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季君行还在书房读书。

    卫衡推窗进来。

    这么大的响动,季君行仿佛没听见。

    卫衡兀自倒了杯冷茶喝着。

    季君行无奈放下书:“不请自来,你想干嘛?”

    卫衡咧嘴一笑:“别气了,我有正事。”

    季君行也不想像个女子一般小肚鸡肠。

    可实在是卫衡太过气人!

    自己几次提出给他谋个差事,他就是冷脸拒绝。

    进了金吾卫还骗自己是权宜之计,去探听消息。

    如今他这做派,根本是要从金吾卫里探出一条路来,往上爬了!

    怎么?

    自己这文臣谋不到合他心意的营生?

    还是季某本人得罪过他?

    逼得他梗着脖子非要走那不好走的路!

    季君行想不明白。

    卫衡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可也不愿季君行怨他,只好含糊道:“我说过,用的上你的时候我自会来找你,这不我就来了?你看这忙你帮不帮?”

    季君行心里斩钉截铁想着“不帮”!

    可喉结动了动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多年的兄弟,实在是舍不得!

    “什么忙?”

    卫衡放轻松一笑,拿出李珍娘头上拔下来的簪子,递给季君行。

    “这簪子瞧着不像是普通女子的东西。你替我查查。”

    季君行接过簪子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那年......齐王送给花魁的东西。”

    “齐王?”卫衡离京多年,没听说过。

    “哦,齐王是圣上长子,七年前受封开府。为人肆意潇洒,喜流连秦楼楚馆。”

    “查查李珍娘和齐王。”

    “太子仁孝,齐王与大位无望,你怕是想多了。而且圣上龙体康健,还没到那个时候。”季君行道。

    卫衡也深觉讽刺,一转眼,这京城已有了新的争斗。

    “当年太子也有这样的名声。”

    季君行看卫衡失意,也不知怎么宽慰他:“我查查,查到了告诉你。”

    只一日,季君行就拎着一坛花雕去了卢家。

    卢六将朱子杰赶回铺子睡去了。

    热情将季君行和卫衡请进西屋。

    他对季君行无所谓欢迎,只是他手里的酒肉实在吸引人!

    天冷了,热水海碗温酒容易凉,卢六特意去潘家借了个小泥炉回来。

    三个人坐在炕上,一人眼前一只酒盅,乘着黄澄澄清香肆意的佳酿,很是喝了几杯才说起正事。

    季君行手里把玩着李珍娘的玉簪,嗤笑道:“你这堂妹,真是个妙人!世间少有啊!”

    卫衡卫衡闻着酒香,等他继续。

    季君行道:“二十年前,你一离开,这李珍娘就嫁去了外地,可惜夫君短命,只短短两年,做了寡妇的她就回了京城。”

    “妙龄女子,不在闺中待嫁,反倒日日流连宴席,哼,颇有些风流之态。”

    卫衡丝毫不感意外。

    人之本性,自小就能看出来。

    严云宁自小愚钝,自己打小心重。

    这李珍娘,从小就喜好美男,自己的同窗有不少收到过她的香扇荷包。

    “后来不知怎么,她跟齐王搞在了一起。”

    季君行稀奇道:“那齐王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你堂妹可已经三十多了!啧啧啧!都说美人迟暮,你这堂妹的花期倒是长!”

    “齐王既是长子,怎么没做成太子?”卫衡懒的听别人的风流韵事。

    “这齐王!”季君行感叹。

    齐王本是皇帝的长子,可自小在西北蛮荒之地长大。

    从来喜欢舞刀弄枪,不喜背书做学问。

    皇帝登基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朝臣皆看出齐王资质欠佳,来日若得登大宝,必定是个嗜血的暴君。

    因而纷纷上书,请封二殿下为太子。

    皇帝自己就是以武犯禁,也不愿自己的继承人于领兵打仗上有威信和天赋,因而大臣的建议甚合心意。

    从善如流地封了二皇子为太子。

    大皇子儿皇子均是皇后一母所处,封哪个皇后都没有意见!

    齐王作为皇帝长子,就这么错失太子之位。

    季君行讲到这里,担心地看着卫衡:“这齐王和太子,不就如当年的康王与太子?我想这齐王是想借着李珍娘探探你这里的路。”

    “我?”卫衡失笑,“我这里有什么值得他探?”

    季君行神秘地凑近卫衡。

    卢六横眉瞧着季君行。

    季君行感受道卢六传来的冷意,才坐正了:“卢兄弟不是外人,哈哈哈。”

    “你不是说这书与前朝财宝有关?齐王若有不臣之心,养兵练兵可都需要钱!你又是先太子余孽,齐王起势,矛头直指天子,也算是与你的目标一致。你二人合作不是没有基础。我若是齐王......未必不想招揽你去!”

    季君行不敢眨眼地盯着卫衡:“你不会真的有这个意思吧?”

    卫衡明白季君行的担心,诚实道:“没有。”

    季君行不敢相信:“为何?你不想给李衡报仇了?”

    卫衡沉吟道:“想!却不能。”

    “许玉娘有一句话说的对,康王在这宝座上,干的也不差。”

    “若是他残暴不仁,我自当组一只义军,将他从龙椅上拉下来!可这二十年,我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只觉得谁胜谁负有什么意义呢?四海升平不就是我们的理想吗?当然,这功劳未必全算在他头上,可若是战事起,受害的一定是百姓。”

    季君行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地:“你能这样想最好了!书找齐了你迟迟不交,我就怕你和齐王搞在一起,到时候战事四起,民不聊生,可就真的是千古罪人了!”

    卫衡知道季君行担心自己,轻笑道:“我这样的,想做千古罪人怕也不容易!”

    卢六吃着季君行带来的熟肉,疑惑道:“听你们这意思,谁做皇帝这天下都挺太平啊!”

    季君行举杯和卢六碰了一个:“这话对!也不对!”

    “只要龙椅上那位不兴土木,不天天折腾百姓,百姓自己就能休养生息,天下就太太平平!若是开疆拓土的雄主,自己是得了一世英名,百姓疲于征战,何来安定?”

    卫衡也点头:“如今我与卢六就是平民百姓,自然期盼太平,不喜战事。”

    季君行看卫衡不似作伪,把玉簪扔给卫衡:“行啦!你让我打听的我打听清楚了,东西还你,我走啦!有事儿说话。”

    说着又端起杯,冲着卢六:“兄弟,告辞!”

    卢六同他饮了一杯,看着他走了。

    才转头看卫衡:“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

    卫衡不明白,看着卢六。

    卢六小声道:“凭着你我这武艺,若是跟着齐王,是不是能挣个官儿当当?那季君行说了,打仗需要钱,咱们把这书一交,齐王有钱了,那可是一朝的国库!他兴兵一定能成!到时候你我就是从龙之功!”

    卫衡垂眸给自己倒酒。

    又喝了几杯才问:“要是真如你所说,咱们当大官了,你想干什么?”

    卢六靠着被子畅想:自己孤儿一个......

    当大官了也没有什么祖宗可发扬......

    想到了,他看着卫衡:“我想要钱!当大官了,那不得有特别多的钱?还能盖大房子!就赵家那样的大院子,我盖他几处!”

    “还有!娶媳妇!娶她十几房姬妾!再来几个胡姬!到时候让潘小月给我做烧水丫头!水凉了或烫了我就骂她!哈哈哈,让她整日欺负我!”

    卫衡听得“哈哈”大笑:“有抱负!然后呢?”

    “什么然后?”

    卫衡盯着卢六:“然后你就老了,就死了。尘归尘土归土,还是什么都没有!可为着你的欲望和野心,多少百姓失去了亲人和性命!你一个人的享乐,是多少条命堆出来的!”

    “潘小月做烧水丫头?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战火就夺走了她的生命。”

    卫衡鹰一般直勾勾盯着卢六。

    直盯得他后脊发毛。

    卢六是受训的死士。

    虽然行六,却是同一批里最弱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少执行任务,杀过不少人。

    主人授命,他去执行,不过是为了活命,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可如今想想,上位者为一己之私,随意夺取他人性命,是多么大的一种恶!

    从前自己除了其他死士,不认识别人。

    若是现在,让他亲眼看着朝夕相处的潘大爷,潘大娘,小月,曹大姐他们经受战火离乱,他想想便觉得心难受。

    卫衡说的对,如今穷是穷了点儿,可胜在心安。

    卫衡回屋,看见卢娘子已经睡熟了。

    叶儿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他挨着他们躺下,看着一大一小两张脸。

    只觉得若是能就这样长长久久,该是多么的幸福!

    他这辈子有过名望权势,受过艰难困苦。

    到现在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

    平民百姓,能养活妻儿,有个安稳的小家,便是成就。

    身居高位者,若是不那么贪婪,能让天下黎民老有所依幼有所依,便是仁人志士,值得传诵千古。

    于他而言,卢娘子和叶儿平安,日日回来能看到她们的笑脸,就是最大的幸福!

    可他没有一刻能安然享受这样的幸福!

    便是她们在自己眼前,他也隐隐担忧,不知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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