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绣坊的苏东家派了个伙计上门,请卢娘子去绣坊一趟。

    卢娘子思及上回托苏东家寻个大买卖的事,将叶儿交给怀章,忙不迭跟着伙计去了。

    怀章看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一只小小手,嘴张了张,还是没说什么。

    卢娘子前脚走了,叶儿就一脸期待看着怀章:“哥哥,今儿个学什么字?”

    怀章心一沉:“今儿个咱们玩儿个游戏,看谁能坐着一直不说话,也不动。”

    叶儿摇头:“我不想玩儿!”

    怀章翻了个白眼心中哀嚎,嘴里还是故作轻松:“那你想玩儿什么?”

    “我想沾墨写大字!”叶儿不等怀章同意,已经冲进了西屋。

    “不许动我的墨!还有我的宣纸!”怀章后面追着叶儿。

    这边卢娘子赶到了如意绣坊。

    苏东家不紧不慢给她沏了杯茶:“卢娘子喝口茶,润润嗓子。”

    卢娘子坐定喝了口茶:“苏东家今日是有什么事?”

    苏东家笑笑:“嗨,昨儿个,库部员外郎王家的少夫人来我这里,看见了你绣的那幅四喜图,说是喜欢,可那一幅已经订出去了,王少夫人说想你去她家一趟,想寻你绣个喜欢的,你看你可愿意?”

    卢娘子听见库部员外郎王家,心下一沉。

    库部是兵部下掌管军械的,这员外郎怕也不是生人,应该是从前郑将军的部下。

    王家的少夫人......应该是登过郑家门的客人。

    她是认出了自己?还是单纯的喜欢自己的绣品?

    卢娘子有心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凭本事挣钱,不偷不抢,怎么就不敢见人了?

    卫衡说的对,自己如今头上没有婆婆压着,下头也没有嬷嬷管着,怎么不能恣意过活了?

    这京城的达官贵人,十家里少说七八家是与自己打过照面的,往后还都躲着不成?

    唯唯诺诺,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早早躲回金陵!

    拿定了主意,卢娘子笑着应了:“不知什么时候方便?我好登门求见这位王少夫人。”

    苏东家笑着招了伙计进来:“王少夫人说了,尽早。你这会儿就去吧。”

    卢娘子也不推辞,跟着伙计走了。

    王家安家在平康坊,就在东市边上。

    伙计领着卢娘子,不多时就到了。

    伙计上前敲门,说明了来意,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个布衣小丫鬟打开一个门缝探出头来:“你是绣娘?”

    卢娘子上前应声:“是。”

    “那你随我来吧。”小丫鬟说着钻进去了。

    卢娘子让如意绣坊的伙计先回去,自己跟着小丫鬟进了王家。

    弯弯绕绕,小丫鬟领着卢娘子去了后院,在二门处,小丫鬟不能进去了,换了个锦衣的丫鬟领着卢娘子,进了临湖居。

    王家少夫人正坐在正屋的榻上饮茶,见卢娘子来了,起来几步迎上去:“郑夫人许久不见!”

    卢娘子后退了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少夫人。”

    王家少夫人变了脸色:“郑夫人这......我如此能受你的礼?”

    卢娘子谦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不是将军夫人了。”

    王家少夫人明白了卢娘子的意思,叹气道:“唉,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你也莫要忧心,我不相信郑将军真的会通敌叛国,如今郑家只是下狱,还没判呢,这案子早晚有审明白的时候!”

    卢娘子依旧谦卑道:“我如今也不是郑家人了,郑家的案子,具体我也不清楚。”

    王家少夫人请卢娘子坐下:“不能叫你郑夫人,那我叫你姐姐好了。”

    王少夫人主动放低身段,卢娘子哪有不肯,笑笑应了。

    王少夫人将矮桌上的点心碟子端到卢娘子跟前:“这是云裁楼的点心,姐姐尝尝。”

    卢娘子退却不过,拿了一块抿着吃。

    王少夫人这才说起正事:“我昨儿个逛到那家绣坊,看着那四喜图就是姐姐的针线。往年我们去郑将军府上拜会,没少在老夫人的衣饰上见你的绣活,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卢娘子小心夸赞:“少夫人有心了。”

    王少夫人笑笑:“往年我们没少受郑将军的惠。我公爹便是老将军提拔上来的。还有我娘家爹,如今在西北大小也做了个官,也是托了老将军的福。当然,外面的事,姐姐许是不在意。往年郑家用的香料,都是我爹送来京城的,这你应该知道。”

    卢娘子点点头:“从前常用的香料都是西域香,常有人夸赞,原来是这么来的,真是多谢少夫人。”

    王少夫人一笑:“谢我做什么!不过是我爹投桃报李罢了。对了,我爹正前几日差人送来一些,我这就叫人分些送给姐姐。”

    卢娘子摆手:“不必了!这如何使得?再说了,我如今布衣百姓,如何再用得起那西域香料?”

    王少夫人也不勉强:“姐姐说的也是,别给姐姐招了眼。姐姐如今住在何处?”

    卢娘子也不隐瞒:“在永平坊四眼井巷的一处小院。”

    王少夫人点点头:“平日里就做绣活为生吗?”

    卢娘子应道:“是,孩子愿意读书,我做绣活贴补家用,供他买些笔墨纸砚。”

    “哎呀!”王少夫人一拍手:“真是好孩子,我那几个皮猴儿,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一说读书就跟我打哈哈!是了,姐姐的儿子从前便有才名!”

    卢娘子垂首:“什么才名,不过是人们顾着将军府的颜面罢了!”

    王少夫人正色道:“这姐姐可说错了!你家那儿子是真有才,正应该好好培养,将来考取功名,可是你的依靠!”

    卢娘子讪讪笑着:“多谢少夫人吉言了。”

    “我这可不是虚说的,是我的真心话!”王少夫人招呼丫鬟:“把我房里几本书取来,还有库里取一套文房四宝。”

    说罢对卢娘子道:“我想见你,又怕给你惹麻烦,这才假托那绣坊的东家寻了你来。我原还担心姐姐不登门,正在家中懊恼着。如今见了姐姐,我心中高兴。”

    卢娘子狐疑,自己从前与这王家少夫人是见过几面。

    可自己让婆母拘着,少与人闲谈,与她并没有很深的交情!

    她今日如此热情,这是为何?

    难道真是因为从前郑老将军的提携之恩?

    卢娘子心中不解,可实在不愿将人想的太坏,只当王少夫人是个不忘旧情,知恩图报之人。

    因而她也卸下心防,与王少夫人闲聊了几句。

    王少夫人想留她吃中饭,可卢娘子想到家中只有两个孩子,退却了。

    王少夫人也不强留,听说家中有个四岁的孩子,让丫鬟包了一对绞丝银镯并桌上没吃完的点心给卢娘子。

    “我没有女儿,家中也没有小女儿的衣裳,想来姐姐巧手,也不需要这些。这镯子和点心,就当是给孩子的小小礼物了。”

    卢娘子无功不敢受禄:“这也要不得!我不过与少夫人坐一坐,如何能收这么重的礼?”

    王少夫人笑笑,亲切道:“几年前,我带两个孩子上门,姐姐可是给了我那两个孩子一人一把青锋剑!与那两把剑比起来,这对镯子倒是微不可提了,怎么?姐姐是想我开了库房找些配得上那青锋剑的?也罢,我这就去找!”

    那两把剑,卢娘子记得,是自己当是的婆母郑老夫人预备的。

    大家夫人,总不愿在外人跟前坠了脸面。

    送小辈得用的东西又彰显气度,又拉拢人心。

    说着,王少夫人佯装起身。

    卢娘子赶忙阻拦:“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少夫人站定了道:“这就是了,我有心帮姐姐,可姐姐衣食无忧,我只好给孩子们添补些。这镯子是给女娃的,另有一套文房四宝并几册书赠予怀章。”

    卢娘子知道藏书难得,价值不菲,更不好意思拿了:“这怎么好意思!我是万万不能受的呀!”

    王少夫人边走边说:“怀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他有心进学,我帮他一帮是应该的。再说了,这些东西于你难得,于我却是放在那里积灰的无用之物。我那两个孩子,眼见的是不喜文墨,白白留着这些东西,倒不如送与怀章,助他一朝青云!”

    王少夫人说的诚恳,卢娘子心中感激,再不好退却:“哎,我这真是,今日是上门来打秋风的不是?”

    王少夫人掩帕一笑:“姐姐说笑了,人生在世,谁没个波谷波峰?姐姐是一时沉寂,总有那好起来的时候。从前我不知道姐姐身处何地,如今既然相认了,自是该帮姐姐一把。往后若有需要,来寻我便是。我王家刘家能有今日的局面,多是靠着郑老将军的看重,就许我们报一报恩吧!”

    卢娘子很是不好意思:“那就多谢少夫人了。少夫人真是至善至纯之人!我家怀章定会记得你这提携之恩!”

    王少夫人送至二门:“什么提携之恩,我胸无点墨,可不敢居这功!这笔墨砚台是极好的,怀章用起来,定是顺手。这几册书是我家珍藏,还望怀章好好保管。我家官人今日下衙早,眼瞧着就归家了,就不多留姐姐了。”

    卢娘子更是不敢多留,谢道:“今日多谢少夫人了!”

    说罢,一旁捧着书册砚台的小丫鬟领着卢娘子出了二门。

    门口那布衣丫鬟还在等着,接过了书册砚台客气地问卢娘子:“夫人的马车在何处?我把这些放在车上吧?”

    卢娘子心中自哂,如今我哪里又什么马车?

    “不必了,我走来的,姑娘交给我就好。”

    小丫鬟看卢娘子手里还有点心包袱,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捧给卢娘子:“夫人在此稍等。”

    说罢小丫鬟回去,不多时拿了个大一些的包布出来:“我给夫人把这些都打个包袱吧!这砚台沉的很!”

    卢娘子谢了这善心的小丫鬟,跟着她出了王家。

    小丫鬟细心为卢娘子指路,卢娘子背起包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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