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珍娘走了,卢娘子和卫衡又和好如初了。

    绣坊的买卖不错,卢娘子日日带着手底下的七八个绣娘赶工。

    这一天卢娘子在铺子后面的屋里做活。

    朱子杰跑了过来:“姐!那个李珍娘来了!”

    卢娘子愕然:“她来做什么?”

    朱子杰一脸为难。

    卢娘子只好跟着他去前面铺子里。

    今日的李珍娘更加珠光宝气。

    连带着身边的两个丫鬟都穿金戴银的。

    比的卢娘子葛巾素衣,更是个民妇了!

    李珍娘高傲地抬着头,轻蔑地看着卢娘子。

    “嫂嫂这铺子也太小了些!”

    卢娘子不卑不亢道:“买卖大小都是自己的本事,我比不得李娘子,有这么个铺子栖身已然知足。”

    李珍娘纤纤玉指遮着嘴唇,轻笑着坐下:“我为何而来,嫂嫂心里应该明白,若是嫂嫂肯把东西给我,我愿赠良田百亩,临街的铺子两间......”

    卢娘子抬手道:“李娘子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娘子变了变脸色,沉声道:“今日是我看着二哥哥的面子,好言相劝,若你不识抬举,他日来的就不是我了!”

    “不是你?是齐王不成?”卢娘子冷笑一声,“陛下龙体康健正值壮年,你们就这么明目张胆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予取予求?逼急了我,我就去衙门告状,让天下人知道知道,齐王图谋什么!”

    李珍娘面色一白:“你怎么知道?”

    卢娘子更笑道:“你以为就你们有眼线?我们如今是穷困了,可我们也有我们打探消息的渠道。李娘子如此招摇,我们想知道你背后之人,并不太费力气!”

    “你可懂得祸从口出?”李珍娘威胁道。

    卢娘子一脸轻蔑,讥讽道:“事你们做得?话我们说不得?我们如今不过烂命一条,可若是我们这些人不要命了,坏了齐王的好事,到时候......不知道李娘子还能否像今日这样,锦衣加身高高在上?”

    卢娘子自从知道这李珍娘是替齐王做事就知道她不过是虚张声势。

    她如今一介布衣,京城待不下去了大不了一走。

    这李珍娘之流就不一样了。

    她们所求太多,又要顾着名声脸面。

    自己只要挑明她的里子,她就不敢怎么样!

    李珍娘原以为卢娘子一介内宅妇人,自己稍加威逼就能探得那书在何处。

    不想自己还没施展,这不要命的女人就将自己背后之人道破。

    今日若是抓了她,岂不是害了齐王?

    她此时投鼠忌器,也不敢妄动了。

    只能愤恨道:“我二哥哥知晓你是这般口无遮拦之人吗?”

    卢娘子不急不恼道:“你二哥哥与你也没有多少情分,你还是少提他吧!”

    李珍娘拂袖而去。

    坐在马车里,思前想后,还是让车夫掉头,去了城门。

    城门口,卫衡正检查来往行人。

    李珍娘的马车缓缓停下,玉手支起车帘,只几句话就让一个金吾卫去叫了卫衡过来。

    卫衡看是李珍娘,只问她找自己还有何事。

    李珍娘面露委屈道:“二哥哥娶妻本是好事。可这位嫂嫂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光天化日之下,凭空捏造,诽谤他人。如此愚妇,实非良配。”

    李珍娘说的隐晦,可卫衡还是听懂了。

    他早就想到他们不敢当面寻自己的晦气,只会挑弱势的卢娘子下手。

    他早叮嘱朱子杰,若是有人想带走卢娘子,让他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如今看来,李珍娘是在卢娘子那里吃瘪了。

    卫衡好心情道:“是不是良配,要看配的是谁。在我眼里我的娘子最是温柔明理。”

    李珍娘被激起了胜负欲:“二哥哥,妹妹不明白!你如何会看上那样的女子?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我的长相身段,哪一点不比那卢映雪强?你与她在一起,只会受她连累!我就不同了!虽然我不年轻了,可论温柔可心,论伺候人,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好哥哥,你不如与妹妹试一试!我教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是女人!而且这些年我积攒了不少家财,若你娶了我,我必给你谋个更好的差事,此间栉风沐雨,好不辛苦!妹妹实在是不忍心看哥哥沦落至此!”

    卫衡撇过头不看李珍娘故作娇柔,他冷声道:“你还是去那齐王府施展你这一套吧!”

    李珍娘瞪大眼睛,吃惊道:“哥哥是嫌弃我不成?”

    旋即她想起卢娘子,不忿道:“大家都是寡妇,明明我比那卢映雪有过之而无不及!二哥哥为何单单嫌弃我?我自认乐善好施,为人低调,如何就不能做你的妻子了?你为何不能像对卢娘子那样对我?”

    “细论起来,明明我与你更亲近呀!你忘了当年姨母床前,她心心念念让你娶我?”

    卫衡不喜她提及自己母亲,一脸冰霜说出真心话:“你得先不嫌弃自己,才有人不嫌弃你。你先爱自己,才有人爱你。我不曾提过嫌弃你的话,你却句句不离嫌弃二字。可见不是旁人嫌弃你,是你自己嫌弃你自己!我也曾想过,如你这般的女子,到底有没有廉耻心?如今看来,也是有的。既然你知廉耻,就该知道你的某些行为,不为世人接受。”

    李珍娘抖着手,咬牙道:“姓严的!你几句话说的轻巧!你可知我一个弱女子存活于这世间,是多么不易?你若存着一分人性,也不能怨我不守妇道!怨我不自洁自爱!明明是着世道不给我们女子活路!我若不依附男人,如何过活?”

    “你们男人从小就能习武读书,大些了就被教着如何挺立于世间。我们女子呢?日日圈在后院,绣花看账,从小学的就是如何做好你们男子的附庸!我没了男人,可不就活的艰难?”

    “你们生来就能三妻四妾!我想嫁个俊美的夫君有错吗?你们丧偶能再娶新妇,我守寡了就只能做老男人的填房?这公平吗?我不想循着你们男人划出来的规矩,想过我自己喜欢的日子有什么错?就因为我不想守你们定的规矩,我就是不守妇道?就是不知廉耻?分明是你们不拿我当人看!”

    李珍娘的本意是来给卫衡和卢娘子添添堵。

    不想竟让卫衡气得心悸手抖,满脸是泪。

    可对面的卫衡没有被她这一番剖白动摇,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冰霜。

    “这世上没有谁能给谁划出道来,让谁守规矩。这世间的道理亘古如一,就是弱肉强食。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强者才能生存下来。你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能看见你自己,才会期期艾艾,以为你是最受委屈的。可你若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就知道比你还困窘的人,多如牛毛。那些受人奴役者,无论男女,谁拿他们当人看了?那些疾病的老人,失怙的幼儿,谁拿他们当人看?”

    李珍娘痛哭道:“那我能怎么办?我也沦落到那样的地步吗?”

    卫衡只觉得鸡同鸭讲,可还是忍不住想说出口:“这世道对谁都是一样的,你想活成个人样,你就得自强!映雪不只做了寡妇,还带着个儿子,家财尽数散失,比之你自是不如。可有我没我,她都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固然有一技之长,可难能可贵的是她坚毅的心!她从来不渴盼一个救世主,将她从泥沼中救起。而是在泥泞中蹚出一条路来!一条她自己走出来的路!”

    “单凭这一点,我敬佩她!无关男女,只因她自立自强,敢担起肩上的担子!”

    “而你,”卫衡看着李珍娘,“从小依附家族,捣乱惹祸了有家里替你摆平。及至婚龄,嫁个男人依附丈夫。这个丈夫死了,就换一个男人依附。一个男人不成 ,就再换一个男人。扪心自问,你这一辈子,可有自己挣过一个铜板?你自觉自愿地做了跗骨之蛆,又何谈旁人不拿你当人看?我看不起你这样的人,纵有余力,一分都不会帮。”

    李珍娘蒙受奇耻大辱,悲愤道:“严云泽!你还是不是人!”

    卫衡坦然道:“就因为我是个人,还念着你我的亲情,才同你说一句实话。这样的话,你终生都不会从另一个人嘴里听到!你的父兄顾着家族名声不会告诉你,你的夫家为着拿捏你也不会直言,你的那些情人不过一响贪欢,更不会有一个字发自真心,只有我,会把这些男子的真心话告诉你。”

    “那就是,不论男女,我们都不想身边的另一半是个拖累!女子寻夫希望文治武功家财万贯。男子寻妻也是一个道理,没有人愿意娶一个蛀虫回家!映雪是不如你美,可她有自强的筋骨!她不像你懂得男人,可她明白她的路怎么走!”

    “你引以为傲的,于她无用,其实于天下男子也无用。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不是你还有别人。一个男人终其一生追求的只可能是权利和金钱,绝不可能是某一个貌美女子!你再美,也不过是衣衫上精美的刺绣,喜欢的时候精心呵护,不喜欢了弃如敝屣。可一个可以并肩的爱人,世间少有。我能遇到映雪,是我三生有幸!”

    “若你听得懂我的话,望你自重,握着你手里的财富,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而不是如现在一般,甘愿做旁人手里的一把刀。”

    卫衡话尽,兀自离开,留李珍娘将涂着蔻丹的指甲嵌进手心。

    她终于明白为何所遇的每一个情郎都是露水姻缘,自己越是抓紧,他们越是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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