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殿,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庭院中的桂花树饱受摧残,满地金黄色的桂花,宫人们正在打扫。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正病重着,陛下下旨找寻江姑娘!”

    “什么江姑娘?依我所见,那定然是陛下的心上人。说句不好听的,皇后娘娘估摸着也就只有这几天了。眼下那江姑娘回来,岂不是是继后最佳人选?”

    "听太医院的太医说,皇后娘娘身中情蛊。待在脖颈上的蛊虫破体而出,皇后娘娘就……"

    “就什么?”望夏走上前,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这几位小宫女都是新来的,脸上很是稚嫩。望夏看着几个小宫女低眉顺眼的样子,板着脸道:“在宫中可要谨言慎行!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便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掉。”

    小宫女们点了点头,随后便都散开了。

    望夏红着眼眶转身,正好看到正依靠在窗牖欣赏着盛夏美景的宋清纭。

    见到望夏,宋清纭像是无事人一般朝她挥了挥手。

    “娘娘!”望夏走到宋清纭身边,宽慰道:“方才那几个小宫女不过是胡说罢了。奴婢已然教训过她们,娘娘切莫要放在心上。”

    宋清纭伸出宛如葱段的指尖,轻轻放在白皙的脖颈上,只见女子光滑的肌肤上赫然出现着一突出的一处。

    天光涌现,只见她摩挲着脖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待蛊虫破身而出,便是她离开人世之际。

    正此时,门外赫然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宋清纭望垂花门那处望去,只见永河郡主等人站到那处。

    几人缓缓走了进来,看着宋清纭的脸都多了几分愁容。

    见到永河郡主,宋清纭甚是讶异。她还记得,在前去江南之时,永河郡主即将去大蒙和亲。而站在面前的少女却是梳起了妇人的发髻。

    寓春端来茶水点心,几人坐在庭院中的长亭,听着流水的咚咚声,迎着温润的阳光,三两好友齐聚一堂。

    “永河也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得偿所愿!”永河郡主红着脸笑道。

    坐在永河郡主旁边的姚卿卿见状,打趣道:“那是自然!当初,谁人不知郡主心悦我哥哥?当年的架势,便是我看了都目瞪口呆!”

    往事如风,吹拂后便不在,只留下淡淡的印迹。

    听到姚卿卿的话,永河郡主更是低垂下头颅,她双手握拳,轻轻拍了拍姚卿卿的后背,“卿卿又在笑我!”

    从两人的对话中,宋清纭才得知,永河郡主终于嫁给心心念念的姚星河。

    在得知永河郡主即将远嫁大蒙以后,姚星河正视了自己的真心。这才得知,这么多年对永河郡主的并不是厌恶,而是喜欢。

    唯恐永河郡主一去不复返,姚星河做事倒是大胆,直接同永河郡主生米煮成熟饭。先帝得知后,气不打一处来,命人杖责姚星河五十大板。

    姚星河身骄肉贵,但一想到若是能杖责五十大板,能抱的美人归,竟觉得很值。加上太皇太后和平南王的求情,先帝只象征性地命人打了他十板。

    “也幸好大蒙忽而有农民起义,内忧不已,更是无暇顾及和亲一事。自此,这是便不了了之!”永河郡主想起往事,都觉得惊险。

    若是姚星河没有回心转意,她如今又如何能够与好友们齐聚一堂?

    “这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柳知音笑了笑道。

    当初被宋清纭开解以后,她才明白所谓婚姻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她如今虽说是孤身一人,却不曾觉得孤独寂寞。

    闷了便找上三两好友谈天说地,倦了便去军营中练练军拳,强身健体,日子别提多畅快了!

    “倒是没有想到卿卿竟然这般大胆!”连若芳挽着姚卿卿的手道,“时隔多年,我倒没有想到卿卿竟然变化这般大!年幼时那般循规蹈矩,如今行事却愈发大胆。”

    自先前替宋清纭将宋廷敬手上的香云纱买下后,截胡祝隐。素来爱钱财的祝掌柜竟对姚卿卿来了兴趣,又因着姚卿卿落水一事,两人逐渐有了联系。

    这一来二去,竟共坠爱河。如今尚未成亲,姚卿卿便有了身孕。

    祝隐现在整天卿卿前卿卿后,就连云中天都懒得打理。世人现在只知道,云中天掌柜爱银两,但更爱美人。

    “芳姐姐就爱拿我说笑!”姚卿卿摸着圆滚的肚皮,一脸幸福。

    连若芳回到京城以后,不过短短几日便与众人熟络起来。眼见众人都有了归宿,她倒是羡慕不过却没有嫉妒。

    她和柳知音约好,两人独身一人,正好相伴。日后游历四方,也有个伴。

    “我们相信,娘娘定然会挺过这关!”说着说着,几人的眼眶逐渐红了。

    宋清纭看着好友们为自己落泪,心中很是欣慰。重来一世,能得这般多知己。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点了点头,牵着众人的手看着天际。

    天际泛红,晚霞渐起,众人散去。偌大长宁殿顿时空虚不已,寓春脸上挂着笑加快步伐朝着宋清纭走了过来。

    她身后站着的正是两位宋公子。

    宋清纭想上前迎接他们,两人顿时小跑上前。

    宋晚玉身着紫色蟒纹官服,少年俨然退却年少时的鲁莽,如今愈发沉稳。

    宋知舟穿着青色浮光锦暗纹长衫,一如记忆中的少年模样。

    “大公子如今位极人臣,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了。而二公子如今已然光复宋家百年的基业,宋家如今和百年前一般,富可敌国!”寓春笑着道。

    “姐姐,玉儿做到了!”少年内敛,双手却紧紧握着宋清纭的双手,生怕她支撑不住就这般离去。

    临别之时,宋清纭曾对他说,他要爬到最高处,爬到任何人都忌惮他。还记得,宋清纭出嫁前他心中暗许,他要做宋清纭的靠山,如今,他已然做到。

    “舟儿亦圆了自己的心愿,也圆了姐姐的心愿!”宋知舟哽咽道。

    宋知舟何尝不知道宋清纭的心愿!宋家光复,回到当年的盛世,这都是他们宋家人所希望的。然而,他明白,宋清纭最想看到的,是他能跟随着自己的心,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姐姐就知道,你们定然能做到!”宋清纭喜极而泣,说话已然气若游丝。

    “二小姐自知她没有脸面见您,所以不敢过来。在宋府这些时日,二小姐已然反省。她说了,她知晓您的苦心。只望您日后平平安安的,她定要好好补偿您。”

    就连宋元霜也这般关怀她。

    宋清纭受宠若惊,煞白的脸色终是有了几分红润。哪怕身子孱弱得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饶是如此,她亦是止不住的欢喜。

    两世的心愿,终于实现,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一世,好友相随,亲人相互扶持。她已然胜过天下太多太多人了。

    除却始终不得郎心,但那又何妨?

    她到底也是圆了年少时的梦,年少时对辛公子芳心暗许,及笄后对叶温辞情有独钟。这两世 ,她都嫁给了他。

    哪怕,他心中另有他人。但她已经知足,脖颈泛红那处不知不觉有伤痕涌现,想来蛊虫即将破身而出。

    两世心愿,能圆多数。

    她这一世,确实知足了。

    ……

    夜微凉于水,长宁殿桂花飘香。宋清纭让寓春和望夏为她梳洗打扮,罕见地化上了浓妆。可再浓妆艳抹,却也始终遮不住脖颈上的伤痕。

    她如今只希望,蛊虫能再宽厚一点,让她能够挺过今夜就好。

    转眼,半炷香已然过去。宋清纭倚靠在贵妃榻上,亮如鸦羽的睫毛微微低垂,整个人昏昏欲睡。

    她强撑困意,轻轻咬着舌尖,痛楚从口中蔓延至脑海,她这才得到片刻的清醒。

    “陛下还没有来吗?”她看向空荡荡的宫殿,明晃晃的六角宫灯照耀下,显得整座宫殿寂寥空旷。

    “陛下说,待他忙完以后,便来找娘娘!”寓春摇了摇头。

    忙完?宋清纭无奈地笑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还能忙什么呢?那自是寻找江姑娘。

    “罢了!”她在望夏的搀扶下,走到窗牖旁边。

    窗牖原先是关着的,但架不住她要求,望夏这才将窗牖又打开。外头的风灌进来,从长宁殿吹拂到宋清纭的心房中。

    她的心像是筛子一般,根本抵御不了狂风的侵蚀。

    “只怕是等不及了!”她迎着晚风,眸中装着黯淡的星辰。

    “这些话,你们替我转赠给陛下。”斟酌一番后,宋清纭笑着道。

    眼皮宛若千斤重的泰山,任她如何抵抗都无济于事。舌尖被咬得出血,喉中一抹腥甜,这才勉强支撑起千斤重的眼皮。

    “娘娘……”寓春和望夏齐齐喊道。

    宋清纭摆了摆手,继续道:“我这一生实属无用!”她看着窗牖边摆放着的绿梅,绿梅随风摇曳,但俨然有了颓废之势。

    “早早看穿结局,却还是无力摆脱,落得于前世一般的结局。”她细细抚摸着绿梅的纹路,任由两行清泪滑落。

    “娘娘这是病糊涂了!”寓春伸手摸了把眼泪,这人怎么会有前世今生之说了。

    宋清纭笑了笑,并没有解释,“哪怕知晓前方是深渊,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去。不管他是辛公子也好,叶温辞也罢,皆是刻在我心底最深处的名字!”

    “只是时间久了,我竟忘却了自己的位置!当年,不过是因着先帝乱点鸳鸯谱才会有幸能成为陛下的妻子。我自知,这一切皆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如今,花开花落自有时。这个位置,到底是要还给她了。”

    鸠占鹊巢久了,竟让她生了妄想!

    她笑了笑,回望自己这两世。确实应该知足了!

    天旋地转,眸中忽而黑了下来。舌尖的痛楚再也无法支撑千斤重的眼皮,世间万物再度归于混沌。她最后看到的,只剩下窗牖边那被她牵连而落下的绿梅。

    绿梅俨然衰败,她的命运恰如衰败的绿梅,终是走向油尽灯枯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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