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居灯火通明,甚是温暖,唯听到炭盆火苗在跳动的声响。

    望着那给自己端来温热姜茶的男子时,宋清纭心中五味杂陈。

    碧绿色荷花纹茶盏上飘来姜的味道,微黄的茶水映着男子关切的神情。

    今夜气温骤降,又念及宋清纭在椒房殿站了一夜。回到皇府后,叶温辞便马不停蹄让人熬了驱寒的姜茶。

    宋清纭伸手接过茶盏,一阵温热自手心流经,随后蔓延至全身上下。

    轻轻抿了一口,姜的苦涩在口腔爆开,她眉头微蹙,随后将那杯姜茶放在紫檀木蟠龙案几上,任由雾气升腾。

    叶温辞接过姜茶,随后也抿了一口,姜的味道果然还是重了些许。

    将茶放下后,他又挥了挥手命人去将这姜茶重做。

    “吾倒是大意了,未曾想到这姜茶味道还是忒重了些。”叶温辞舔了舔唇,唇边依旧残存姜茶留有的痕迹。

    品过姜茶后,宋清纭让人提了几盏灯。羊角宫灯放置在殿内,临风居亮如白昼。

    案几上摆放着《女德》《女诫》两本书,趁着笔墨尚未成冰,宋清纭提起笔在宣纸上抄录起来。

    夜色涌现,衬得抄录书籍的女子面容平静,然而越是如此,叶温辞便越是心疼。

    “纭儿今日也劳累了一日,不妨早些歇息?明日再抄?”

    在皇府清理门户之时,忽而传来怜秋死了的消息。再之后,便是贤妃为之安上善妒的名声,还让她抄录书籍。

    宋清纭摇了摇头,望着赐婚那日她亲手烧蚀的《女德》,眸光愈发寒凉。

    如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内容多是贬低女子。一股无名火自心头生出,或许这些年来,无数女子都饱受其摧残。

    叶温辞站在一旁,见宋清纭面容沉沉,旋即将头凑了上前。

    脸颊传来一阵酥麻和濡湿,宋清纭别过头,只见男子那一张清隽的脸在眸前放大。

    那双狭长的凤眸生出几分惊讶,然眨了眨眸便转瞬即逝。

    宋清纭解释道:“贤妃娘娘协理六宫,且如今咱们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还是尽早完成,以免落人口舌。”

    近些时日风波不断,先是及笄礼落水一事,如果不是姚卿卿来了个偷龙转凤,如今宋清纭只怕被压入宗人府。

    接着便是清理门户,偌大皇府竟然安插了不少人,再有怜秋以死诬陷宋清纭。这桩桩件件看似巧合,但过于巧合便是人为。

    光刺痛了眸,宋清纭放下墨笔,正当其准备揉一揉眉心之时。

    一双指骨分明的手落在其眉心之处,温热缓缓传来,男子把握分寸,力度正好地为宋清纭揉捏眉心。

    一瞬间,疲倦都烟消云散。

    悬在半空的手到底落了空,宋清纭将手收了回来,竟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难得的温存。

    叶温辞怜惜地问道:“纭儿考虑周全!只是这如此厚重的两本书,贤妃定然只是草草敷衍,不若让吾替纭儿代劳?”

    说罢,他便将手松开,抬手将微微泛黄的厚厚书籍捧在手中。

    文字宛若蚁群一般,令人眼花缭乱。也不知是否夜色渐浓,明月退居乌云身后,身旁两侧的羊角宫灯也变得昏暗。

    叶温辞将手中的书籍轻轻放在一旁,冷笑一声:“吾本以为这《女德》是教导女子品德之书!竟不成想,竟蕴含着如此歪理?”

    泛黄的宣纸上都是对女主的控诉,叶温辞光是看着都觉得窒息。

    他伸出指尖,微光的灯火照映下,显得他指骨分明的手指恰如暖玉,“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宋清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眸中清晰可见得厌恶。

    “清贞二字美名其曰为对女子的赞誉,殊不知,亦是容易成为女子的桎梏。”叶温辞不免批判道。

    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复苏一般,宋清纭抬起眸,正好与男子那狭长的凤眸相似。

    她按耐着心中的激动,追问道:“殿下当真这般认为?”

    帝王之子,读的最多的定然是帝范。三从四德之类的事情,自是女眷所属。

    宋清纭没有想到,叶温辞在这一刻竟然与她想法一致。

    男子若有所思地望向窗牖,旋即点了点头,“吾竟不知,我大幽朝看似民风开放。实则比前朝更为保守!思来想去,这自然离不开此等书籍的功劳!”

    六角宫灯下,男子挺拔的身影愈发高大,光芒透过他冷峻的下颚线时,勾勒出一条淡淡的光线。

    看着义愤填膺的叶温辞,宋清纭眸光明亮。

    “殿下所言极是!”宋清纭难掩心中的欢喜,语气较先前的疲倦欢快不少。

    “既如此,纭儿不若早些歇息?”叶温辞又劝道,生怕她累坏。

    这一回,宋清纭并没有拒绝。一番梳洗后,这才换上玫红色白花纹睡袍走上白鹿纹罗汉床中。

    在此期间,叶温辞推开临风居的门。再进来之时,男子宽大的手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姜茶驱寒甚是有效,怕寒风入体,叶温辞又将姜茶放至宋清纭面前,柔声说道:“纭儿,喝了这姜茶再歇息!”

    宋清纭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滚烫的茶水,她轻轻嗅了嗅,面色微变。

    许是今夜叶温辞的态度,宋清纭竟不自觉地撒起了娇,“殿下,臣妾实在不喜这姜的味道!臣妾可否不喝?”

    女子潋滟杏眸中的漫天星辰顿时生辉,便是高高挂在寒夜中的皎月也难以与之抗衡。

    雾气氤氲,让女子眸中显得湿漉漉,似是初出林间的小鹿一般,惹人怜爱。

    美人在旁,那道勾人的乌沉香似是生出四肢一般,不由分说闯入叶温辞的心房,随即将覆灭的□□勾了起来。

    叶温辞浅笑,脸上露出酒窝,大手一伸,他轻轻地摸了摸女子柔顺的乌黑亮丽的青丝。

    指间穿过秀发,愈发恋恋不舍。末了才低垂眼皮,生怕被女子那仿佛会勾魂的杏眸诱惑!

    他摇了摇头,笑着道:“纭儿乖!”

    宋清纭脸上的笑意微僵,眼见漫天的情丝像蛛丝一般向宋清纭飞扑而来。

    她整个人眼睁睁看着蛛丝一样的情丝将自己包裹,而她竟难以自拔。

    望着男子那流淌着爱河的凤眸,女子浑然不知,她已然沉沦。

    直至嘴中传来姜茶的味道,她才恍然大悟。

    明明想着要用美人计避免这姜味极重的姜茶,竟不成想竟沦落到他的美男计。

    许是加了红糖的缘故,宋清纭倒不觉得这姜茶如同先前那般难喝。

    月麟香逐渐消散,宋清纭蜷缩至角落,双手捧着那碗姜茶,心中倒像是如同吃了蜜糖一般。

    眼见临风居的灯火熄灭之时,叶温辞这才安心将从案几上顺出来的《女德》坦然拿着。

    刚进书房,便看到祝隐那厚重的黑眼圈,见到叶温辞之时,祝隐也没了素日的精神,只打着哈欠。

    叶温辞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想起那临风居的娇妻,只好厚着脸皮将《女德》摆在清阳面前。

    祝隐还不清楚叶温辞此番让他前来所谓何时,见到是书籍便随意翻阅起来。

    带着几分恳求,叶温辞指着《女德》说道:“君山兄,这抄录书籍的任务便交予你了!”

    祝隐睡眼蒙眬,本以为翻阅书籍能清醒几分。谁知,这到手的书籍竟成了烫手山芋。

    霎时间,祝隐睡意全无,他清醒过来后当即将那烫手山芋放置案几上。

    “叶淮胥,此等美差还是莫要算上我了!如今快入冬,云中天事务繁重,我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你便饶了我这一回吧?”

    祝隐难得在叶温辞面前卖惨,叶温辞用指尖点了点唇,思索一番,“君山兄所言甚是!只是,君山兄难不成不想知晓这姚姑娘到底会如何抉择?吾正好听闻,姚姑娘似是下定了决心,日后便……”

    尚未说完,叶温辞便将嘴合上,任凭祝隐如何撬也撬不开。

    当初便是姚卿卿在祝隐手中抢先一步同宋廷敬低价买下了一船香云纱。

    许是冤家对头,祝隐竟对姚卿卿的事情来了兴趣。听闻她被人所救,民间纷纷扬言这姚姑娘定然会嫁给救命恩人。

    祝隐也来了兴趣,又听闻七皇妃与姚姑娘为闺中好友。不得已,才三番五次在叶温辞面前旁敲侧击,意图从中得知。

    未曾想,叶温辞却绝口不谈。如今将其的胃口吊了起来,却又不告知他。

    祝隐坚信,若是这事他一直不知晓,想来这几日他定然辗转反侧睡不着。

    既如此,还不如死个痛快!

    祝隐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将书籍放在面前,狠狠道:“我抄便是!”

    叶温辞见状,唇角不禁高高扬起。

    走出书房以后,望着被黑暗吞噬的皇府,他站在宫阶前。任由夜风将其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叶温辞捏了捏指腹。

    借着书房明亮的灯火,只见清阳穿着褐色羊角纹长衫走了出来。

    见四下无人,清阳小声说道:“殿下,怜秋并非自缢,而是遭人陷害,并且嫁祸给皇妃!”

    提及此事,叶温辞面色微冷,他早早便知晓怜秋是皇后派来的一枚棋子。

    哪怕当初是他亲自将怜秋从土匪手中救了出来,可到头来怜秋依旧选择背主。

    或许,人各有命罢了!

    秋风将败落的枝桠吹落,待滚落到叶温辞脚边时,他缓缓地将其拾了起来。

    深秋当真是万物衰败之时,枝桠枯黄不已,哪怕是灯火的光泽也难以滋润。

    “罢了,到底主仆一场!将怜秋厚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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