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凛冬裹着寒霜,饥肠辘辘地回到环球嘉园。

    门一打开,夏昼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夏昼伸手去帮凛冬脱了外套,随手挂在玄关柜的衣架上。

    “还没吃饭吧,一起吃吧。”

    凛冬木讷地跟着夏昼走到餐厅,餐桌上,一口琥珀色的珐琅锅里装满了酱油色的荤菜,这么重口味,一看就不是凛氏配的餐,倒像是夏昼亲手做的。

    更令他错愕的事,桌上还放着一瓶白酒和两个晶莹剔透的白酒杯。

    他古怪地瞟了夏昼几眼,夏昼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元旦假期在八楼住的那两天,两人一起做了两顿饭,其余时间几乎没下过厨。

    他如果知道夏昼还和辛玖一起做过饭,估计会嫉妒得疯掉。

    “一锅乱炖。”夏昼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她轻松地拧开白酒盖,倒了两杯,一杯放到凛冬面前,一杯搁在自己的筷架边。

    凛冬默默地去厨房洗了个手,慢吞吞地坐下。

    夏昼主动给他舀了一大勺荤菜。

    凛冬垂眼,鲍鱼、鸡和黄鳝,全是荤菜。

    夏昼自己夹了一块鲍鱼,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经道:“谢谢你为我父母的案子做的一切努力,我都看到了,也记在心里。”

    夏昼的感激让凛冬心里很不是滋味,听起来像是发好人卡。

    他唔了一声,低头无声地嚼起了鲍鱼,鲍鱼被炖得很软糯,味道不算好,但也不难吃。

    “我想……”夏昼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捏着小杯盏底座,“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我知无不言,但今晚我们不聊案子。”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沿着舌头灌入喉腔,整张脸都辣红了。

    这回凛冬没有劝酒,他也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不聊案子,两人几乎无言。

    半个小时后,凛冬震惊地发现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共同话题,夏昼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当面揭穿这一点。

    想到这,凛冬的心都凉了。

    饭后,凛冬走进卧室,发现夏昼的衣服和化妆用品全消失了,再定睛一看,五斗柜上摆着一个绒布袋,玉佛手正闪着耀眼的绿光。

    他奔出客厅,才发现夏昼已经不在了,连同雪宝也带走了。

    那一瞬,他的心被抽空了。

    他跌坐在沙发里,抱着那张叠放整齐的法兰绒毯,眼睛变得通红。

    八楼,夏昼刚洗完澡,抱着雪宝爬上了床,手机就收到了一条微信。

    “我不在,你也可以随时上来。即便你不要玉佛手,也不要我,我对你的承诺也不变,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爱人,我会等着你。”

    唯一的爱人,五个字给夏昼带来了强烈的愉悦感,以至于这一晚成了她十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夜。

    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精神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仿若脱胎换骨。

    推开卧室窗户,第一缕晨曦照在肩上,暖洋洋的。

    夏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换上一套淡粉色冬季运动服,准备重启久违的冬日跑。

    在客厅做完拉伸出门,刚进电梯,就看到了某人也穿着同款黑色系套装,夏昼这才想起来,这是凛氏为他们两定制的情侣运动装,因为材料太舒服,她很爱穿。

    她垂着眼,拨弄运动手表,不太自然地开口道:“早。”

    “早。”凛冬双手插袋,嗓子疼痛,他昨晚喝了白酒,又吃了不少荤菜,燥热得一晚没睡好,所以早早起来准备跑个步,精神一下。

    说来也怪,今天坐电梯的人特别多,几乎每层都停,进来的大都是老人,穿着羽绒服或大棉袄,手里跨个菜篮子,大概是要去附近的商超抢菜,原本宽敞的电梯越来越挤。

    凛冬被动地挤到夏昼身边,清新的草药味飘向了鼻息,他猛地吸了一大口,颇有种久旱逢甘霖的爽快。

    电梯抵达一层,老人们蜂拥而出,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经过喷泉,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

    目的地却是一致的。

    此时,心湖一个人都没有,凛冬把耳机戴上,手机摁了一个键,开始跑前热身。很快,耳内传来一首律动感很强的外文歌。凛冬瞟向绕湖慢跑的夏昼,脚下的节奏和这首歌完全合拍。

    做完热身,凛冬也迈腿跑起来,这些歌的步频对他来说太慢了,但他依旧乐在其中,绕着心湖一圈圈地跑,与夏昼几度交错而过。

    夏昼浑然不知,她耳机里的音乐正一音不差地同步到了凛冬的耳内。

    上午,股市刚开盘,夏昼就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要她重新聘请律师,择日到警局录口供。

    夏昼从书柜顶部搬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并在晚上八点敲响了凛冬的门。

    “你来了。”

    凛冬穿着一件黑色衬衣,腰腹肌肉紧紧贴着衬衣。

    他跟在夏昼身后,进了书房,眼底涌动着强烈的隐忍。

    书房和前一天不一样了,原先的黑色办公桌换了,换成了瘦长型的胡桃木工作台,上边摆着一台白色大屏电脑,透明书档夹着几本世界名著,桌角立着一部迷你茶饮机。

    走近一瞧,几本书都是《霍乱时期的爱情》《飘》《理智与情感》这一类与爱情相关的作品。

    夏昼笑着坐进一张配有粉色软垫的实木主人椅,“怎么书房被你弄得这么花哨?”

    “不想弄得那么严肃。”

    凛冬走到茶饮机边,冲泡了一杯玫瑰花茶,递给夏昼。

    夏昼翻开自己带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双击桌面唯一的文件:“案子越拖越久,很多细节我怕自己忘了,就做了个备忘录。”

    凛冬移了一张蓝色软垫的主人椅,靠近夏昼。

    某一瞬,两人近在咫尺。

    他们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尤其是凛冬。

    时间长了,有的习惯真的很难改,比如本能地贴近夏昼。

    “咳咳——”

    凛冬故作镇定,身体往后抬了半寸,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

    “你先按照你的时间线来,把事情经过说出来。”

    他看过的那份警方笔录里,夏昼的口供大多十分模糊,不知道是夏昼的真实表达,还是刻意被警方给模糊化了。

    那是一段极度痛苦,需要花费相当体力和脑力的回忆。

    夏昼用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手指抚着茶杯上特别印制的雪宝图案,试图寻找一丝安慰。

    “其实,白昼集团原来不叫这个名字,是我出生两年后才改的,原先它叫民天集团,是我爸爸创办了这个集团。我出生后,爸爸将它更名为白昼,是将妈妈和我的名字合在了一起,寓意我们的生活永远光明。”夏昼脸上挂着淡淡的温暖笑容,但转瞬即逝。

    “改名后,白昼集团蒸蒸日上,业务扩展到了全球,爸爸一向眼光卓越,瞄准了新能源项目,只是在选择合作伙伴的时候,出了差错。”

    凛冬手掌撑在桌上,凝视着夏昼,安静地听着。

    夏昼转头看凛冬,眼眸里满是伤感与不甘:“你不要以为他是看错了新能源前景或项目,他看错的是……人。”

    “一步错,步步错。”

    “陈儒生……”

    夏昼饮了一口微涩的花茶,将父亲和那个人的过往恩怨全说了出来。

    尽管凛冬已经从王传之的口中听到了陈儒生的只言片语,但完全不及夏昼亲口说出来的那么震撼。

    “爸爸把陈伯父从恐怖分子那里救出来,并没有安生很久,就被恐怖分子找上了,威胁、恐吓,有一次差点把妈妈抓走了,爸爸吓得报了警,警方保护了我们一段时间,无事发生他们就撤了,爸爸只能自己增派保镖。”

    夏昼喝了一口花茶,放下杯子继续说:“期间,爸爸想做第一个吃磅蟹的人,在股东会上提出发展新能源项目,大多数人是不赞成的,因为前期投入太大,风险也未知。但陈伯父是大力支持的,还介绍了一家境外合作机构。爸爸按照正常流程,准备先做背调,然而陈伯父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了。”

    “爸爸太相信他了,傻到连加了‘不换帅’这样的条款他都签了。因为在他心里,白昼集团是他的命根子,他不会交给其他人。他根本没想到这里的‘换帅’是要他的命……”夏昼晃着头,捂着鼻子抽噎起来。

    凛冬轻拍着夏昼的背,低声安抚。

    凛冬的大掌和舒适的环境起了作用,夏昼很快平静下来:“项目启动很顺利,政府也大力支持,陈伯父多次在爸爸面前邀功,爸爸还特别奖励了他集团1%的股份。”

    凛冬给夏昼的被子里加了一点热水,转头问:“然后呢?”

    “然后就到了晚宴。”夏昼接过水杯,捂在手心:“为了回馈社会,集团或是我们家经常举办慈善晚宴,但‘白昼献给黑夜的礼物’这一场是陈伯父提出来的点子,连主题名都是他取的,爸爸欣然同意,把策划权交给了杜叔叔,也就是我爸爸的秘书杜皖。”

    凛冬插了一句嘴,“雅顿先生是谁联系的?”

    夏昼一顿,想起了高洋的话,摇了摇头:“说实话,这件事我不太清楚。但几天前,我听说雅顿先生跟爸爸关系很好。”

    几天前……

    这个时间点有些古怪,该不会是高洋说的吧。

    为了不打断夏昼的思路,凛冬没有提出这个疑问。

    “那晚,我本来是不去的。”

    夏昼打了个冷颤,杯子握得更紧了,“是杜叔叔派人来接我,他打电话说晚上的拍卖会很特别,可能会有我喜欢的东西。我刚放暑假,有时间,就跟着车去了集团。”

    “杜皖经常这样吗?”凛冬换了个坐姿,整个上半身朝向了夏昼,“我的意思是,他经常私底下给你打电话,说这样的话吗?”

    夏昼眉头紧蹙,缓缓摇着头,“没有,杜叔叔平时很严肃,话也不多,很少说什么‘有你喜欢的东西’这一类的话,但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

    听到这,凛冬对杜皖的怀疑更深了。根据他的调查,杜皖在白昼集团被收购后,带着全家移民去了一个欧洲小国,再也没回来过。

    “到了晚宴现场,我被杜叔叔安排到主座,妈妈见到我还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我说杜叔叔叫我来的。妈妈当时也没说什么,只交代我不要乱说话。”

    “为什么会这样交代?”

    夏昼不太明白,推测大概是现场来的都是重要宾客,怕自己失礼。

    “主桌坐着哪些人?你还记得吗?”

    夏昼移动鼠标,将文档拉到中间位置。

    “记得一小部分,因为座位牌上有11个名字,所以我当时特别留意了。但桌子中间放着一个大花瓶,大束的鲜花,我几乎看不到对面的人,就没什么印象了。”

    凛冬弯下身,搭在夏昼的椅背上,深沉的眸子扫视文档内的一串名字:夏民天、白颂娟、陈儒生、高洋、李勋……

    都是笔录里出现过的名字。

    就在他把思绪停留在李勋上时,夏昼无意识地往后仰起了头——

    光洁的额头如磁铁一般,吸附在了凛冬的下巴。

    “……”

    霎时间,两人像是一台卡壳的机器,咔地停住了。

    迷迭香和草药香混在了一起,凛冬贪婪地鼻翼一张,嗓音粗粝得像是金刚砂纸,“李勋,夏城日报名记者……”

    “是他,你认识他?”

    凛冬保持着这个姿势,下巴往内微微一收,滚烫的唇掠过夏昼的额头和几根飘逸的刘海,随着他的身体一同不舍地离开。

    “我不认识。”

    凛冬走到资料墙边,指着一张被报纸掩住的陈旧照片,“笔录里说李勋是你爸爸的老友,晚宴没有请媒体,现场禁止拍照,只有李勋一个人带了相机,拍了不少影像。”

    夏昼跟着起身,走到他身边,并肩站在墙下。

    “李伯伯不仅文字功底好,摄影也很厉害,还得过金奖,每年都会来家里做客。后来案子陷入僵局的时候,我想找他多了解一些现场情况,可惜怎么找都找不到。”

    “因为那件事后,他就办理了退休,第二年便人间蒸发了。”

    说完,凛冬意识到,跟这个案子有关的人,移民的移民,失踪的失踪。

    所有的不寻常一定事出有因,他不相信巧合。

    凛冬再次申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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