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尽的时候,卢娘子终于绣完了四喜图。

    这天过了晌午,她来到怀章屋门前:“怀章,我需去一趟绣坊,叶儿还未醒,你搭照着她点儿。”

    怀章手里的书略低了低:“知道了。”

    卢娘子放心出门去了。

    绣坊的苏东家收了四喜图,又给了卢娘子几捆丝线:“正赶上你来了,前儿个有个大主顾,想绣一副踏雪寻梅。我知道这对你卢娘子是手到擒来,辛苦卢娘子了。”

    卢娘子微微蹙眉:“只有这小件吗?苏东家,若是有那大的挂件,我也是做的来的,譬如太平有象,千山滴翠,我也是绣过的,还有喜服寿礼之类,我都做的来。”

    苏东家给她的这些绣活都是小件,一个月绣一件也不过得十两银子。

    怀章有心进学,笔墨书籍都耗费不菲。

    卢娘子不得不早做打算,若是和苏东家讲讲请,多些收入,她也低的下头,拉的下脸。

    苏东家虽然不了解卢娘子的底细,可出来揽活补贴家用的女人,哪个不是家里几张嘴等着?

    她倒也没看不起卢娘子,只是为难道:“我这里娘子也看见了,半大个铺子,背后也没有那大人物撑腰,大的买卖也少进我的门。当然了,若是有那赚钱的,我第一个想的自然是你卢娘子,你的手艺,比我这里的绣工,不知好多少倍!”

    说着,又想到什么:“不如卢娘子来我这里做个师傅?一来带一带我这儿的绣工,二来,你也多些进项。”

    卢娘子摇头:“苏东家好意,我心里明白,只是家里离不开人,不得脱身。”

    苏东家之前就提过几次,让拒绝惯了,也没恼。

    她从柜上取来一张银票并两串铜钱,递给卢娘子:“这是上回的工钱和这回的定金。往后有大买卖我招呼娘子。”

    卢娘子接过钱:“多谢苏东家了。”

    她将银票掖进腰间,把两串铜钱装进腰上挂着的荷包里。

    苏东家不自禁仔细端详那荷包:“这是缠针绣的梅花葫芦?卢娘子的手真是,梅花都是一样的,到你的手里竟绣的娇艳欲放,何时我这里的绣工能绣成这样,我这铺子可是京城独一份儿了!”

    卢娘子笑笑:“苏东家如此豪爽,自然日进斗金。”

    苏东家哈哈一笑:“那就多谢卢娘子吉言了。日头下去了,卢娘子路上当心。”

    卢娘子“哎”了一声,拜别的苏东家。

    为了哄着叶儿睡觉,今日出门就晚了,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卢娘子想到回去叶儿怕是会闹脾气,还是拐了个弯,去西市买了屉桂花糕才往回家走。

    回去的路上,天更暗了。

    卢娘子拎着油纸包低头赶路。

    路边一个粗布褐衣的男人看卢娘子孤身一人还走的那么急,两步跟上,拦在卢娘子前面:“哎,这位娘子,这么急这是要去哪儿?”

    卢娘子停下脚步,看那人眼生:“你做什么?我不认识你!”

    男人呵呵一笑:“这不就认识了?哥哥今儿个刚得了赏钱,不如娘子陪我喝一杯,我好好疼疼娘子?”

    说着伸手要揽卢娘子。

    卢娘子往墙边闪了闪,避过他的手:“我不认识你!你走开!不了我报官了!”

    “报官?”男人一步步靠近卢娘子,“都这个时候了,官差早下衙了!”

    卢娘子退无可退,已经紧靠着墙了。

    男人靠近卢娘子,却被卢娘子的荷包吸引了,他一把揪下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可以呀!普普通通个小娘子,带了这么多钱!来,小娘子,你给哥哥说说,你带这么多钱,是不是找哥哥来的?哦,知道哥哥这几日手头紧,巴儿巴儿的来个哥哥送钱呀!真是招人疼的小娘子,哥哥喜欢你!”

    说着嘴就往卢娘子的脸上探。

    卢娘子伸手挡开:“你走开!还我荷包!”

    “还!”男子打开荷包拿出里面的两吊钱,“哥哥能是那贪你荷包的人吗!呦,这荷包倒是精致,不少钱买的吧?哥哥喜欢,送哥哥了可好?”

    卢娘子伸手想抢回荷包,可手被一把攥住:“小娘子倒是心急,哈,不急,这路上来往人多!哥哥带你去个僻静处,好好疼疼你!”

    说着要拉着卢娘子走。

    卢娘子心中害怕,嘴里哆嗦着,怎么也喊不出声,只能嗫嚅着:“别!别!”不住地往后退。

    可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她如何挣脱得了?

    眼见着几步就要被拉进小巷子里。

    她心中绝望,流下泪来。

    正要被拉进去的时候,突然后背有一股向后的力量,拽着她往后。

    同时抓着自己手的男人让一脚踹翻。

    卢娘子泪眼看过去,是卫衡来了。

    卫衡上前一步,将那刚半坐起来的男人再次踹翻:“不想要命直说!”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那男人再不敢坐起来,嘴里哆哆嗦嗦地问。

    “我是你爷爷!”卫衡声如洪钟。

    说罢又是一脚。

    那男人让踹的狠了,半天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再不敢开口。

    卫衡看向一边的卢娘子:“他欺负你了?”

    卢娘子抹了抹眼泪摇头:“荷包让他抢了。”

    卫衡看卢娘子确实没受伤,低头看见地上的荷包和铜钱,喝那男人:“捡起来!”

    那男人再不敢不从,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捡起荷包和铜钱,躬身小心地递给卫衡。

    卫衡接过荷包掸了掸,再接过铜钱装进去,头也不抬道:“滚!”

    那男人得了这话,转身逃命去了。

    卫衡把荷包还给卢娘子:“不是说了最近不太平,让你少出门。这么晚还耽在外面。”

    卢娘子委屈道:“今日去绣坊送绣品,和东家聊了两句晚了。”

    卫衡无奈:“往后趁天光好的时候出门,早早归家。”

    “嗯,”卢娘子点点头问卫衡:“卫相公是特意来寻我的?”

    卫衡道:“是。怀章说你过了晌午就出门了,天黑了还未归家,他带着叶儿,不好来寻你。”

    卢娘子心中一阵温热:“我出绣坊就晚了,又去西市买了糕点,走走停停就天黑了。”

    卫衡捡起地上掉落的油纸包:“这又是给叶儿买的?没得惯坏她!”

    卢娘子吭哧辩解道:“孩子还小,而且......而且大家都能吃......这......这桂花糕香甜软糯,我刚领了工钱,买来让大家尝尝......”

    卫衡抬脚往前走,卢娘子纵然腿有些软还是勉强跟上。

    “你挣钱不容易,往后别乱花了。”卫衡突然开口。

    卢娘子一脸谄媚的笑:“是是是,往后少买,少买。”

    看卫衡不搭理自己,卢娘子鼓起勇气道:“卫相公......不生我的气了?”

    卫衡一脸疑问地回头:“嗯?我为何生你的气?”

    “就是......”卢娘子想说那日自己数落卫衡的事。

    可看卫衡不似作伪,好像真的忘了那日的事,她心中放松下来。

    心想既然卫相公都忘了,想来他也没生自己的气!

    嗨!这才是!自己还因为这个一连几日没睡好!

    她追上卫衡:“就是,我那日言语失态,以为卫相公在生我的气。”

    卫衡看卢娘子走的慢,自己也放慢了脚步。

    他好一阵儿思索,才想到是自己劝她回金陵嫁人的事,恍然大悟道:“卢娘子也没说什么,我为何会生气?莫不是在卢娘子心中,我是那小肚鸡肠之人?”

    卢娘子慌忙摆手:“不不不!卫相公当然不是!”

    卫衡爽朗一笑:“卢娘子往后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我......”卢娘子犹豫道:“我从前习惯了。”

    卫衡心道:定是将军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才如此小心。

    “如今不比将军府,就咱们四个人,卢娘子不必思虑过重。说起来,我们几个可是都在你卢娘子手底下讨生活,你大可活的恣意些。”

    卢娘子听卫衡劝慰自己,心里又畅快又感激:“卫相公说的是,我这也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二人并肩回到家,怀章带着一脸墨汁的叶儿在院中等着。

    两个人都无精打采,肚子饿扁了。

    见他们终于回来了,叶儿有气无力朝着卢娘子道:“婶娘,我饿......”

    卢娘子把刚买的桂花糕打开放在石桌上:“婶娘这就做饭,你先吃些桂花糕垫垫肚子。”

    刚想递给叶儿一块,却看她脸也黑乎乎,手也黑乎乎:“你这是怎么了?”

    怀章解释道:“你半日不回来!我只好哄她写字,谁知她抓毛笔抓的太靠下,糊了一手墨!”

    卢娘子只好先舀水给叶儿洗脸洗手:“这怀章哥哥!怎么带的你!也不说给你洗个脸!”

    怀章不服气道:“我说了给她洗,她自己不洗!”

    叶儿嘿嘿一笑:“等婶娘回来看!”

    卢娘子失笑:“原来是想给我看看!小黑猫一个有什么可看的!”

    叶儿认真道:“婶娘,往后,我还想写字。”

    卢娘子给叶儿擦干脸:“这还不简单,婶娘也会,婶娘教你!咱们不光学写字,还学画画,定要把咱们叶儿养成个小淑女!”

    卫衡将一角桂花糕塞进嘴里,心想,让叶儿跟着卢娘子,真是跟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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