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多美丽，与我的荒芜，相映成趣。”
林双南找到她和连珊共同的辅导员。
屿城医大的专职辅导员需要同时管理本科生和研究生。
本科阶段是管理某年级的几个班然后间隔一年再管理几个班，比如迎接了14级三个班的新生，再纳入新生班级的时候就该是16年，这样方便错开安排管理最忙的实习和毕业这两年。
研究生阶段主要是本科阶段带过的学生在升学之后，一般还是会归到该导员的班级里，这部分是每年都有，因为一则是专硕研究生阶段更多受医院管理，另外是对于医学专业而言考研考上两次三次算是常态。
林双南和连珊在这个意义上算是直系，辅导员都是郑思唯老师。
林双南对郑老师讲完她的想法之后等着他开口，向老师求助似乎是她们这些因为成绩尚可，于是按部就班升学所以一直处在规则保护之下的年轻人遇到困难下意识会做的事情。
良久，郑老师对她说：“回去好好培训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老师……您是什么意思？”林双南愕然。
“我的意思是，你凭这一张真假不定的聊天记录是想证明什么呢？”郑思唯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对她解释：“对于自杀的人来说，杀死她的凶手就是她本人，所以从法理上并无从追究；你拿着的这张图，对面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待商榷——我知道你说可以和流传出来的聊天记录对比，但是那只是你的主观臆断。”
“但是，郑老师，逼死她的不正是那些不知真假、断章取义的聊天记录吗？”
“没有人要她去死！”郑思唯加重了语气，“她的这种行为不仅给自己的家人，也给其他人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地散播谣言。”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并不是她的直系亲属，事件的调查进展和结论如何并不需要向你告知。”
“林双南,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要蹚这趟浑水，也不要扩大化争议去伤害到更多人。”
林双南抬头直视着他，“所以，郑老师，您的意思是她死是她自找的，对吗？”
“林双南！”
“您的意思是，为了避免其他人受到伤害，所以她就该去死”，林双南冷笑一声，“所以就算那个被从头到尾保护得好好的懦夫才是一切的根源，你们也还是要继续维护他是吗？”
“您知道他是谁对吧？郑老师，您又是出于心思，什么去维护他的呢？”
“郑老师，您知道我来的路上看见谁了吗？我看到她的父母了！你说，他们这样平顺过到中年的人，干嘛要在路边上，举着牌子，像是猴子一样把苦难明明白白地剥出来给人观看啊？”林双南一边重重地擦去因为情绪激动产生的生理性眼泪，一边笑着说：“是你们啊，你们为什么不去查是谁最开始放出这些令人混淆的消息、不去调查那个德行有失的医生，而是在这里压消息呢？”
“证据不完善。是，我拿出来的证据是不完善，但是用不完善的证据去洗掉不完善的污蔑不是可以吗？”
“您就是这样在为人师表吗？好的，我明白了。”
“林双南！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郑思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要拿这个学位就滚回医院去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想滚蛋就写退学申请我直接去跟你导师讲，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大放厥词！”
办公室里另一位在整理文件的老师见状过来把林双南拉开几步，然后对郑思唯说：“老郑，你冷静一下，别和学生计较，学生嘛，因为朋友去世，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也是正常的，我跟她聊聊。”
“你叫林双南是吗？你也稍微冷静一点，我们去旁边办公室心平气和地聊聊，可以吗？”他把林双南往外面带，一边做自我介绍，“我姓陈，现在在教哲学，偶尔也做些行政工作，你可以叫我陈老师。”
门被轻轻带上。
郑思唯靠在工学椅上，看着办公桌旁边旧叶生新叶的绿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吧，喝点什么？”
林双南摇了摇头。
“平时喝茶还是咖啡？给你泡茉莉花茶可以吗？”
“……都可以，谢谢老师。”
陈朋笑了笑，在林双南对面坐下，“情绪好一点了吗？”
林双南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看你其实是个挺有礼貌的孩子，是因为朋友去世太难过了吗？”
林双南也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情绪化，只是说：“抱歉，我也不想这样。”
她在心里想着当时应该更平静有条理地寻求解决方法才对。
陈朋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看向林双南：“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其实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现在的那些话传得太难听了”，林双南把纸杯拿起来，微烫的触觉沿着皮肤传感器向神经中枢传递着无意义的信号，“而且她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去死呢，在平时的相处中我并不觉得她是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打击就轻易放弃生命的人。”
“所以你是觉得不能接受她的去世，还是觉得另有隐情？”
“或许都有一些……就像日常生活中，一件事情的结果往往是很多原因造就的。”
“但是生活并不一定有逻辑，你也知道，对于许多有情绪问题的人，可能仅仅是一个挫折带来的消极感上头，就去做出了追悔莫及的行为。”
“我并不觉得她是这样的人。”
“但是你确定你很了解她吗？你们并不在一个基地吧，也好像是差了一级还是两级入学？或许她并不如同你想象中与你那样亲近呢？”
林双南不说话。
“你别有情绪，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毕竟我也不负责这件事。”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作为‘朋友’，其实你也并没有太合理的立场去干涉这件事。毕竟学院的主要沟通对象还是她的直系亲属。”
“我们来聊聊其他的吧，你现在是在哪里轮转呢？”
“三院。”
“哦……现在在哪个科室？”
“呼吸科。”
林双南有一些不安，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在继续回答。
“平时很辛苦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倒没有”，林双南不知道话题怎么围绕在了自己身上，“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好像跟临床没有太大关系。”
“哦，为什么呢？”
“就是，很多重复性的枯燥文书工作，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成长。”
“年资比较低的临床医生呢，可能确实是还不太会教学。你要自己去找机会多学习呀，能在三甲医院学习的经历也是很珍贵的。”
“您说的对”，林双南有些烦躁，但是对方过于平和的语气让她找不到反驳的契机。
“其实这次的事件，学院还是很重视的”，陈朋闲聊似的说道：“大概最近就会派出巡查组去各个基地，近距离和大家聊聊遇到的问题，到时候有什么意见也可以跟老师们多交流。”
“那么，我能冒昧请问，这次学院打算怎么处理吗？”
“具体的还是要等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知道。你先不要着急，会有人处理，你还是以自己的学业为重。”
“那个主任会被处置吗？”
“具体得看是有没有不正当关系、是否存在逼迫和打压等行为。”
“她没有。”
“你知道她没有，我也相信。但是我们得给大众一个对具体情况的交代。”
“但是她发给我的聊天记录可以证明。”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那并不是一个非常确定的证据”，陈朋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们没办法根据一张语焉不详的截图去发公告，那不合规矩。”
“但是之前流传的那些，不也不合规吗。”
陈朋叹了口气，“那是个人行为，如果能排查到是谁做的，那也是会受到处理的。学院的公告，毕竟是需要具备公信力的。”
“那么查到了吗？”
“我们学院这边是溯源到，最初是由一个校友群传出来的。但是那个群是私下由学生自行组建，资格审查并不严密，而一开始发布的那个账号已经注销掉了。”
“那难道就要就这样算了吗？”
“你不要这样消极，会有专业人士来调查相关的事情，你要做的只是等后续的公告。”
“方便告诉我，与她在绯闻上有牵扯的那个人是谁吗？”
“小林啊，虽然我并不是你的辅导员，但作为长辈还是得告诫你一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的人生还很长，等几十年后你回过头来会发现，很多当时认为很大的事情，其实只是小事。”
“但是，陈老师，或许是我幼稚吧”，林双南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我觉得，人命就是天大的事。”
陈朋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没有说你希望帮到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对。只是说，学生有学生该做的事，警察有警察该做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后续又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谈话，林双南看实在问不出什么，无奈之下只好离开。
走过办公楼与教学楼之间的连廊，看见中间圈起来的小花园里面月季正开得繁茂，林双南走到石凳上坐下。
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虽然似乎是说了很多话，但细想却发现有意义的并不多。
林双南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标培群，打算开个匿名然后把那张截图发出去。
操作失败。
林双南向上翻历史消息，群主说在一附院的学生都被约谈了让不要乱传消息。暂时还没有提要查私下建的群，但是先禁止匿名发言以防万一。
空调外机上面筑巢的鸟儿，飞过由两条连廊和两栋楼圈出来的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林双南微微抬着头，想，人在口中，是而为囚。
林双南找到她和连珊共同的辅导员。
屿城医大的专职辅导员需要同时管理本科生和研究生。
本科阶段是管理某年级的几个班然后间隔一年再管理几个班，比如迎接了14级三个班的新生，再纳入新生班级的时候就该是16年，这样方便错开安排管理最忙的实习和毕业这两年。
研究生阶段主要是本科阶段带过的学生在升学之后，一般还是会归到该导员的班级里，这部分是每年都有，因为一则是专硕研究生阶段更多受医院管理，另外是对于医学专业而言考研考上两次三次算是常态。
林双南和连珊在这个意义上算是直系，辅导员都是郑思唯老师。
林双南对郑老师讲完她的想法之后等着他开口，向老师求助似乎是她们这些因为成绩尚可，于是按部就班升学所以一直处在规则保护之下的年轻人遇到困难下意识会做的事情。
良久，郑老师对她说：“回去好好培训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老师……您是什么意思？”林双南愕然。
“我的意思是，你凭这一张真假不定的聊天记录是想证明什么呢？”郑思唯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对她解释：“对于自杀的人来说，杀死她的凶手就是她本人，所以从法理上并无从追究；你拿着的这张图，对面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待商榷——我知道你说可以和流传出来的聊天记录对比，但是那只是你的主观臆断。”
“但是，郑老师，逼死她的不正是那些不知真假、断章取义的聊天记录吗？”
“没有人要她去死！”郑思唯加重了语气，“她的这种行为不仅给自己的家人，也给其他人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地散播谣言。”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并不是她的直系亲属，事件的调查进展和结论如何并不需要向你告知。”
“林双南,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要蹚这趟浑水，也不要扩大化争议去伤害到更多人。”
林双南抬头直视着他，“所以，郑老师，您的意思是她死是她自找的，对吗？”
“林双南！”
“您的意思是，为了避免其他人受到伤害，所以她就该去死”，林双南冷笑一声，“所以就算那个被从头到尾保护得好好的懦夫才是一切的根源，你们也还是要继续维护他是吗？”
“您知道他是谁对吧？郑老师，您又是出于心思，什么去维护他的呢？”
“郑老师，您知道我来的路上看见谁了吗？我看到她的父母了！你说，他们这样平顺过到中年的人，干嘛要在路边上，举着牌子，像是猴子一样把苦难明明白白地剥出来给人观看啊？”林双南一边重重地擦去因为情绪激动产生的生理性眼泪，一边笑着说：“是你们啊，你们为什么不去查是谁最开始放出这些令人混淆的消息、不去调查那个德行有失的医生，而是在这里压消息呢？”
“证据不完善。是，我拿出来的证据是不完善，但是用不完善的证据去洗掉不完善的污蔑不是可以吗？”
“您就是这样在为人师表吗？好的，我明白了。”
“林双南！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郑思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要拿这个学位就滚回医院去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想滚蛋就写退学申请我直接去跟你导师讲，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大放厥词！”
办公室里另一位在整理文件的老师见状过来把林双南拉开几步，然后对郑思唯说：“老郑，你冷静一下，别和学生计较，学生嘛，因为朋友去世，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也是正常的，我跟她聊聊。”
“你叫林双南是吗？你也稍微冷静一点，我们去旁边办公室心平气和地聊聊，可以吗？”他把林双南往外面带，一边做自我介绍，“我姓陈，现在在教哲学，偶尔也做些行政工作，你可以叫我陈老师。”
门被轻轻带上。
郑思唯靠在工学椅上，看着办公桌旁边旧叶生新叶的绿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吧，喝点什么？”
林双南摇了摇头。
“平时喝茶还是咖啡？给你泡茉莉花茶可以吗？”
“……都可以，谢谢老师。”
陈朋笑了笑，在林双南对面坐下，“情绪好一点了吗？”
林双南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看你其实是个挺有礼貌的孩子，是因为朋友去世太难过了吗？”
林双南也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情绪化，只是说：“抱歉，我也不想这样。”
她在心里想着当时应该更平静有条理地寻求解决方法才对。
陈朋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看向林双南：“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其实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现在的那些话传得太难听了”，林双南把纸杯拿起来，微烫的触觉沿着皮肤传感器向神经中枢传递着无意义的信号，“而且她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去死呢，在平时的相处中我并不觉得她是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打击就轻易放弃生命的人。”
“所以你是觉得不能接受她的去世，还是觉得另有隐情？”
“或许都有一些……就像日常生活中，一件事情的结果往往是很多原因造就的。”
“但是生活并不一定有逻辑，你也知道，对于许多有情绪问题的人，可能仅仅是一个挫折带来的消极感上头，就去做出了追悔莫及的行为。”
“我并不觉得她是这样的人。”
“但是你确定你很了解她吗？你们并不在一个基地吧，也好像是差了一级还是两级入学？或许她并不如同你想象中与你那样亲近呢？”
林双南不说话。
“你别有情绪，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毕竟我也不负责这件事。”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作为‘朋友’，其实你也并没有太合理的立场去干涉这件事。毕竟学院的主要沟通对象还是她的直系亲属。”
“我们来聊聊其他的吧，你现在是在哪里轮转呢？”
“三院。”
“哦……现在在哪个科室？”
“呼吸科。”
林双南有一些不安，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在继续回答。
“平时很辛苦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倒没有”，林双南不知道话题怎么围绕在了自己身上，“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好像跟临床没有太大关系。”
“哦，为什么呢？”
“就是，很多重复性的枯燥文书工作，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成长。”
“年资比较低的临床医生呢，可能确实是还不太会教学。你要自己去找机会多学习呀，能在三甲医院学习的经历也是很珍贵的。”
“您说的对”，林双南有些烦躁，但是对方过于平和的语气让她找不到反驳的契机。
“其实这次的事件，学院还是很重视的”，陈朋闲聊似的说道：“大概最近就会派出巡查组去各个基地，近距离和大家聊聊遇到的问题，到时候有什么意见也可以跟老师们多交流。”
“那么，我能冒昧请问，这次学院打算怎么处理吗？”
“具体的还是要等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知道。你先不要着急，会有人处理，你还是以自己的学业为重。”
“那个主任会被处置吗？”
“具体得看是有没有不正当关系、是否存在逼迫和打压等行为。”
“她没有。”
“你知道她没有，我也相信。但是我们得给大众一个对具体情况的交代。”
“但是她发给我的聊天记录可以证明。”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那并不是一个非常确定的证据”，陈朋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们没办法根据一张语焉不详的截图去发公告，那不合规矩。”
“但是之前流传的那些，不也不合规吗。”
陈朋叹了口气，“那是个人行为，如果能排查到是谁做的，那也是会受到处理的。学院的公告，毕竟是需要具备公信力的。”
“那么查到了吗？”
“我们学院这边是溯源到，最初是由一个校友群传出来的。但是那个群是私下由学生自行组建，资格审查并不严密，而一开始发布的那个账号已经注销掉了。”
“那难道就要就这样算了吗？”
“你不要这样消极，会有专业人士来调查相关的事情，你要做的只是等后续的公告。”
“方便告诉我，与她在绯闻上有牵扯的那个人是谁吗？”
“小林啊，虽然我并不是你的辅导员，但作为长辈还是得告诫你一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的人生还很长，等几十年后你回过头来会发现，很多当时认为很大的事情，其实只是小事。”
“但是，陈老师，或许是我幼稚吧”，林双南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我觉得，人命就是天大的事。”
陈朋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没有说你希望帮到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对。只是说，学生有学生该做的事，警察有警察该做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后续又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谈话，林双南看实在问不出什么，无奈之下只好离开。
走过办公楼与教学楼之间的连廊，看见中间圈起来的小花园里面月季正开得繁茂，林双南走到石凳上坐下。
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虽然似乎是说了很多话，但细想却发现有意义的并不多。
林双南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标培群，打算开个匿名然后把那张截图发出去。
操作失败。
林双南向上翻历史消息，群主说在一附院的学生都被约谈了让不要乱传消息。暂时还没有提要查私下建的群，但是先禁止匿名发言以防万一。
空调外机上面筑巢的鸟儿，飞过由两条连廊和两栋楼圈出来的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林双南微微抬着头，想，人在口中，是而为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