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天空刚蒙蒙亮，整座城市尚在沉睡。一艘红色的飞行器急速划过天际，在晕染嫣红的蓝色画纸上拉长两行渐变的白线。
谢黎给陈瞰发消息简单说明了下自己的行踪，然后低头浏览投影面板上的3D地图。
海洋占据了大部分版面，陆地被海水分割，更多的群岛散落在版面各处。而地图东部，那里曾经是连绵的大陆，如今陆上面积急剧减少，山脉在鸟瞰图上清晰可见。
地图拉大，信息却变得不再明确，谢黎点进一座城市，面板上跳出信息不可查的信号框。
这里，人们称之为末日之地。
军事上则划分的更加简明，东部战区。
逐渐靠近陆地，飞行器的自动驾驶功能发出警告，面板上显示信号未连接。谢黎把手里没喝完的咖啡一饮而尽，切换飞行器的人工驾驶，顺便把飞行器的外观调了个低调点的颜色。
正经路径肯定是进不去的，飞行器登陆在远郊的一片荒野，海浪拍打着深灰色的岸边礁石。谢黎停好飞行器，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登山包，里面有一些急救药品和换洗衣物。
手环投影的地图显示前面不远就是战区的封锁线，而发现3601的位置坐标深入战区腹地。
坐标的具体情况并不显示，地图拉远看起来似乎是一座城市。
城市？谢黎皱眉看着坐标位置。
在硝烟弥漫的炮火中，驻留城市绝不是明智之举。
它为什么要去城市呢？
谢黎垂眸关掉手环地图，微微弯曲右手食指，抬眼身边景致骤变，空气里灰尘弥漫。
谢黎轻咳两声推开面前残破的木门，光线霎时明亮，阳光洒在脸上烤的脸颊发烫。
到处断壁残垣，墙面弹孔遍布，脚下的石板路碎裂积攒水洼，远处的高楼大厦坍塌露出钢筋骨架。
谢黎回身去看自己刚刚出来的地方，残破的牌匾勉强看出应该是一家蛋糕店，店面小巧精致，落地窗的木质窗台上还放了一盆枯死的花。
这是什么花呢？谢黎蹲下身微微弯曲手指，早已干涸的土壤中长出嫩芽破土而出，生出枝干长出绿叶，大朵大朵盛开出的花朵。
竟是一盆玫瑰。
谢黎微微勾唇伸手点点怒放的花瓣，花朵轻轻摇曳映衬在玻璃窗上，把玻璃上露出的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惹得弯成月牙。
吓了谢黎一大跳。
那双小鹿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看向她的时候，里面仿佛装满星星。
“你是超级英雄吗？”那双大眼睛眨啊眨。
“不是。”谢黎摇头。
“那你是森林里的精灵？”那双大眼睛继续眨。
“也不是。”谢黎摇摇头。
“我知道了！”那双眼睛突然灵光一闪，这次十分信誓旦旦，“你一定是东方的神仙，是来拯救我们的吧！”
谢黎依旧想摇头，那双眼睛却突然暗淡下去，原本扒着窗玻璃的小手失了力气直直地垂下去，在玻璃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小手印。
谢黎一惊，赶忙推门进去。是一个十来岁的卷发男孩，原本躺在橱柜里的破毯子上，手脚并用爬到窗户边来，落满灰尘的木地板上长长一条痕迹。
小男孩看她过来，咧嘴笑起来，小脸红扑扑的，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使劲眨一眨，便再也没有力气睁开了。
他的左腿下肢几乎没有了，裸露的骨头连着血肉，几圈白绷带简单的包扎几下。谢黎伸手摸摸他额头，体温滚烫，发丝挂着汗珠。
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小孩嘟嘟囔囔地好像在说什么，谢黎俯身凑到他嘴边，听出来那是并不流利的蹩脚的中文。
他说：“不是也没关系，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远处突发炮火，大地骤起轰鸣，谢黎缓缓抬头，看到窗外盛开的花朵，再次衰败。
外面原本的死一般沉寂的街道突然喧闹，炮火越来越近，藏在屋子里的人们收拾上简单的行礼，再次逃离这个刚刚获得一点安稳的地方。
“小姑娘！”有人隔着街道冲她摆手，“战机又来轰炸了，快去防空洞里！”
谢黎尚且来不及多想，已经被拥挤的人群带着往城市中心跑去。那里有这座城市里唯一一个防空洞，建在城市中心广场的地下。
广场中心屹立一座雄伟的雕像，上面落满白鸽。谢黎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转身跟着人群逃进防空洞里。
眼前骤然一黑，有水滴啪嗒一声落在她的鼻尖，谢黎伸手一摸，指尖黏腻的触感有些奇怪。
旁边有人打开手提灯，橘黄色的灯光给漆黑的防空洞里镀了一层暖意，谢黎伸手看看自己指尖，一瞬间错愕。
“石油？”谢黎微微皱眉。
“小姑娘，你第一次来吗？”旁边一个瘦削的高个男人笑眯眯地搭腔，“我们头顶可不单单是泥土哦，那里面埋着无数根管道，给全世界输送‘血液’。”
谢黎点点头。
乞尔齐斯，本世纪中叶被发现地下埋藏着数千吨石油，这片并不广袤的黑色土地瞬间变作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从那以后，连年的销烟遮盖了原本澄澈的天空，这座城市曾号称有全世界最美日落的蔚蓝海岸线，如今只剩下白色的海浪一遍遍拍打岸边灰色的礁石。
“想什么呢，小姑娘。”高个男人推推她，谢黎一个踉跄，才发现眼前的洞穴经过刚开始的狭窄逐渐深入，眼前突然开阔。脚下是一个宽阔的大平台，再往里走，地势陡然降低，几十根绳索悬挂小车构成连接落差的简易电梯。
而平台之下，接连的房屋，高耸的楼宇，各式小型飞行器在其间穿梭，街道上行人往来川流不息。
“欢迎来到地下城！”高个男人微微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麦克斯，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麦克斯递给谢黎一张名片，转身跳进电梯，冲谢黎挥挥手，“对了，在地下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我的酒吧找我！”
从进入乞尔齐斯通信就一直时有时无，此刻站在地下城的入口，手环信号更是十分微弱。
所以大家依旧用着最原始的交流方式，谢黎低头看看名片，酒吧的名字叫“Max's Bar”。
这名字，真挺直白。
谢黎笑笑，匆匆把手中的名片拍照发送出去。
手环面板显示消息发送中，很快信号消失，发送进度卡在一半。
谢黎叹口气关掉手环面板，抬腿走到平台边缘，眺望眼前这片地下都市，高楼屋舍灯火蜿蜒仿若巨龙盘桓地底。
人们失去天空与阳光，在阴暗中依然开出生命顽强的花。
这个地下城里居然还有旅馆，虽然是唯一一个，但这也足够让谢黎感到惊讶。她推门进去，门上挂的风铃发出丁零当啷的清澈脆响。
“欢迎光临！”柜台是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孩，金发碧眼，蓬松的卷发，带了条黄蓝相间的格子头巾。
“你好。”谢黎点点头，看清她胸前的铭牌，“请问单间多少钱？”
“钱？”邦妮笑起来，天蓝色的眼睛笑眯眯地弯起，“不好意思这位美丽的小姐，我们这里不收钱呢。”她拉过柜台一侧的显示牌，转到冲谢黎的方向，“这是物价，您看看您有什么可以支付的吗？”
牌子上是旅馆各种房间对应的价位，只是这个价格一栏却不是数字。
“单间价格，二十个鸡蛋；双人间价格，二十个鸡蛋加两斤面粉；舒适大床房，一盒消炎药……”谢黎一路看下来，房间物价从食物到药品最后到枪支弹药，都是应急求生之类的保障物品。
“请问，”邦妮笑容明媚，“您怎么支付？”
额……谢黎摸摸鼻尖：“我一个也买不起。”
邦妮了然地点点头，笑容更加灿烂，“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哦。”她又拉过来一个牌子，“这也是一种支付方式。”
这次牌子上商品的一栏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后面的价格一栏变成了不同数量的，劳动券。
“劳动券？”谢黎不解。
“您可以通过劳动换取，简单来说呢就是劳动的工资。”邦妮点点头，伸手指指谢黎身后，“那位先生也无法支付房费，正准备去换取劳动券，或许您可以和他一起。”
谢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正坐在窗边的矮沙发上看平板，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换了身休闲的长款风衣和牛仔裤，刘海蓬松的垂在眼前。
墙壁上橘黄色的灯把他身影显得更加清瘦，又淡淡莹着一层暖融融的光。
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似乎有些困惑，又有点手足无措。
真像走丢的小狗。
谢黎看了一会，突然就笑了。
“许律！”谢黎在他身边坐下，“真巧，你也没地方住啊。”
许泽宥错愕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在看什么？”谢黎很自来熟地凑过去，平板大概是店里的东西，上面详细写着一些工作场地及其对应所得，谢黎一溜看下去，其中不乏一些简单好上手的工作。
“这个农场的工作看起来还不错，挤奶、喂牛、拔草……我完全可以胜任呀！”谢黎手指停在平板上的一栏工作内容那里，很是信心满满，“走吧许律，先努力让我们今晚不要露宿街头好了。”
直到走在去往农场的路上，许泽宥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倒是谢黎十分迅速地适应了当下的情况，并且还能开起玩笑。
“谁把许律一个人丢在这了？”谢黎问。
“外面突发空袭，我和同事走散了。”许泽宥十分无奈。
“来战区……出差？”谢黎挑眉。
“随军公务，不方便细说。”许泽宥眼神突然一瞬间黯淡，似有什么话困于嘴边，最后也只是叹口气说，“不过你很快也就知道了。”。
联合军队？谢黎点点头，知道不便多问，心下却感到困惑。
东部战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半个世纪，期间这片土地上的政权不断变动，而无论是谁当政，最终都只是为了争抢地下埋藏的矿藏，从不曾真正顾及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
记得当时看资料的时候看到过，华鼎律所隶属联合军队，许泽宥随军公务，那必然是联合军队准备进驻。
这其实是谢黎没有想到的。
人类为了祈求和平成立的联合军队，成立至今不过几十年，驻守范围主要包括在中西部的平原地区。
说到底，谢黎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不过是那些有钱人养得看家狗。
而连年遭受战争迫害，本就不富裕的东部大陆，绝没有足够的税收可以供养联合军队。
“谢小姐呢？上次见面还是在陈家的海岛酒店，没想到今日再见竟然是在东部战区？”许泽宥出声打断了谢黎的思绪。
谢黎也觉得很是荒谬，仿佛一夜之间穿梭两个时空。明明是同一片天空下相同的时间里，却有人声色犬马，有人曝尸荒野。
“我来找东西。”谢黎真诚地回答。
“什么东西要来战区找？”许泽宥质疑。
“实验体。”谢黎答道。
许泽宥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她如此坦诚，“实验体的法案已经被废止很多年了，而且实验体只有军方合法持有，且均为最高军事机密。”
“是吗？”谢黎耸耸肩，“但它已经不属于军方了。”
“谢小姐怎么会接触到实验体？”许泽宥问。
“我以前呢，在联合军队任职过。”谢黎双手背起放在脑后，解释其这件事情仿佛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她也不甚在意，“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被调离了。说起来嘛，我离开军队也有十来年了，这期间联合军几经改革，早已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
她很随意地说出这些话，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许泽宥却突然感受到她的悲伤，像是林间化不掉的雾。
“还是这种整天混日子的生活来得开心啊！”谢黎笑起来。
许泽宥看向她眼睛，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其实，我与谢小姐并不相熟，你没必要和我讲这些。”许泽宥放缓了语气。
“你问我，我就告诉你。”谢黎认真地回答他，“我永远不会骗你。”
许泽宥一愣，这句话如一击轻拳，不轻不重地叩在他的心尖。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农场门口，说是农场，其实也只是一块稍大点儿的平地，稀疏的草地在模拟日光灯的照射下长得很是营养不良，连带着农场里唯一的一头奶牛也长得瘦骨嶙峋的。
农场主是一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长胡子大叔，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午觉。
谢黎他们的到来显然打扰了他的好梦，本就不和蔼的脸上变得更加怒目圆睁。
“您好。”谢黎扬起标准的八颗露齿笑。
“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大叔拿过两把镰刀扔给他们，随手指了指身后的草地，“割十筐草留着喂牛，然后把东边那片空地翻一下，还有六点左右挤一桶牛奶，顺便再把牛粪铲掉。对了，那个丫头。”大叔指指谢黎，“会做饭吗？”
谢黎乖巧地摇摇头。显然这个动作让本就心情不好的大叔更加烦躁，“会做饭再加五张劳动券，不会就算了！”
“您好，我可以做饭的。”许泽宥及时接话。
大叔上下打量他一番，无所谓地点点头，“都行都行，五口人的晚饭，七点前做好。走之前把房屋也打扫一下，打扫完来找我领劳动券。”
谢黎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资本从一出生就是罪恶的。”
“干活吧。”许泽宥无奈地笑笑，脱掉风衣，开始卷衬衣袖子。
即使是站在荒草地里割草，这个人却帅气的像是准备开什么商务会议。
真迷人啊，谢黎在心里想。
“别发呆了。”许泽宥在两顶破破烂烂的草帽中勉强选出一顶稍显干净的扣在谢黎头上，又把唯一一双棉麻手套递给她。
谢黎乐呵呵地接过，许泽宥已经提着镰刀走远了。
他本就是极其认真的人，无论是当律师还是当割草工，或是这世上任何事情，许泽宥都能做的很好。
谢黎叼根稻草盘腿坐在草地里偷闲，远远看着许泽宥手提镰刀不断俯身的身影，伸出双手比作相框，刚好把这幅画面尽收框中。
头顶的模拟灯光随时间流逝而自动变换，很多时候谢黎突然抬头，视线之内许泽宥也远远地看过来，视线相对，谢黎情不自禁弯了眉眼。
仿佛这只是漫长岁月里最平凡不过的一个下午，他们在这个破落的小农场里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
等到灯光昏暗，谢黎把装满牛奶的罐子在架子上放好，看看手环时间，已经六点半多了。
她转悠着去找许泽宥，转过墙角另一边敞开的窗子里，许泽宥正系着围裙在锅炉上炒菜。半身的围裙系在腰间，把他腰线勾勒的完美，一双长腿微微弯曲一侧，白净的手腕上下翻动锅铲。
看到她来了，许泽宥微微侧头勾唇笑起来，“饿了吗？”
谢黎饿得很，八百年没有受过这种罪，看向他的眼神湿漉漉又可怜兮兮的。
许泽宥从旁边拿出个小盘子，里面装着一小块烤面包，上面还有几片香肠，“我问这家女主人能不能施舍点吃的，她说烤三明治剩下的香肠和面包可以分给我们。”
谢黎徒手捏起一片烤香肠塞进嘴里，香酥可口，远胜所有她曾吃过的高档餐厅。
她又拿叉子叉了一片递到许泽宥嘴边，他两只手都被锅铲占着，就直接用嘴接下了这片烤肠。
谢黎笑起来，“许律做饭真好吃！”
这其实是很难得的，在如今各种类型的机器人几乎可以帮你完成一切生活杂务的年代，除了职业厨师，已经很少有人会自己做饭了。
“你是饿坏了，才觉得吃什么都好吃。”许泽宥把最后一道菜装盘，顺手接过谢黎吃完的餐具，洗干净放好。
农场主根据约定付了相应的报酬，薄薄几张纸，谢黎翻来覆去数了三遍，三十五张劳动券，一张不多，刚刚好换一间最下等的双人房。
“许律平时的时薪多少？”两人慢悠悠的往小旅馆晃悠，谢黎摇一摇手里的劳动券，跟许泽宥开玩笑，“应该没有干过劳动价值这么低的工作吧？”
“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还在意劳动价值未免也太清高了些。”许泽宥实在是筋疲力尽，还是勉强挤出笑容，略带些玩笑的意味。
谢黎点点头，“有道理，那讨论一些现实点的问题吧。”她看向许泽宥，“许律，今晚我们要睡一间房了。”
许泽宥笑容一僵，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谢黎抬头看去，觉得逆光中他好像微微红了耳廓。
头顶的灯光全都变成了暖融融的橘黄色，斜斜的翻过屋顶洒在脚下的黄土路上。有成群的小孩子在道路上你追我赶，扬起一阵黄土飞扬的喧嚣和热闹。
在电子设备如此发达的年代，他们与世隔绝，追逐着最朴实无华的快乐。
非得等到家里大人隔着窗户叫好几遍，那玩闹的小孩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家中，走之前一步三回头，和小伙伴们约好明天同一时间要在哪里集合。
然后家家炊烟，窗玻璃上都升腾着薄薄雾气，街头巷尾摆摊的商人收起了摊贩，城市陷入寂静的黑暗。
“这座地下城里有多少居民？”谢黎问许泽宥。
“三万多，几乎是整个乞尔齐斯存活的全部人口。”许泽宥回答。
“那这座城市原本有多少人？”谢黎问。
“三十九万八千一百人。”许泽宥说。
谢黎眸光一沉，两人都不再说话，并肩静默良久。
小旅馆渐渐走进，里面亮起暖色的灯光。一楼的大厅里似乎是在办一场舞会，人们围着火炉跳舞，手中彩色的铃鼓欢快的上下翻飞。
“这次联合军队进驻，是来救他们的吗？”谢黎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长久的静默。
许泽宥薄唇轻轻抿起，垂眸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还是，来杀他们的？”谢黎叹息般吐出这句话，微微抬头，隔着浓浓黑暗，直视进许泽宥眼底。
那里平静无波，似千年幽谷中死寂深潭，沉沉掩埋惊涛骇浪。
半饷，许泽宥沉沉地开口，“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救他们。”
旅馆近在眼前，谢黎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哎呀！是你们回来啦！”坐在柜台里的邦妮一看到他们，便热情得挥手同他们打招呼，“今天一定收获颇丰吧？要一起跳会儿舞吗？”
谢黎把手里的劳动券全部铺开在柜台上，笑容明亮又谄媚，“舞就不跳了，不知道凭我们一见如故的关系，能不能劳烦打个折呢？”
“啊，三十五张。”邦妮清点好劳动券，伸手拉过来价目表的小牌子，“最便宜的双人间刚好是三十五一间呢，两位……”她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徘徊，很是暧昧，“第一次来，给您打八八折。”说着递回来四张劳动券，“祝二位拥有美好的……夜晚！”
谢黎给陈瞰发消息简单说明了下自己的行踪，然后低头浏览投影面板上的3D地图。
海洋占据了大部分版面，陆地被海水分割，更多的群岛散落在版面各处。而地图东部，那里曾经是连绵的大陆，如今陆上面积急剧减少，山脉在鸟瞰图上清晰可见。
地图拉大，信息却变得不再明确，谢黎点进一座城市，面板上跳出信息不可查的信号框。
这里，人们称之为末日之地。
军事上则划分的更加简明，东部战区。
逐渐靠近陆地，飞行器的自动驾驶功能发出警告，面板上显示信号未连接。谢黎把手里没喝完的咖啡一饮而尽，切换飞行器的人工驾驶，顺便把飞行器的外观调了个低调点的颜色。
正经路径肯定是进不去的，飞行器登陆在远郊的一片荒野，海浪拍打着深灰色的岸边礁石。谢黎停好飞行器，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登山包，里面有一些急救药品和换洗衣物。
手环投影的地图显示前面不远就是战区的封锁线，而发现3601的位置坐标深入战区腹地。
坐标的具体情况并不显示，地图拉远看起来似乎是一座城市。
城市？谢黎皱眉看着坐标位置。
在硝烟弥漫的炮火中，驻留城市绝不是明智之举。
它为什么要去城市呢？
谢黎垂眸关掉手环地图，微微弯曲右手食指，抬眼身边景致骤变，空气里灰尘弥漫。
谢黎轻咳两声推开面前残破的木门，光线霎时明亮，阳光洒在脸上烤的脸颊发烫。
到处断壁残垣，墙面弹孔遍布，脚下的石板路碎裂积攒水洼，远处的高楼大厦坍塌露出钢筋骨架。
谢黎回身去看自己刚刚出来的地方，残破的牌匾勉强看出应该是一家蛋糕店，店面小巧精致，落地窗的木质窗台上还放了一盆枯死的花。
这是什么花呢？谢黎蹲下身微微弯曲手指，早已干涸的土壤中长出嫩芽破土而出，生出枝干长出绿叶，大朵大朵盛开出的花朵。
竟是一盆玫瑰。
谢黎微微勾唇伸手点点怒放的花瓣，花朵轻轻摇曳映衬在玻璃窗上，把玻璃上露出的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惹得弯成月牙。
吓了谢黎一大跳。
那双小鹿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看向她的时候，里面仿佛装满星星。
“你是超级英雄吗？”那双大眼睛眨啊眨。
“不是。”谢黎摇头。
“那你是森林里的精灵？”那双大眼睛继续眨。
“也不是。”谢黎摇摇头。
“我知道了！”那双眼睛突然灵光一闪，这次十分信誓旦旦，“你一定是东方的神仙，是来拯救我们的吧！”
谢黎依旧想摇头，那双眼睛却突然暗淡下去，原本扒着窗玻璃的小手失了力气直直地垂下去，在玻璃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小手印。
谢黎一惊，赶忙推门进去。是一个十来岁的卷发男孩，原本躺在橱柜里的破毯子上，手脚并用爬到窗户边来，落满灰尘的木地板上长长一条痕迹。
小男孩看她过来，咧嘴笑起来，小脸红扑扑的，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使劲眨一眨，便再也没有力气睁开了。
他的左腿下肢几乎没有了，裸露的骨头连着血肉，几圈白绷带简单的包扎几下。谢黎伸手摸摸他额头，体温滚烫，发丝挂着汗珠。
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小孩嘟嘟囔囔地好像在说什么，谢黎俯身凑到他嘴边，听出来那是并不流利的蹩脚的中文。
他说：“不是也没关系，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远处突发炮火，大地骤起轰鸣，谢黎缓缓抬头，看到窗外盛开的花朵，再次衰败。
外面原本的死一般沉寂的街道突然喧闹，炮火越来越近，藏在屋子里的人们收拾上简单的行礼，再次逃离这个刚刚获得一点安稳的地方。
“小姑娘！”有人隔着街道冲她摆手，“战机又来轰炸了，快去防空洞里！”
谢黎尚且来不及多想，已经被拥挤的人群带着往城市中心跑去。那里有这座城市里唯一一个防空洞，建在城市中心广场的地下。
广场中心屹立一座雄伟的雕像，上面落满白鸽。谢黎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转身跟着人群逃进防空洞里。
眼前骤然一黑，有水滴啪嗒一声落在她的鼻尖，谢黎伸手一摸，指尖黏腻的触感有些奇怪。
旁边有人打开手提灯，橘黄色的灯光给漆黑的防空洞里镀了一层暖意，谢黎伸手看看自己指尖，一瞬间错愕。
“石油？”谢黎微微皱眉。
“小姑娘，你第一次来吗？”旁边一个瘦削的高个男人笑眯眯地搭腔，“我们头顶可不单单是泥土哦，那里面埋着无数根管道，给全世界输送‘血液’。”
谢黎点点头。
乞尔齐斯，本世纪中叶被发现地下埋藏着数千吨石油，这片并不广袤的黑色土地瞬间变作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从那以后，连年的销烟遮盖了原本澄澈的天空，这座城市曾号称有全世界最美日落的蔚蓝海岸线，如今只剩下白色的海浪一遍遍拍打岸边灰色的礁石。
“想什么呢，小姑娘。”高个男人推推她，谢黎一个踉跄，才发现眼前的洞穴经过刚开始的狭窄逐渐深入，眼前突然开阔。脚下是一个宽阔的大平台，再往里走，地势陡然降低，几十根绳索悬挂小车构成连接落差的简易电梯。
而平台之下，接连的房屋，高耸的楼宇，各式小型飞行器在其间穿梭，街道上行人往来川流不息。
“欢迎来到地下城！”高个男人微微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麦克斯，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
麦克斯递给谢黎一张名片，转身跳进电梯，冲谢黎挥挥手，“对了，在地下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我的酒吧找我！”
从进入乞尔齐斯通信就一直时有时无，此刻站在地下城的入口，手环信号更是十分微弱。
所以大家依旧用着最原始的交流方式，谢黎低头看看名片，酒吧的名字叫“Max's Bar”。
这名字，真挺直白。
谢黎笑笑，匆匆把手中的名片拍照发送出去。
手环面板显示消息发送中，很快信号消失，发送进度卡在一半。
谢黎叹口气关掉手环面板，抬腿走到平台边缘，眺望眼前这片地下都市，高楼屋舍灯火蜿蜒仿若巨龙盘桓地底。
人们失去天空与阳光，在阴暗中依然开出生命顽强的花。
这个地下城里居然还有旅馆，虽然是唯一一个，但这也足够让谢黎感到惊讶。她推门进去，门上挂的风铃发出丁零当啷的清澈脆响。
“欢迎光临！”柜台是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孩，金发碧眼，蓬松的卷发，带了条黄蓝相间的格子头巾。
“你好。”谢黎点点头，看清她胸前的铭牌，“请问单间多少钱？”
“钱？”邦妮笑起来，天蓝色的眼睛笑眯眯地弯起，“不好意思这位美丽的小姐，我们这里不收钱呢。”她拉过柜台一侧的显示牌，转到冲谢黎的方向，“这是物价，您看看您有什么可以支付的吗？”
牌子上是旅馆各种房间对应的价位，只是这个价格一栏却不是数字。
“单间价格，二十个鸡蛋；双人间价格，二十个鸡蛋加两斤面粉；舒适大床房，一盒消炎药……”谢黎一路看下来，房间物价从食物到药品最后到枪支弹药，都是应急求生之类的保障物品。
“请问，”邦妮笑容明媚，“您怎么支付？”
额……谢黎摸摸鼻尖：“我一个也买不起。”
邦妮了然地点点头，笑容更加灿烂，“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哦。”她又拉过来一个牌子，“这也是一种支付方式。”
这次牌子上商品的一栏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后面的价格一栏变成了不同数量的，劳动券。
“劳动券？”谢黎不解。
“您可以通过劳动换取，简单来说呢就是劳动的工资。”邦妮点点头，伸手指指谢黎身后，“那位先生也无法支付房费，正准备去换取劳动券，或许您可以和他一起。”
谢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正坐在窗边的矮沙发上看平板，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换了身休闲的长款风衣和牛仔裤，刘海蓬松的垂在眼前。
墙壁上橘黄色的灯把他身影显得更加清瘦，又淡淡莹着一层暖融融的光。
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似乎有些困惑，又有点手足无措。
真像走丢的小狗。
谢黎看了一会，突然就笑了。
“许律！”谢黎在他身边坐下，“真巧，你也没地方住啊。”
许泽宥错愕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在看什么？”谢黎很自来熟地凑过去，平板大概是店里的东西，上面详细写着一些工作场地及其对应所得，谢黎一溜看下去，其中不乏一些简单好上手的工作。
“这个农场的工作看起来还不错，挤奶、喂牛、拔草……我完全可以胜任呀！”谢黎手指停在平板上的一栏工作内容那里，很是信心满满，“走吧许律，先努力让我们今晚不要露宿街头好了。”
直到走在去往农场的路上，许泽宥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倒是谢黎十分迅速地适应了当下的情况，并且还能开起玩笑。
“谁把许律一个人丢在这了？”谢黎问。
“外面突发空袭，我和同事走散了。”许泽宥十分无奈。
“来战区……出差？”谢黎挑眉。
“随军公务，不方便细说。”许泽宥眼神突然一瞬间黯淡，似有什么话困于嘴边，最后也只是叹口气说，“不过你很快也就知道了。”。
联合军队？谢黎点点头，知道不便多问，心下却感到困惑。
东部战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半个世纪，期间这片土地上的政权不断变动，而无论是谁当政，最终都只是为了争抢地下埋藏的矿藏，从不曾真正顾及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
记得当时看资料的时候看到过，华鼎律所隶属联合军队，许泽宥随军公务，那必然是联合军队准备进驻。
这其实是谢黎没有想到的。
人类为了祈求和平成立的联合军队，成立至今不过几十年，驻守范围主要包括在中西部的平原地区。
说到底，谢黎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不过是那些有钱人养得看家狗。
而连年遭受战争迫害，本就不富裕的东部大陆，绝没有足够的税收可以供养联合军队。
“谢小姐呢？上次见面还是在陈家的海岛酒店，没想到今日再见竟然是在东部战区？”许泽宥出声打断了谢黎的思绪。
谢黎也觉得很是荒谬，仿佛一夜之间穿梭两个时空。明明是同一片天空下相同的时间里，却有人声色犬马，有人曝尸荒野。
“我来找东西。”谢黎真诚地回答。
“什么东西要来战区找？”许泽宥质疑。
“实验体。”谢黎答道。
许泽宥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她如此坦诚，“实验体的法案已经被废止很多年了，而且实验体只有军方合法持有，且均为最高军事机密。”
“是吗？”谢黎耸耸肩，“但它已经不属于军方了。”
“谢小姐怎么会接触到实验体？”许泽宥问。
“我以前呢，在联合军队任职过。”谢黎双手背起放在脑后，解释其这件事情仿佛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她也不甚在意，“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被调离了。说起来嘛，我离开军队也有十来年了，这期间联合军几经改革，早已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
她很随意地说出这些话，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许泽宥却突然感受到她的悲伤，像是林间化不掉的雾。
“还是这种整天混日子的生活来得开心啊！”谢黎笑起来。
许泽宥看向她眼睛，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其实，我与谢小姐并不相熟，你没必要和我讲这些。”许泽宥放缓了语气。
“你问我，我就告诉你。”谢黎认真地回答他，“我永远不会骗你。”
许泽宥一愣，这句话如一击轻拳，不轻不重地叩在他的心尖。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农场门口，说是农场，其实也只是一块稍大点儿的平地，稀疏的草地在模拟日光灯的照射下长得很是营养不良，连带着农场里唯一的一头奶牛也长得瘦骨嶙峋的。
农场主是一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长胡子大叔，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午觉。
谢黎他们的到来显然打扰了他的好梦，本就不和蔼的脸上变得更加怒目圆睁。
“您好。”谢黎扬起标准的八颗露齿笑。
“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大叔拿过两把镰刀扔给他们，随手指了指身后的草地，“割十筐草留着喂牛，然后把东边那片空地翻一下，还有六点左右挤一桶牛奶，顺便再把牛粪铲掉。对了，那个丫头。”大叔指指谢黎，“会做饭吗？”
谢黎乖巧地摇摇头。显然这个动作让本就心情不好的大叔更加烦躁，“会做饭再加五张劳动券，不会就算了！”
“您好，我可以做饭的。”许泽宥及时接话。
大叔上下打量他一番，无所谓地点点头，“都行都行，五口人的晚饭，七点前做好。走之前把房屋也打扫一下，打扫完来找我领劳动券。”
谢黎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资本从一出生就是罪恶的。”
“干活吧。”许泽宥无奈地笑笑，脱掉风衣，开始卷衬衣袖子。
即使是站在荒草地里割草，这个人却帅气的像是准备开什么商务会议。
真迷人啊，谢黎在心里想。
“别发呆了。”许泽宥在两顶破破烂烂的草帽中勉强选出一顶稍显干净的扣在谢黎头上，又把唯一一双棉麻手套递给她。
谢黎乐呵呵地接过，许泽宥已经提着镰刀走远了。
他本就是极其认真的人，无论是当律师还是当割草工，或是这世上任何事情，许泽宥都能做的很好。
谢黎叼根稻草盘腿坐在草地里偷闲，远远看着许泽宥手提镰刀不断俯身的身影，伸出双手比作相框，刚好把这幅画面尽收框中。
头顶的模拟灯光随时间流逝而自动变换，很多时候谢黎突然抬头，视线之内许泽宥也远远地看过来，视线相对，谢黎情不自禁弯了眉眼。
仿佛这只是漫长岁月里最平凡不过的一个下午，他们在这个破落的小农场里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
等到灯光昏暗，谢黎把装满牛奶的罐子在架子上放好，看看手环时间，已经六点半多了。
她转悠着去找许泽宥，转过墙角另一边敞开的窗子里，许泽宥正系着围裙在锅炉上炒菜。半身的围裙系在腰间，把他腰线勾勒的完美，一双长腿微微弯曲一侧，白净的手腕上下翻动锅铲。
看到她来了，许泽宥微微侧头勾唇笑起来，“饿了吗？”
谢黎饿得很，八百年没有受过这种罪，看向他的眼神湿漉漉又可怜兮兮的。
许泽宥从旁边拿出个小盘子，里面装着一小块烤面包，上面还有几片香肠，“我问这家女主人能不能施舍点吃的，她说烤三明治剩下的香肠和面包可以分给我们。”
谢黎徒手捏起一片烤香肠塞进嘴里，香酥可口，远胜所有她曾吃过的高档餐厅。
她又拿叉子叉了一片递到许泽宥嘴边，他两只手都被锅铲占着，就直接用嘴接下了这片烤肠。
谢黎笑起来，“许律做饭真好吃！”
这其实是很难得的，在如今各种类型的机器人几乎可以帮你完成一切生活杂务的年代，除了职业厨师，已经很少有人会自己做饭了。
“你是饿坏了，才觉得吃什么都好吃。”许泽宥把最后一道菜装盘，顺手接过谢黎吃完的餐具，洗干净放好。
农场主根据约定付了相应的报酬，薄薄几张纸，谢黎翻来覆去数了三遍，三十五张劳动券，一张不多，刚刚好换一间最下等的双人房。
“许律平时的时薪多少？”两人慢悠悠的往小旅馆晃悠，谢黎摇一摇手里的劳动券，跟许泽宥开玩笑，“应该没有干过劳动价值这么低的工作吧？”
“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还在意劳动价值未免也太清高了些。”许泽宥实在是筋疲力尽，还是勉强挤出笑容，略带些玩笑的意味。
谢黎点点头，“有道理，那讨论一些现实点的问题吧。”她看向许泽宥，“许律，今晚我们要睡一间房了。”
许泽宥笑容一僵，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谢黎抬头看去，觉得逆光中他好像微微红了耳廓。
头顶的灯光全都变成了暖融融的橘黄色，斜斜的翻过屋顶洒在脚下的黄土路上。有成群的小孩子在道路上你追我赶，扬起一阵黄土飞扬的喧嚣和热闹。
在电子设备如此发达的年代，他们与世隔绝，追逐着最朴实无华的快乐。
非得等到家里大人隔着窗户叫好几遍，那玩闹的小孩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家中，走之前一步三回头，和小伙伴们约好明天同一时间要在哪里集合。
然后家家炊烟，窗玻璃上都升腾着薄薄雾气，街头巷尾摆摊的商人收起了摊贩，城市陷入寂静的黑暗。
“这座地下城里有多少居民？”谢黎问许泽宥。
“三万多，几乎是整个乞尔齐斯存活的全部人口。”许泽宥回答。
“那这座城市原本有多少人？”谢黎问。
“三十九万八千一百人。”许泽宥说。
谢黎眸光一沉，两人都不再说话，并肩静默良久。
小旅馆渐渐走进，里面亮起暖色的灯光。一楼的大厅里似乎是在办一场舞会，人们围着火炉跳舞，手中彩色的铃鼓欢快的上下翻飞。
“这次联合军队进驻，是来救他们的吗？”谢黎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长久的静默。
许泽宥薄唇轻轻抿起，垂眸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还是，来杀他们的？”谢黎叹息般吐出这句话，微微抬头，隔着浓浓黑暗，直视进许泽宥眼底。
那里平静无波，似千年幽谷中死寂深潭，沉沉掩埋惊涛骇浪。
半饷，许泽宥沉沉地开口，“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救他们。”
旅馆近在眼前，谢黎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哎呀！是你们回来啦！”坐在柜台里的邦妮一看到他们，便热情得挥手同他们打招呼，“今天一定收获颇丰吧？要一起跳会儿舞吗？”
谢黎把手里的劳动券全部铺开在柜台上，笑容明亮又谄媚，“舞就不跳了，不知道凭我们一见如故的关系，能不能劳烦打个折呢？”
“啊，三十五张。”邦妮清点好劳动券，伸手拉过来价目表的小牌子，“最便宜的双人间刚好是三十五一间呢，两位……”她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徘徊，很是暧昧，“第一次来，给您打八八折。”说着递回来四张劳动券，“祝二位拥有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