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的时候,谢黎沉沉地陷入了一场梦。

    说是梦境,其实也只是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眼前不断交织变换,她站在荒原伸手想要触碰头顶绚丽的极光,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雪。

    一场粉色的鹅毛大雪。

    雪中有一个人的身形影影绰绰,看不清样貌,也看不清神情。

    可谢黎分明在记忆中记得那双眼睛,那样美丽动人,却又那样忧伤。

    谢黎骤然惊醒,对上梦中的眼睛。

    那双眼睛眨了眨闪过惊喜,在眼前变得真切。

    又不是梦中的样子了。

    “闻轼……”谢黎一开口,喉咙嘶哑干涩。

    闻轼赶忙起身给她倒一杯温水,喂她慢慢喝下,再次坐回床边的椅子里,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你发了高烧,好在没有引起并发炎症。背部的伤也都处理好了,伤势有点严重,这几天你可能会有些难挨。”

    这种事情谢黎并不在意,她急于另一个问题,“许泽宥呢?”

    闻轼挑挑眉,低头轻吹了下杯中的浮沫,轻啜一口,才再次幽幽开口,“你刚醒过来,就只关心这个?”

    其实谢黎想摇头说不是,可是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闻轼直接气笑了,“他还在军中,这里在组织民众登船前有许多事情需要律所协助。”

    谢黎放心了。

    闻轼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屋外天已大黑,营地上空探照灯的光线透过窗子斜斜地照进来,洒在闻轼后背。

    闻轼整张脸逆着光亮沉溺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态,只有一双眼眸,亮的惊人。

    “我与许律几面之缘。”半饷,闻轼缓缓开口,他声音凉的如水,比夜色更沉,“据我所知你也是。”

    “但又不完全是。”闻轼低垂了眼眸,那双亮晶晶的瞳孔,就看不见了。

    “谢黎,你曾说我有一双特别像另一个人的眼睛,那个人,就是许泽宥吗?”

    那双眼睛完全闭合起来,再不给她看清一点里面的情绪。

    “你当初选择我,也仅仅是因为我的眼睛像他,是吗?”闻轼轻缓又沉静的,在自己最不愿意揣测的那种可能里,拿着钝刀一下一下剖剜自己血淋淋的心。

    谢黎愣了一下,没来由的,想到了很多年前。

    她在海边的古堡中醒来,窗外摇曳着一万亩玫瑰花。

    潮湿的雨汽穿过打开的窗户吹进屋里,扑面一阵萧瑟寒意。

    谢黎怔愣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似乎透过沉重云层看到千里之外的遥远国度,那里有一个婴儿诞生,啼哭声在她耳边回荡。

    那个男婴很不老实,小胳膊小腿儿使劲在空中挥舞蹬踹,仿佛什么都不管不顾,只知道闭着眼哇哇大哭。

    谢黎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突然弯了嘴角。

    就在她笑起来的一瞬,那个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也并不应该这样早的睁眼,谢黎却在那瞬间里看清,那双和记忆中太过相似的眼睛。

    赫然一震。

    但其实,下一秒,谢黎立刻就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他。

    “不是的。”谢黎沙哑的声音在此刻的黑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叩击在闻轼心头,是深谷中伶仃的格桑花突遇剥开云层的太阳,是久旱贫瘠的心田上恩赐一场瓢泼的大雨。

    闻轼骤然睁眼,再次看到他们初见时谢黎脸上一样的神情。

    该如何形容呢,那大概是,神爱世人。

    “我早说过,我是为你而来。”我从很远的地方感知到你的存在,因为你的诞生而欢喜,因为你的成长而雀跃。

    我知晓你既定的命运,愿用我的生命改写你必死的结局。

    我是为你而来。

    谢黎从来强大,却又温柔。

    他突然就落下泪来,像是个迷途的孩子,被丢弃在最人声鼎沸的繁华路口。

    “那你当初为什么离开联合军队?”这句话压在闻轼心口,重如千斤,折磨他无数个日日夜夜,如今他终于颤抖着将这份痛苦诉说,又小心翼翼生怕得到那个自己惧怕的答案:“你是不是,因为3601号实验体在怪我。”

    这次是谢黎更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探照灯也熄灭了——已是后半夜,指针转过零点,新的一天周而复始。

    为什么离开呢?

    关于联合军队那位最年轻的谢黎少将,曾拥有辉煌的成就与灿烂的前途,而这一切在她进入军队的第十三年,戛然而止。终其原因,其实和她亲自教导的一位学生有关,那也是她多年来唯一的一位的学生。

    外界的传言纷纷扬扬五花八门,归根到底其实都是一套说辞——她和这位学生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具体是怎样严重的矛盾使两人走到这般田地,众说纷纭,各方都有各方的猜测,说不清楚。

    那个走失的实验体是其中之一,但那绝不是他们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至于结果嘛则完全显而易见:谢黎少将离开了联合军队,而她的学生闻轼取代了她的位置。

    后来联合军队中关于谢黎的信息被完全抹去,新任的闻轼少将则一路高升获得了更加瞩目的成就。

    离开联合总部大楼的那天是一个秋日的黄昏,谢黎最后一次站在顶楼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天际。

    然后她转身对闻轼说,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那时闻轼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那个时候的谢黎实在太过疲惫了。

    所以她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一别十年,她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却又在末日前重逢。

    当年怯懦不敢问的问题终于宣之于口,悬而未决的铡刀再次立于颈后。

    闻轼静静等待,审判或是处决。

    “也没有。”谢黎想了很久,“我从没有责怪你。”

    “闻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黎轻轻地笑起来。

    这话像是溺水之人绝处逢生,闻轼甚至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好在他掩饰的极好,手上的动作也让谢黎完全没有精力顾及于此——他拿出了一个军用的小型探测器。

    这个机器谢黎十分熟悉,是3601号实验体的专属探测器,甚至比实验体的诞生出现的更早,里面完整记录了有关其生长发育的全部信息。

    “3601一直在进化,这个探测器已经无法再提供精确定位。不过若是附近出现实验体的踪迹,它应该还可以提供一点信息。”闻轼解释道,“或许你可以再去它出现过的地方试试。”

    谢黎十分意外,这大概就是当时在陈氏庄园里打赌赌赢后闻轼承诺给她的赌注。当时闻轼要求她去联合总部被她拒绝,没想到最后竟是在这种地方得到它。

    “闻轼,你当时去陈氏庄园,真的只是为了拉到陈氏的资金赞助吗?”谢黎愣了一下。

    “这是原因之一。”闻轼轻声说,“但主要是为了见你。”

    为了在末日之前,再见你一面。

    谢黎眸光闪烁,半饷咧嘴笑起来,抬手晃了晃手中的探测器真诚道谢,“多谢了。”

    她知道关于Susan和实验体的事情永远是闻轼心里的一根刺,他或许永远不会接受3601号实验体的存在,但能够愿意在末日之前主动帮她寻找实验体,谢黎已经十分感激。

    闻轼浅浅笑笑,很快就离开了,他是真的十分忙碌。

    闻轼走后,谢黎躺在床上长久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他说的没错,后背的疼痛其实是有点磨人的,她现在的确有些难挨。

    还好这漫长的生命中她最熟悉且习以为常的就是痛苦。

    但是睡不着也是真的。

    谢黎穿着病号服推门出去,微微曲起食指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动身往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个很小的临时板房,搭建在营地深处不起眼的地方,里面还亮着灯,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上的磨砂贴纸,变成地上细碎的金斑。

    谢黎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贴纸的作用使得里面的人影模糊又扭曲,谢黎却还是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笑起来。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惊扰了窗边桌案上埋头工作的许泽宥。

    他起身推开窗户,谢黎含笑的眉眼立刻照亮了屋内每一方空间。

    世界都因此明亮。

    “去海边看日出吗,许律?”谢黎双手支在窗台上,上半身整个探进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极大缩短,她笑着发出邀请,“据说乞尔齐斯拥有全世界最壮观的海上日出。”

    “不发烧了。”就着这个距离,许泽宥抬手就贴上她的额头,带了点夜里的寒意,还有急匆匆走来的汗珠。

    谢黎笑起来,“我没事啦。”

    “你的伤……”许泽宥依旧皱起眉头。

    “没什么大碍。”谢黎眨眨眼,“不影响和许律一起看日出。”

    许泽宥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突然就忍不住笑起来。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夜你会做些什么?

    会哭?会闹?会在夜里沉醉?还是在天台上跳舞?

    这些谢黎都不想做。

    她要和许泽宥去海边一同等待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她只想和许泽宥,在一起。

    他们找了一辆双人摩托式飞行器,这远比四驱飞行器更加敏捷迅速。

    谢黎似乎完全忘记了背上的伤口,她身上披着许泽宥的外套,在身后紧紧搂住许泽宥腰腹,侧脸隔着头盔贴在他后背。把燥动的摇滚乐放到最大声,任凭鼓点重击心脏,吉他撕扯耳膜,脸侧是呼啸的风。他们在海边踩着浪花放肆尖叫,瘫倒在沙滩上举着啤酒瓶对饮。

    没有星星的夜晚,彼此的眼睛就是世间最亮的星辰。

    灵魂在时间的洪流中对撞,迸发出振聋发聩的共鸣。

    我深深望向你眼底,又在那里看到我自己的影子。

    海水没过膝盖几乎将衣服打湿,谢黎干脆坐进海水里,让浪潮将她吞没又浮现。

    “许泽宥!”谢黎突然轻声尖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远处海水中丝丝蓝光,“是蓝眼泪!”

    许泽宥坐起身向远处眺望,在海水更深的地方,海浪变成蓝色泛着荧光,星星点点连成密密星河,随着浪花翻涌。

    “快许愿!”谢黎拽着许泽宥手臂坐起来,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却是抬手遮住了许泽宥的眼睛。

    掌心的睫毛轻轻一颤,撩拨着手掌细嫩的肌肤,连带着谢黎心尖都跟着颤抖。

    她侧头看向许泽宥侧脸,不觉湿了眼眶。

    好在晚风很大,夜色正浓,浪头打过来水珠溅到脸上,她的那一点点隐秘的情绪最是轻易藏匿。

    等到许泽宥许完愿望轻轻覆盖上她手背,谢黎依旧明媚地笑起来,“许律许了什么愿望呀?”

    她又说:“许律许了什么愿望都一定会实现的!”

    “你不许愿吗?”许泽宥看向她。

    谢黎耸耸鼻尖,抬头看向头顶的广袤宇宙,“愿望啊,好像也没什么了。”这样漫长的人生啊,若能到此为止,其实也刚刚好。

    许泽宥反问她:“人怎么会没有愿望?”

    “那就希望……”谢黎双手合十微微合上眼眸,“许泽宥心想事成!”

    风扬起她的长发,轻抚她的眼睫,又在唇间缠绕。明明连风都偏爱,眼前的少女笑容那样明媚,眼中却是亘古不化的孤独。

    “你好像不太开心。”许泽宥看向她,而这句话并非是个疑问句。

    谢黎愣了一下,闻轼那双和眼前人太过相似的眼睛再次浮现在眼前,她仰面躺在礁石上,许泽宥便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刚刚闻轼来找我,和我说起那个实验体的事情。”谢黎看向他,“你有听说过吗,大概十多年前联合军队里丢失了一个实验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它。”

    许泽宥摇摇头,军队里的绝密档案他并没有资格看到。

    “我们曾有个朋友因为这个实验体失去了生命。当时我和闻轼大吵一架,分歧主要在于他想把实验体安乐死,而我想保下它。”谢黎继续说。

    “因为它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实验体,它是我们那个朋友用生命换来的,在她离世前曾拜托我让它平安长大。”

    “这似乎并不是对一个实验体应该有的情感。”许泽宥说。

    “的确。”谢黎点点头,“这也是我们发生争执的原因,虽然后来的许多事实证明了他是对的,但在当时,我确实太过固执。”

    在实验体法案通过的时候,律法中明确规定了在实验体的独立情感这一项上的特殊规定——律法要求不可以将人类的情感强加于实验体身上。毕竟出于人道主义,如果人们给实验体赋予人性的情感寄托,一旦他们和人类之间产生情感联系,那么它的诞生与成长对实验体本身来讲都将过于残忍。

    毕竟实验体不是宠物,更不是人类,它的诞生本就是一项精妙设计的实验,是一组完美无暇的数据。人们对其唯一的需求是进行相关的科研实验,而不是对其付出关爱。

    “实验体没有情感,但人总是最喜欢感情用事。”许泽宥轻轻覆上她额头,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皮肤极大地舒缓了谢黎心中郁结,“也因此,人类总要为自己曾犯下的错误买单。”

    “是啊,人类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谢黎仰头看向漫天星辰,“就像现在,人类终于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

    许泽宥看着她,脑海中另一副面孔突然浮现又渐渐与眼前人重叠,那是一张长相与眼前一模一样的面容,但又有些不一样。

    那唯一一关于上任少将的照片存放在联合军队的档案库里,上面是更年轻的谢黎,青涩又凌厉,身穿联合军队的制式军装,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镜头上,嘴角吟着自信张扬的浅笑。

    那是十五年前谢黎成功指挥了一场极为艰难的战斗,凯旋而归的年轻少将接受万众瞩目的嘉奖,相机将时间定格,荣誉在岁月不朽。

    那时的谢黎张扬耀眼,踌躇满志,是许泽宥一遍遍的在浅薄资料中反复想象揣摩,都不得窥探其真正风华的十之一二。

    是和现在眼前这个人截然不同的样子。

    “其实,我在更早之前见过你。”许泽宥看向她缓缓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如清泉在岩石上滚动。

    谢黎点点头,“我知道,在陈瞰的研究所那次。”

    当时隔着盛放的花朵他们遥遥相望,只是一眼,谢黎于漫长生命中再次被轮回的命运救赎。

    许泽宥却摇摇头,“不是,其实还要更早一些。”

    “我在东欧读硕士的时候联合军队曾来我们学校演讲,那时你坐在台下第一排,介绍的时候你站起来向后面挥手。”许泽宥回忆道。

    这件事情其实无论是对许泽宥还是对谢黎来说,都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而当时的他们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许泽宥进入华鼎律所,他在职业生涯中无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联合军队往年的档案资料,并在那里重新认识了一个已经离开的名叫谢黎的少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离开联合军队?”他看过许多档案,听过许多说辞,却又觉得那都不是真相。

    前辈们谈起那位离职的少将,大多讳莫如深,大抵是因为她似乎与现任的首长闻长官关系并不太好,所以人们总是避免谈起她。

    “原因有很多,其实归根结底是军队体制上的一些固有弊端,不过……”谢黎笑起来,“让我听听,那些老家伙们都是怎么在背后嘀咕我的?”

    “或许这样讲有些冒犯——资料记载十年前谢黎少将在政治斗争中输给了自己的学生,并最终被他取代而离开了军队。关于你们的关系,大多数前辈偶尔提起时都会这样形容,”许泽宥纠结着措辞,“宿敌。”

    谢黎怔愣了一下,对这个形容一时反应不过来。

    “宿敌吗?”谢黎喃喃自语。

    海风呼啸在耳边,带来远方海浪迭起的声音,空气中都是咸涩的海水味道。

    自从离开军队,她就没有再关注过军队的情况,所以对于后来这许多无端的揣测和猜疑,她不了解,也并不在意。

    只是猛地这样一听,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她以为自己的离开理所应当的被判定为一种失败者的下场,却没想到对于她和闻轼的关系留下的是这样的评价。

    但更令她揪心的是,所以这样漫长的时光里,对于那些恶意的揣测和审视,闻轼是怎样一个人面对了整整十年。

    她摸摸脖子上挂着的探测器,突然想到刚刚黑夜里闻轼看向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因为自己有一双特别像另一个人的眼睛。

    我们都离开了,只留闻轼一个人在那高台上。

    “我的确没想到,他们是这样认为的。”谢黎解释道,“我和闻轼之间,有过分歧,但绝不是矛盾。如果仅仅把闻轼断定为我离开联合军队的理由,未免太轻视了我,也太小瞧了我们。”

    “无论怎么说我始终认为,我和闻轼是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也是志同道合的知己。这条路他比我做得更好,也远比我辛苦。”谢黎这样说。

    许泽宥静静听着,在这只言片语里也大概捕捉到一点关于那段岁月中彼此支撑的两个人,共同走过的那些青春。

    “许律呢?”谢黎看向他,“你为什么会选择加入联合军队?”

    虽然华鼎作为联合军队的下属律所的确算得上是业内的佼佼者,但在同一层面上它绝不会是最好的选择。

    “你还记得联合军队创立的初衷吗?”许泽宥反问道。

    谢黎当然记得。

    联合军队创立的初衷非常简单直白——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后来它逐渐演变为联合军队的纲领:捍卫人类尊严,保护人类性命,为人类正义而战。

    许泽宥年少时期的求学生涯中,正是联合军队最为鼎盛的几年,那时在谢黎带领下的联合军队势如破竹,在全球势力极速扩张。无数坚定为全人类奉献终身的青年才俊蜂拥而来,联合军队的理念与信仰拯救了这世界上相当一部分的苦难——正如人们后来知道的那样,人们将联合军队作为可以依赖的守卫者。

    “这是我最初选择进入联合军队下属律所工作的原因。”许泽宥解释道。

    谢黎点点头,她完全可以想象出当时年轻的许泽宥作为顶尖院校的法律高材生,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又是怎样坚定的理想主义。

    毕竟曾经,她也坚定着同样的信仰。

    可是后来,高台之下金玉其表,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可惜现在这已经不再是很多人的信仰了。”谢黎轻浅地叹了口气。

    “的确。”许泽宥微垂起眼眸,掩藏了其中太多情绪。可他的话语在此刻沉静的气氛中异常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但至少,这依然是我的信仰。”

    谢黎猛然愣住。

    现在的联合军队早已不是最初的样子。

    联合军队内部管理的许多弊端其实在更早之前便已初露端倪,谢黎明白,却无可奈何。

    或者说,她只是置身事外的作壁上观。

    后来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宴宾客,这幢巍峨大厦徒有其表内里却已然腐朽,站在悬崖边岌岌可危。

    谢黎其实是这样的人——从前在城堡里种的满墙的蔷薇花招虫枯叶,虽然这批花她精心养护了很久,但还是把它们全都铲除了改种别的品种。

    玩大富翁游戏,前期不理智的投资使她后续资金不足以至于要卖掉自己地块上的建筑,谢黎直接宣布破产然后重开一把。

    联合军队内部千疮百孔腐霭沉沉,所以她离开了那里,丢弃过往的所有荣耀,发誓再也不会回去。

    谢黎是懦弱懒惰的胆小鬼,又总是极为绝情的旁观者。

    只是她很没有想到,摩天大厦之中竟仍有这样的年轻人,不甘与世俗同流合污,于肮脏中坚守自己的赤诚。

    “愚蠢的理想主义。”谢黎忍不住笑道。

    许泽宥也笑起来,“或许吧,可这个世界总需要有人愚蠢又孤勇。”

    远处天空泛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海面,粼粼一片星河。飞鱼跃出水面,云涌浮动金光,世界开始明亮。

    谢黎站起身,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轻拂脸颊又缠绕头发,她长久地沉默,眸中的颜色却在朝阳的映衬下越来越明亮。

    “走吧许律,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你共进……早餐?”谢黎咧嘴笑着转过头。

    世界如此辽阔,宇宙广袤无垠,飞鸟划过天际,鲸鱼坠落深海,远处战火停息,而我们灵魂相撞,刚刚好在一起。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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