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蝾派人去了白马书院。

    还没开始查案,就有人主动投案,说自己嫉妒卢怀章的文采,故意将一篇策论放进卢怀章的书箱,如今事情闹大了,心中害怕,投案自首,只盼能从轻发落。

    三日后,人证物证俱全,李蝾亲自去放了三个人。

    至于京畿大牢里打伤三人所谓的匪徒,也只让柳宣和王承宗各画了画像,全城通缉。

    没有人明说,可谁也知道,这匪徒怕是一时半刻难找了!

    怀章跟着卫衡坐上回家的马车。

    卢娘子听闻怀章被污蔑被打,心急如焚。

    可卫衡急着去查,卢六也跟着走了。

    自己带着几个小的,更不能自乱阵脚,平白添乱。

    她只能心神不宁地拜着各路神仙。

    今儿个一早,卫衡派人送来消息,说怀章能回家了。

    她早早就等在门口。

    远远看见卢六驾着马车。

    卢娘子情不自禁奔过去:“怀章!”

    怀章看卢娘子的苍白的脸就知道娘一定几夜未睡。

    他愧疚道:“让娘担心了,孩儿没事。”

    卢娘子抖着手不敢摸怀章被木板固定的胳膊:“你......你这是......疼不疼?”

    卫衡劝卢娘子:“进去说话吧。”

    卢娘子含泪点点头。

    卢六扶着怀章回了西屋。

    卫衡接过卢娘子拿来的新衣,给怀章把染血的旧衣换下。

    卢娘子看着怀章布满血红鞭痕的后背,忍着泪道:“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怀章轻笑:“娘,你看你,老哭什么?不过是几个踩着郑家上来的家族,怕我出息了为难他们。细说起来,不过是误会一场。”

    “误会?”卢娘子惊叫,“什么误会把人打成这样?他们可判了罪了?”

    卢六冷哼一声,不满道:“没有,非但没定罪,还跟怀章一起放了。”

    “放了!”卢娘子更理解不了,她愤恨道:“他们把人打成这样,凭什么放了?还有王法吗?夫君!你要给怀章做主啊!”

    卫衡按着卢娘子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怀章长大了,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去打水来给他擦洗擦洗。”

    卢娘子点点头,去打水了。

    卫衡坐下,看着怀章。

    怀章被盯得有些心虚,犹豫道:“爹......你可会怨我?”

    卫衡释然一笑:“怎么会?你大了,有你的想法和考量。只要做的是你认定的事,没人能怨你。”

    怀章解释道:“我......我就是不想郑家人如愿。”

    郑家人?

    卢六突然明白了。

    怀章放过柳宣和王承宗不是怕他们的家族报复,也不是刻意想广结善缘,给自己未来官场上铺路,而是不想别人认为自己和郑家人是一伙的。

    如果这一次清清楚楚惩办了柳宣和王承宗,全京城都会知道,柳家王家的子孙因为陷害郑家人而被判了刑。

    怀章即便改姓了卢,也会与郑家死死绑在一起。

    如果放过柳宣和王承宗,那外人也会想清楚,卢怀章就是卢怀章,他心里没有对郑家仇敌的恨,即便他将来进了官场,也不是一个威胁。

    这样一来,他今后在官场的路会走的更轻松。

    卢六沉着眼皮看着怀章。

    他才发现,怀章像谁呢?

    更像郑家人吧!

    卢娘子对金钱权势没有太大的追求,更愿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她才会和卫衡结成夫妇。

    可怀章不一样。

    他的心里装有极大的抱负。

    为了这抱负,他可以蛰伏,可以忍辱,可以没有情绪,可以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样的怀章,身上有郑怀义的影子。

    不!

    郑怀义也不似怀章隐忍。

    怀章到底身上流着郑知礼的血!

    从底层拼杀出来的郑知礼,一定就是这样隐忍和冷血,才能有那样的成就。

    卢六久违地生出了惧怕。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从脱离了郑怀义,他过了太久平静的日子。

    这种让人汗毛直竖的惧怕,他竟有些陌生了。

    卢六想到的,卫衡也想到了。

    同样是少年时候经受挫折。

    卫衡选择了独行避世。

    怀章,则选择了蛰伏。

    这个没落将军府的孩子,没有一副武者的体魄,却有一颗坚毅记仇的心。

    卫衡不想评价怀章。

    每个人都有他想选能选的路。

    只要他不后悔,他自然可以这么选。

    所以卫衡轻拍怀章的肩膀:“做你想做的便是。”

    怀章看卫衡没有训斥他,一颗心放进了肚子了。

    “爹,往后是不是我和娘就不会受郑家连累了?”

    卫衡思索片刻:“你的意思已经传达的很明确了,我想他们都明白了。你们再不会受连累了。”

    卢娘子打了水进来,听他们说话,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卢六简单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卢娘子怨怼地训斥怀章:“你就为与郑家划清界限就放了害你的人?这是什么道理?你这个苦主倒要替他们打算了?凭什么!”

    怀章对上娘到底没了气势:“娘!我也没让他们占便宜!六叔去救我那天,我都把我受的苦还到他们身上了!我只断了一臂,他们断了双臂,双脚也断了脚筋,脸上还有烙印。这三样,便是治好了,个中痛苦也有他们受的!娘!孩儿没吃亏!”

    卢娘子厉声道:“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你这右臂断了,今年的科考就参加不成了!娘怎么想都不觉得你赢了!”

    怀章嘴角上扬:“娘,我考的成。”

    “你伤成这个样子,如何考的成!”卢娘子气愤道。

    卫衡也道:“御医说了,你这胳膊少说要修养三个月。”

    怀章神秘一笑:“爹,娘,我左手也能写字!”

    说着他抬起左手:“我右臂是断了,可左臂还好好的。只要科考之时我拆下这板子,贡院之内,屋舍狭小,谁会知道我是以左手答题?况且我朝历法也没有不让左手写字的!”

    卫衡和卢娘子面面相觑。

    谁都没想到怀章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招!

    卢娘子惊喜之后,又忧心道:“那也要看你恢复的情况!这右臂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我问过,不会的,娘你放心。”怀章道。

    卢娘子给怀章简单擦洗了,让他早早歇息。

    第二天,卢娘子吃了早饭,抱着思立和叶儿说话。

    怀章吊着一截胳膊,在一边逗弄思齐。

    两个孩子还分不清人,正是谁笑着过来逗一逗都能跟着嘻嘻笑笑玩儿一会儿的时候。

    怀章看着自己这个差十几岁的弟弟,莫名生出一股温暖的情谊。

    只觉得这弟弟妹妹不只是爹娘的孩子,也是自己的亲缘。

    他们的成长,仿佛自己也要有些责任。

    于是不由得开始摆出一副家长的姿态教训思齐:“你可要听娘的话!不能由着性子,想哭便哭!早早学会走路,等你会抓笔了,哥哥就教你认字读书。”

    叶儿听见了,凑过来:“哥,你教我吧!我已经会走路和抓笔了。”

    怀章看叶儿就头疼。

    叶儿回回给自己荷包,搞得书院的同学都以为自己有多少红颜知己!

    他左右看看院子,对卢娘子转移话题:“娘,咱们这院子小了点儿啊!”

    卢娘子叹口气:“可不是。等这两个小的能下地了,这点儿地方都不够他俩的!可大些的房子太贵了,一时想寻个好的也不容易!”

    正说着,有人敲门了。

    卢六走过去开门。

    郑老夫人在两个孙女的搀扶下,站在门口。

    卢六看见郑老夫人,和她身后盯着自己的郑怀义,膝盖一软,不由得单膝跪地:“参见主上。”

    卢娘子几个看向门口。

    郑老夫人握紧手里的拐杖,甩开两个孙女的手,大步走了进去。

    郑怀义瞥了卢六一眼,也进去了。

    郑家玉和妹妹郑家宝跟着进来了。

    小小的院子一下占了这么多人,更显得狭小。

    怀章不满地喝卢六:“六叔起来!”

    卢六心头一颤,还是站了起来。

    郑老夫人走近卢娘子,坐在石桌边的奶娘不由自主地抬了屁股,给郑老夫人让位。

    郑老夫人坐了左手边的石凳。

    郑怀义挨着郑老夫人坐在最靠门的凳子上。

    卢娘子把手里的思立交给奶娘,正对着郑老夫人坐下。

    怀章也把思齐交给奶娘,坐到自己娘身边,郑怀义对面。

    两位奶娘对视一眼,都悄悄抱着孩子进了东屋。

    郑老夫人等了半晌,不见人上茶,也不见卢娘子和怀章开口。

    她只得清了清嗓子:“我听说怀章挨打了?”

    说着看向怀章。

    怀章依旧垂眸不看郑老夫人:“不严重,不劳老夫人挂怀。”

    郑老夫人听见“老夫人”这称呼,心下明白了几分。

    郑怀义得了指示,开口道:“三弟,祖母听闻你受伤,昨夜都没有睡好,一大早,就叫我们雇车送她来看你!祖母心里最是疼你啊!最放不下你!”

    怀章“呵”了一声:“郑将军回京不短了,瞧着身体养的不错。”

    郑怀义一张笑脸尴尬地僵着,想怒不敢怒。

    谁叫往常正眼都不瞧一下的异母弟弟如今是个指望了呢!

    “京城风水好!”郑怀义说着抬手指向门外:“那些人太坏了!害了咱们家不说,还想断了你的路!三弟,大哥知道你这委屈是为着咱们家受的!你放心!将来咱们郑家缓过这口气,大哥都给你找回来!不让你白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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