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枫叶随之摇曳,天光涌现,不偏不倚落在那身穿绯红色缕金玉兰纹长衫的男子身上。

    恍惚间,倒像是仙子下凡一般,男子那一双眸饱含怜悯,天光映在男子清俊的脸上。只见他冷白如玉的手指提着一盏宫灯。

    贤妃微顿,眸中的精光霎时间被人浇灭。

    宁忆寒朝着两人行了礼,笑着道:“贤妃娘娘爱子心切。人常言,爱之深责之切。娘娘此举,忆寒甚是感动!”

    这一番话,倒是让贤妃有了台阶下。明眼人都知道,贤妃是有意折腾宋清纭。

    贤妃见到是宁忆寒,语气柔和下来,她伸出涂着朱色丹蔻的指揉了揉太阳穴,“本宫的一片心思,宁公子知晓便足够!”

    这风光霁月的宁公子不过在京城生活了数载,便惹得不少贵女为之交付芳心。

    贤妃母家的侄女亦是如此,更何况宁公子家世显赫,如若当真能结成一门姻亲,那自然是最好。

    若是结不成,那也不必得罪他。

    思索一番后,贤妃摆了摆手道,“罢了,本宫爱子心切罢了!如今想来,着实太过了!既如此,便罚七皇妃将《女德》《女则》抄录十遍,后日交至祈福殿以表悔改之意!”

    眼下,抄录已然是最好的惩罚了。

    贤妃佯装大度,旋即匆匆离开。

    宋清纭听到天下女子奉为圭皋的《女德》《女则》,冷冷地笑了。

    纵使贵为皇后,贵为妃子,也脱离不过《女德》的束缚。

    似乎,天下的女子都必须为自己夫君谋划,方可称的上贤妻。

    宁忆寒见宋清纭眸光寒凉,忍不住问道:“七皇妃可是不服?”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看似逆来顺受的七皇妃实则并非表面这般。光是她敢同贤妃力理据争,宁忆寒已然刮目相看。

    宋清纭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本宫实则是为贤妃感到可怜。”

    宁忆寒顿时来了兴趣,他眨了眨眸,唇角抿成了一条桃花丝线。

    “本宫不明白,为何天下女子皆以《女德》《女则》圭皋?明明这二书皆是男子所编写,为的便是用种种条条框框将女子约束起来。”

    宁忆寒微微一颤,睫羽轻轻翕动,在其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云翳。

    夜色渐弄,火红的枫叶退却张扬的火焰,直至一道清冷的月光将其燃烧的焰火浇灭。

    女子潋滟的杏眸倒映着被染上清霜的枫叶,道:“明明此二书许多内容皆是错的,然而她们却甘之如饴。明明真心得不到回报,可她们依旧默默付出,这到底为何?”

    这是问宁忆寒,亦是问她自己!

    这世间如此不公,女子若是有雄心壮志,文韬武略只得到一句此女为怪胎,如若换做是男子,则被人们赞许为文曲星转世。

    宁忆寒眸中的惊讶渐渐化为平淡,随后变成一种欣赏,他将宫灯放至脚下,拍了拍手。

    宋清纭因着那响起的掌声回头,旋即便看到宁忆寒脸上尽是欢喜之色。

    心头微惊,宋清纭问道:“我原以为,宁公子定然会觉得本宫这番话离经叛道!”

    如若不是前世的种种,她依旧会深信不已。

    宁忆寒望着寒夜中的冷星子,哪怕有皎洁的明月散发着清辉,可那冷星子并非妄自菲薄。

    纵使在漆黑如墨的寒夜中,那光辉甚是渺小,依旧不改本色。

    又如七皇妃,世人皆醉,唯她独醒。宁忆寒本以为,这世间唯有他认为女子受的束缚太深。

    殊不知,竟然有知音。

    漆黑发亮的眸子闪烁着冷星,宁忆寒将脚边的宫灯提了起来,笑着道:“不知七皇妃对宁某写得文章可有兴趣?”

    宋清纭眨了眨双眸,看着宁忆寒那温润如玉的笑,很是好奇。

    宫道上的宫灯被人点燃,一片泛黄的光芒,足够抵御寒冷漫长的夜。

    宁忆寒将宋清纭带到椒房殿的亭子中,那盏宫灯适时放在焦黑的石桌上,只见他从怀中掏出几张泛黑的宣纸!

    夜风吹拂,将男子身上的衣袍吹得猎猎。暖光下,男子的睫羽根根分明,恰似夜鸦的羽翼一般。

    宁忆寒指腹轻轻按压宣纸的一角,不禁生出几分泛白之色。

    这张密密麻麻的应是草稿,男子铿锵有力的笔锋刺破了单薄的宣纸。

    借着宫灯,宋清纭看去,眸中顿时生出讶异,她伸出指尖轻轻在宣纸一旁点了点,问道:“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公子为何偏偏在其用朱红色笔墨标注起来?”

    世人皆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愈发柔弱,更能显得男子强大。

    宁忆寒回眸一笑,问道:“难不成,七皇妃不觉得此理甚是荒唐?”

    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影因着月光的照亮在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双手负背,望向被黑布遮掩的苍穹,笑道:“听闻远古时候,苍穹破了个洞,若非女娲竭尽全力,去将天边的漏洞填补,如今可还有人间?”

    “又如则天圣后!”宁忆寒回首,淡淡道:“世人只知武后狼子野心,意图篡改李氏山河。却未曾想到,武后执政年间,实则为开元盛世铺了条康庄大道!”

    说罢,他目光清凌凌,望向宋清纭问道:“倘若女子理应弱小,那又如何有如今的河清海晏?便说前朝文贞太后,当年崇阳帝被匈奴掳走,若非文贞太后力挽狂澜,安抚民心。又如何能让前朝百姓安居乐业数十年?”

    隐忍在海棠色蜀锦衣袖的手微微颤抖,宋清纭从来没有向今日一般,有人告知她,他也认为《女德》之类的书籍内容荒唐!

    “所以,公子这些宣纸是?”宋清纭指向那被风吹得作响的宣纸,清辉夜凝下,那宣纸似是诉说着世间的不公。

    宁忆寒将那单薄的宣纸折叠起来,随后放在袖下,眸光凝重,“宁某想要编写《子诫》,告知世人,《女德》之类的书饱含荒唐内容!”

    他顿了顿,将放在袖中的宣纸塞得更深,“同时,我想要世间男子知晓!如若身份调换,《子诫》问世并用来束缚男子的一言一行,他们可还会对《子诫》加以赞美?”

    宁忆寒轻轻一番话,却在宋清纭心中激起了万千层波澜。

    她依稀记得,前世宁忆寒到底还是回了江南,自那以后,听到宁忆寒的消息便是他又出了何书。

    人人皆说,宁忆寒是被邪祟上了身,这才会编写出用来约束天下男子的行为举止的书籍。

    面对漫天谩骂,宁忆寒始终不为所动。宋清纭临终前,还听闻宁忆寒又编写了《子序》。

    听人说,《子序》是用来约束成家立业的男子的行为。书中更是宣传,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已然为皇后的宋清纭只觉得骇人听闻,然而心中却是心痒痒,想要一探究竟。

    只可惜,宋清纭还未来得及拜读,便含恨而终!

    夜风来袭,将夜色愈发浓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宁忆寒挺直了腰板。

    随后转身离去,临行前还笑道:“世人过于庸俗,若是见宁某与七皇妃独处一处,定然会掀起风云。为不让七皇妃忧虑,宁某先行一步!”

    枯枝败叶与脚步交缠的声音逐渐消散,宋清纭回过神来,宁忆寒早就被无尽的黑暗给吞噬。

    蓦然间,尘封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鲜衣怒马少年时,那骑着汗血宝马的少年盛着阳光,气宇宣扬道:“这世间条条框框实在惹人厌烦!终有一日,我定要亲手砍破这些无形的枷锁!”

    思绪归拢之时,宋清纭眸前出现了叶温辞的身影。

    可是过于劳累?亦或者是被宁忆寒那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语扰乱心绪?

    恍惚间,宋清纭竟觉得叶温辞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与那活得恣意的少年有几分相似?

    似乎,他就是他!

    然而这个念头在脑海不过刚刚生出,旋即便被理智压下去。

    他再如何不济,亦然是天之骄子,又怎么会跑到穷乡僻壤中去?

    叶温辞见她面容平静,无悲也无喜,心中隐隐抽痛?

    他伸出手搭在女子瘦弱的肩头上,圆润的肩头消瘦不少。

    叶温辞上下打量一番,故作平静问道:“纭儿可有被贤妃娘娘责罚?”

    宫人谁人不知,贤妃甚是娇纵,宫中的婢子不留心犯了错,贤妃非打即骂。

    更何况,贤妃与云皇贵妃的过往,更是注定了贤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宋清纭唇角微勾,带有几分无力感,她摇了摇头,“贤妃娘娘让臣妾将《女则》《女诫》等书抄录十遍!”

    叶温辞听后,脸色愈发沉。

    他将女子娇小的身体拥入怀中,幽香的乌沉香悄然而至,也难以浇灭心头的怒火。

    她是他的人,他都不愿意看到她受半分委屈。可贤妃竟敢这般折煞她?

    宋清纭的头被叶温辞紧紧护在胸膛中,此起彼伏的胸膛中,一颗鲜活的心正跳动着。

    耳畔依旧想起宁忆寒的话,这世间竟然敢对纲常伦理提出质疑?

    宋清纭嗅着愈发浓郁的月麟香,怔怔地将头贴在男子饱满的胸膛上,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可怀中的美人越是沉默,叶温辞的眸便愈发寒冷,似是极地中永不融化的臻冰。

    不远处的坤宁宫灯火亮了起来,隔着一道窗牖,能见到里头的人躺在贵妃椅上的倒影。

    男子覆在女子后背的手终究是握成一团,凸起的青筋被厚重的衣裳给遮掩。

    叶温辞眸光散发着滔天的杀意,椒房殿光秃秃的枝桠响起寒鸦的叫声。

    看来,是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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