”,林双南深以为然。但其实过于起伏的情绪也并不是随时都会在刻板印象里的那些科室的患者或家属身上出现的——像是需要在肿瘤科长期住院的患者和家属,其中有一些病种的五年生存率很低,他们更多的情绪其实是淡漠或平静,因为情绪的阈值也会像痛阈一样随着刺激的强度、频率增加提高,相应的,反应性就会降低。

    摸鱼的时间总是一闪而过,林双南把纸杯子捏扁折起来揣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早上分发的工作手机开始扫码。

    “老师们排队的时候稍微保持一点距离,站在黄线上。”

    “老师们请提前把信息码调出来哦。”

    “老师您最近是有出省或者去到高风险地区吗?”

    “护士老师,这位老师需要单采。”

    扫码录信息,然后如果信息码提示行程有异常就需要再次确认,以及通知到采样的护士把样本和混采的分开送检。本质上是意义不大但是细想又有一点意义的工作,毕竟偶尔人手不够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不过有时候也会因为做的活太杂不小心耽误到正轮转科室的工作引起带教老师的不满,有个同学去年就因为吐槽事多钱少而被借机嘲讽“招个高中生也能做的事你都做不好,哪来那么多easy money给你们赚的”。

    理性分析的话,确实是会从科室的总收入里分一部分给标培医生当补贴,社会生源多一点,专硕并轨少一点,但无论多还是少,事实上也总是分薄了收入。在外干的活越多就显得科室分出去的钱创造出的价值越少。但这也不是标培医生本人能决定的。想到没办法互相理解,林双南还是有一些无奈。

    去年下半年,林双南刚进医院不久的时候,扫码的工作和病区出入登记的工作是分派给大五实习生在做,规培医生在统筹安排的支援时更多会分配到采样以及辅助进行义诊之类的事项。但是实习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在交钱实习,但工作中却不是更多在上级医师的指导下接触临床知识而是要做一些对于他们本身无意义的门岗之类的事情,因此就写了材料举报以及申请了更换实习基地。

    后续的发展林双南那段时间很忙就没有特意关注,今年轮转也暂时还没有遇到那个学校出身的学生,没有渠道去吃瓜。但他们提出的意见应该是被采纳了,因为没有再给今年实习的这一批次实习生安排此类工作。

    再后来院领导和教培科给规培医生开了动员大会,各大领导都做了发言。主要意思是要具有奉献精神,临床并不仅仅是看病人、做治疗这样简单的事情,要维持一个医院的运转需要所有人通力合作,像是数据采集、问卷调查之类的工作不要觉得与临床无关就消极对待,现代医学要发展不仅仅是靠一些设备先进的实验室就能完成的,临床与研究相结合是所有年轻医生应该承担的责任、要去为之奋斗的事情;医院不能够作为一个纯粹的商业机构存在,否则如果人类的健康成为一门生意,往小了说会造成药品的泛滥与医疗行为涉嫌的欺诈,从更宏观的层面更会造成人类社会的不良发展态势。挣钱不该是医院的目的,也呼吁年轻医生将目光放长远,作为标准化培训基地除了要对年轻医生的临床技能进行教导,引导年轻人达到更高的思想道德境界也是应有之义等等。

    当时林双南听得昏昏欲睡,直到要写不少于300字的感悟通过标培系统提交,瞌睡一下就清醒了,开始疯狂拍PPT。现在再回忆起来也想不起来当时自己写了什么、悟到了什么。之后发现这些与临床不直接相关的事情渐渐多起来,林双南也不觉得有什么应该责怪实习医生的,他们确实是在付费以获得学习机会,而自己除了财政拨款还能拿到一些医院补贴以及科室分配的部分绩效,林林总总加起来基本可以覆盖生活开销。

    而且以后正式工作的时候一切都会慢慢步上正轨,总体上是前期投入比较多但是后续稳定的大后期工作,况且以帮助他人为目的的工作给人带来的个人人生意义相关的满足感也是不一般的。

    林双南机械重复着扫码的动作,偶尔进诊室帮忙拿一些护士老师穿着防护服不方便拿取的用品。差不多十点左右就可以坐下小摸一会儿鱼,医生护士们很有规律,一般是上班之前来一波,差不多首台手术之后等消毒陆陆续续来一波,中午快下班了来一波;行政、后勤等工作人员则是自己选个方便的时间,没什么特定规律,属于随机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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