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这是夏昼第一次对凛冬认输,无关这几天的冷战、误会,也不是针对自己长期以来对案子的隐瞒和欺骗。而是那些朦胧不清,分不清真假的暧昧,在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后,逐渐变得清晰而残忍。

    的确,不能再隐瞒了。

    到了这一步,除了坦诚,夏昼无路可走。

    但最先应该坦诚的是另一件事,夏昼原本打算瞒到最后的。

    凛冬笑着,那张好看的脸笑得不太自然,灰蓝色的眸子有星光在闪烁,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即将发生,他一只手臂撑在墙上,提前找好支点。

    随后,他身体僵硬地转向夏昼:“对不起什么?”

    夏昼闭着眼,两颗眼泪滚了下来,嗫嚅了好几次,才艰难地说出了那四个字:

    “我不爱你。”

    凛冬心脏钝痛,撑着墙的手臂捂住胸口,强忍着痛意:“什么?”

    “我不爱你,你还要为我拼尽全力吗?”

    凛冬眼眶酸涩,却逼自己睁大眼去看夏昼。

    这张脸褪去了十五岁的青涩与稚嫩,却依旧如那一年一般冷艳,明明在流眼泪,说出来的话却如沉铁般冷硬,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凛冬摸着墙靠近她,声音颤抖:“你不爱我?”

    夏昼薄唇紧抿,对待他就像对待葬礼上的客人一般,毫无感情。

    “呵~”

    凛冬跌靠在墙上,被重力撞击的几张人像照,落了一地。

    好像是的。

    夏昼从来没对他说过‘想你、爱你’这样的话,她极少调情,平日的言语里有抗拒,有回避,有无可奈何,就是没有强烈的情感。

    除了……暗夜里蚀骨钻心的缱绻缠绵。

    但那是原始欲望的驱使,却不是爱。

    “为什么不爱我?”恍惚间,他转过头,不死心地问。

    他想不到夏昼不爱他的理由,甚至产生了极其粗鄙俗气的想法,论颜值、身材、地位、财富,甚至是床上功夫,哪一样不是顶级?

    不够吸引一个女人?

    为什么不爱,夏昼也问自己。

    她紧闭着双眸,不敢去看他,直到感觉到他寒风般冷冽的气息越来越近,她才睁开眼,身体颤抖得厉害:“我没办法爱你……”

    “没办法……”凛冬不接受这个莫须有的词汇。

    夏昼死死地咬着唇,许久,她开了口,每一个从唇里蹦出的字眼都带着血腥味:“这条充满荆棘与罪恶的追凶之路,我走得太远了。它让我满身血污,心也生满了烂疮,再也没办法感受……爱。我是……Aromantic。”

    romantic凛冬知道,浪漫的意思,前面加个A,代表什么。

    他摇了摇头。

    “我听不懂。”

    夏昼低垂着眸,痛苦地呢喃道:“我没办法感受到你的吸引力,心里也没有发展恋情的本能需要。我是个……俗称‘无爱者’。”

    凛冬眉头一皱,夏昼说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吸引力,也无法提供爱给他。他瞬间判定这是夏昼随便胡诌出来的借口,也许夏昼只是有喜欢的人,不好开口。

    “心理医生诊断的。”夏昼补充道。

    凛冬注视着夏昼,眼神和话锋同时拷问,“你骗人,还是医生骗人?你在哪里看的什么赤脚心理医生,他这么说你就这么信了?”

    夏昼回忆着十八岁那一年辗转过的心理健康科和心理诊所,无一例外地,旁敲侧击地给她判了‘无爱者’徒刑,甚至还有一位心理医生背后嘲笑她,说连电影和文学作品里的罗曼蒂克式爱情都嫌恶的人,简直是没救了!

    那一年,夏昼跌落了谷底,不再相信任何人,除了一个人——

    他说,“我不信一个人会没有爱,只是没遇上爱罢了。”

    这个人就是治好她失眠症,行医济世的冷枫。

    凛冬见夏昼没反应,慌张地开始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是我、我太激进了,我对你要求太高,我要得太多了,你害怕了,对吗?”

    “我可以改,你听着……”

    他把夏昼重重压进怀里,忽然觉得太紧了又立马松开,说话语无伦次起来:“夏昼,我保证以后听你的。或者,我带你走,你喜欢惊梦岛吗?我带你去——”

    他倏然哑口,惊梦岛……

    惊梦岛已经被亚瑟给毁了。

    他和夏昼那段浪漫离奇的“恋爱证明”被毁了!

    想到这里,凛冬的心里疯狂地将亚瑟揍了七八百遍。

    夏昼木然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凛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凛冬松开她,在房间里打着转,摩拳擦掌,像一只无头苍蝇。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最后,他决定先回局里,双方冷静一下。

    “那个……饭菜在餐桌上,你吃一点,然后睡一觉。我去、我去趟局里,下午还有个会,非要我去不可,请假都请不到……”

    不等夏昼回答,凛冬打开书房的门,夺门而逃。

    他上了车,漫无目的地开着。

    开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绕回到国安局,停好车后,他没有立马下车,而是拿出手机,调出通讯录,做了半天思想建设,还是决定给一个久未联系的人打电话。

    “哟呵,怎么想起我啦?”

    车载音响里传来海浪扑打礁石的声音,盛夏烈日的海滩画面涌现出来,他的心得到了微小的治愈。他调大音响音量,同时嗓音沙哑地问:“豪斯,你身边没人吧?”

    “没呢,我一个人在沙滩。”

    “一个人”这三个字凛冬是不信的,但不妨碍他此刻心里的羡慕嫉妒恨,他太想回那片海滩了。

    豪斯是他的儿时玩伴之一,同时也是舵家族的家庭医生之一,属于子承父业,目前专修心理学。

    “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你。”

    说完,凛冬就有些后悔了,豪斯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自己怎么能找他打听事情。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音响内传来豪斯终于逮到一件新鲜事的,兴奋的打鸣声——

    “喔喔喔喔——”

    凛冬:“……”

    “什么问题啊?你快说!不会是跟那个夏姑娘相关吧?你们的事可是传遍了岛上哦,缇娜都要气死了,脸现在越来越黑,我——”

    凛冬听着熟悉的碎碎念,内心的红蓝双方也在剧烈交锋,权衡利弊。

    豪斯是自己人,自己问的问题也许会传遍整座岛,但绝不会传到外界。而如果自己在夏国咨询心理医生,那一定会被有心人士利用。

    被自己人抓住把柄总比被外人抓住强,凛冬心一横,将问题破口而出:“你了解Aromantic吗?”

    “什么?Aromantic?”

    豪斯沉寂了足足十秒钟,才问:“谁是Aromantic?”

    “别管是谁,先跟我说说Aromantic,它是一种心理疾病吗?”

    豪斯本着职业精神,用尽量浅显的语言解释道:“科学心理学并没有将它算作一种心理疾病,Aromantic简称无浪漫倾向,这样的人无法感受到浪漫,也没有情感需求,每个人的程度是不同的。100%的无爱者很罕见,大多数是天生的。更多的属于Gray-romantic,也就是灰色地带,他们偶尔可以感受到浪漫吸引,只是对恋情的渴望不强烈。”

    凛冬默默听着,首先排除了夏昼不是100%的无爱者,最多是Gray-romantic。

    “他们也许无法享受爱情,但他们对非性的吸引,如友情、亲情这些,是和正常人一样的。”

    这也解释了夏昼对待父母、对待朋友,像是皮影、辛玖还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凛冬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太惨了,唯独自己被排除在外。

    “可是,我觉得她是爱我的。”这句话带着浓浓的鼻音,也完全没有底气。

    对面的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凛冬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位无爱者身份暴露出来。但豪斯没有看笑话似的去揭穿或嘲笑他,而是委婉地表达道:

    “在特殊情况下,这类人可能存在一种心理移情,认为自己产生了对爱情的需要,真实情况可能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才向对方发送求救信号。”

    这句话说到凛冬的心坎上了,心理移情使得夏昼求救一般贴近了自己,或是那个承诺给她找寻真凶的混蛋亚瑟。

    想到这,他的心都在滴血,仍问:“能治愈吗?”

    “为什么要治呢?”

    音响里传来清澈悦耳的海浪声,伴随着豪斯困惑的质问。

    凛冬跟着困惑了,为什么要治?

    “冬仔,我说了它根本不是病!有些人就是不需要爱情啊,如果他自己觉得没问题,那就没有问题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啊,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不能因为你的爱,就去剥夺他人的人生呀!”

    凛冬的灵魂都要被这句话给震碎了,原来这几个月他一直在以爱的名义,以寻找真相的名义,掠夺夏昼根本不存在的爱。

    “哎,我的好兄弟,你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你千万不要太强硬,太着急,这样反而会引起对方反感,这类人尤其需要时间、耐心和小心,去好好呵护,你多给她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不要总是猜忌或困住她。”

    说完这句中肯的建议,豪斯又问:“她生理上排斥你吗?”

    “……这个重要吗?”凛冬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在情事上虽然每次都是他主动,但这个过程中,看夏昼的反应,应该是享受的?

    到这一刻,他又不确定了。

    因为想起了初夜之后,夏昼那句“我都是装的。”

    “生理上不排斥,那你还是有机会的。大部分Aromantic或Gray-romantic都有些性冷淡,你懂的,你也可以试着在这方面下手……”

    “是吗?”

    凛冬耳根一热,原来还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至于豪斯后面那句“但是,对方如果不喜欢,千万千万不要强来”,凛冬选择性失聪。

    他回答:“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气质上乘的夏姑娘竟然是个Gray-romantic,我倒是越来越好奇她了,什么时候带回岛上,认识一下啊?”

    凛冬灵光一现,眸色沉了几分:“豪斯,帮我一个忙,你就能很快见到你感兴趣的夏姑娘。”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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