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醒来时,就见既白这只鱼妖斜歪在她塌前打盹儿。呼噜声震天,勉强拉回她一丝真实的触觉。

    她脑中巨痛,被无忧草封存的记忆卷土重来。

    惊鸿缓缓伸出手,和初次在山洞里醒来时一样,轻轻抚上那道,右手指腹到小臂的长疤。只不过,那时她以为她自己是身负绝世武功的大侠,被仇家忌惮剜去灵脉。而今她记起来了,自毁灵识的,是她自己。

    “你醒了?”玹琅端着一碗莲子粥进来,隔空用灵力扶正既白的脑袋,朝她温柔一笑。

    “前辈……我……我都想起来了。”惊鸿艰难支起身子,还是决定坦诚。她有些难过,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阿七,没关系的。”玹琅抽出一只手轻拍她的脑袋,又将莲子粥递给她。“你昏迷三日了,若再不醒,我就要杀去落尘仙宫问药了。”

    惊鸿的心于是和热粥一起滚烫起来。

    “前辈一直知道我是谁,对吗?”她捧着碗,低低地问。甜粥软糯糜烂,心间却如莲心苦涩。

    “对。”玹琅微微颔首。“我早知你是沈惊鸿。”

    “可有什么所谓呢,于我而言,你只是山洞里看我变戏法的阿七。我希望阿七自由,不必困于大荒王姬的身份,和永安宫阙的牢笼。”银发公子目光朗朗,蓝色瞳孔里尽是她的影子。

    自由吗。

    她捧着瓷碗出神。隔着氤氲雾气,她模糊地觉得玹琅的神色和以往不同,淡漠卸去了,语气虽平静,却藏了好几分在意。她想,这是头回有人告诉她,若不愿做笼中鸟,便可做山洞里听故事的阿七。

    沈惊鸿想起来了,六百年前,铃兰花刚开的春日,是沈长风,带着砍月刀和她的身世,破月而来。那时她正准备第二日一百岁的生辰宴,父王说,他为她选定了夫婿,将于宴席上昭告天下。

    她起初非常不安,永安殿里从未有人为结亲欢喜。她觉得自己如一颗争气的棋子,被打磨得光滑漂亮,最终被轻轻放入密不透风的棋盘中。

    那段时日长风哥哥常借口不见她,她觉得不满,从含章阁跑去长风的意欢宫闹腾,等来的却是哥哥早准备好敷衍她的新奇法器,胭脂水粉,钗环衣裙,和一纸书信。

    “我有事出趟远门,等我归来。”这几字写得温柔飘逸,和朝堂上胸有城府的弗陵王判若两人。

    沈惊鸿拎着信纸孤零零站在意欢宫门口,物件堆了满怀。她落寞极了,却不敢扔东西发脾气。她不想让她的长风哥哥难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长风哥哥对她好的过分了。先是为她教训仙门弟子,把人揍得修为尽散,世家极为不满,纷纷谏言,沈长风却用铁血手段压了下去,多了好些政敌。

    后来更是什么事都想着她。花朝节带她溜出宫门,坐在大邑最高城楼的屋顶,看烟火绽于长空。火花雪亮的瞬间,沈长风轻轻拥住她,心跳咫尺可闻。

    “惊鸿,你会陪我一辈子吗?”沈长风温柔地问,早已失去了弗陵王的冷静。

    沈惊鸿迷茫地抬脸,长风哥哥清俊如雪的脸上,有很多她读不懂的深情。她被他笼罩着,一时间有些无措。

    好在,沈长风立刻放开了她,又恢复成了云淡风轻的样子,低头拨弄金鱼河灯。仿佛刚才的温柔如水,不过烟火中惊鸿一梦。

    是以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失去被疼爱的资格,沉默地接受了指婚。

    沈长风于百岁宴前晚披月来见,在她开始释然自己被安排的一生,待字闺中绣嫁衣时,带来了一个尘封的秘密。

    “沈惊鸿,你有没有一生的遗憾。”

    男人白衣如雪,目光如红日滚烫。此间月色如银,照亮他手中一把玄铁宝刀。白玉为鞘,刀光妖冶。

    他逼近沈惊鸿,惊落了她手中正绣着的嫁衣。

    “长风哥哥……你怎么了?”

    多日思念的人陡然出现在沈惊鸿眼前,却如一只隐忍发怒的雄狮。陌生的哥哥让她心里生出很多不解,她很想生气地质问他凭空消失的数日干什么去了,可看着眼前愠怒的少年,只担心他是不是经历了劫难。

    “你可知,你母后,人族大王姬姬辰,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一把挟持住少女的手臂,纤白的肌肤下,滚滚流淌着象征身份的灵脉。

    沈惊鸿吃痛惊呼,只觉得被拽地生疼。她模糊地听到娘亲的名字,愤怒地想甩开沈长风。

    “你不准说我娘亲!”

    “你可知她给你埋了改灵草?这种女人根本不配做你母亲!”沈长风冷笑,强行用灵识侵入惊鸿的血脉,探寻那根被种下快一百年的灵草。传说,那灵草极为珍贵,以妖族数千年灵力为引,可改换种族,强行生出灵识。

    “痛!长风哥哥!我痛!”

    失去知觉之时,她感到蚀骨的疼痛疯长。却无意识地喊了沈长风的名字。

    含章阁的梨花院里,白衣男子半跪,抱着不省人事的红衣女子。冷月清辉混着梨花坠落,一旁未绣完的火红嫁衣越发碍了沈长风的眼。

    他抬手用灵力幻化出火,一把将那团鲜红烧掉了,还掀了一阵风,将余烬和月色一同吹散。

    这么多天,思之如狂。他轻轻拥住沈惊鸿,目光讳莫如深。很久以后,他缓慢地低头,于惊鸿额间落下轻柔一吻。

    沈长风终于欢愉地笑了。他想起很久以前嗤之以鼻的戏文:“白头并非雪可替,相识已是上上签。”

    他牢牢地,被她困于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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