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谢云意就睁开了眼睛。

    她根本睡不着。

    梦里都是昨日撞见裴彦脚踩白骨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把衣裳穿好就起来了。

    谢云意找管家要了些鱼饲料,绕着池塘边走边喂塘里的鱼。走着走着,又突然想起来白天那个汉子。

    昨日她问了,的确是裴彦动的手。

    他承认得很果断。

    虽然谢云意很想那汉子下牢狱,但按照律法来判,是罪不至死的。而且他身上也是穿金戴银,不说达官贵人,至少也是京城富庶人家。

    现下想起来,她还是有些替裴彦后怕。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微妙的情绪,一直强制着涌上心头。

    十多年的安稳人生,父辈都是清流文官,谢云意跟那些打打杀杀的武将从不沾边。

    可昨日他那般狠的眼神,又像一个深邃的窟窿,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裴彦少将军的身份,在谢云意眼前突然鲜明了起来。

    自然是有些胆怯的。

    谢云意努力克制好自己的情绪,算着时辰,往东厢房走。

    走到门口,却又想起裴彦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练剑,位置他和她讲过,是在后园的花树下。

    谢云意的腿不受控制地朝着后园迈去。

    那是一大片火红火红的枫树,宛如霞光满天,惊艳缤纷。枫叶时而掉落,时而被风卷起,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漩涡。

    而这漩涡的最中间,有一道竹叶青色的身影。

    那少年手提银色长剑,寒光凛冽,如同夜空中闪着光芒的星星,给周身遮了一层淡淡道冷雾飞速将剑在手翻转。

    感觉到人的气息,裴彦不假思索地将剑转了个弯,直直刺向了谢云意。

    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动都没敢动。

    怕他不小心刺中自己。

    但是裴彦在剑尖距离他三尺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反手将剑锋对准自己。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秋风的簌簌声响。

    谢云意双腿瘫软,就要倒下去。

    裴彦神色一凝,上前两步扶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拽了起来,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胆子这么大,不怕我伤了你么。”

    谢云意反问:“你会吗?”

    裴彦松开了手,只笑不语。

    谢云意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路上都很沉默,一齐往另一边走去。

    路上裴彦提议今日外面风不大,就在后园的石桌上吃早饭,询问了谢云意的意见。

    她在哪吃都一样,自然是同意的。

    谢云意只尝了一口糯米糕,就发现做早膳的是新厨子了,很符合她的口味,她比昨日多吃了一点点。

    浑然未觉裴彦的目光,正定定注视着她。

    昨日谢云意早膳碰了口味清淡的小米粥、一块定胜糕、两块水晶龙凤糕。

    今日她吃了一碗葱油汤面,几块桂花糕,其余的,也是每样都夹了一筷子。

    喜欢吃的就多吃,不喜欢吃的,也不勉强自己,直接丢在盘子里。

    先前她的陪嫁丫鬟说她不吃葱姜蒜,但现在看来,明明也有其他主食,但她主动对葱油面下了筷子,分明是喜欢吃的。

    裴彦记下了这些。

    至于午膳,那就要等到午时再看了。

    多年的习惯,让裴彦会不自主地观察别人,包括神情和喜好,这是洞察人心的关键手段之一。

    他还发现,她很喜欢一些华丽的东西。

    比如好看的首饰、以及鲜艳的胭脂。

    于是裴彦投其所好,将所有颜色的胭脂都买了送她,可今日她却没有上妆,原因还有待商榷,他的初步猜测是因为她有心事。

    是什么心事呢?

    裴彦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托腮看着谢云意。

    谢云意这次察觉到了,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犹豫片刻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裴彦:“有。”

    “……”

    谢云意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但她还是比较在意自己形象的。

    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铜镜。

    裴彦无言以对。

    他那个“有”,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甚至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就下意识说出口了。

    结果她似乎当真了,照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终于明白过来裴彦又在逗她。

    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

    裴彦挑眉:“我怎么了?”

    她脸上难得有了别的表情,艳丽娇贵,的确是不一样的颜色,可很快那分红色又如泡沫般消逝了。

    谢云意很轻地道:“很无聊呀,我还真以为我脸上有东西呢。”

    “就算有东西,又能怎么样?”裴彦偏着头问。他神色很平淡,似乎是真的不理解,而非故意取笑她。

    谢云意想了想,“会在你面前丢脸。”

    这个答案是裴彦从未设想过的角度,他支起身子,瞳孔在此时格外深邃,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杏眼:“在我面前丢了脸,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吧。”

    “确实不可怕,”谢云意指尖瑟缩了下,避开那灼热如火的目光,垂下乌黑浓密的睫毛,诚实道:“但我不想。”

    裴彦不太理解。

    但他先前也听兄长的妻子徐如珍说过,女子都不太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脸。

    所以,谢云意喜欢他么?

    不能再深想下去了,裴彦也将身子往后退了一点。

    这顿早膳后面他们随便聊了几句,时不时撞上彼此之间的目光,裴彦一概直直看过去,谢云意却红着脸闷头喝粥。

    直到十月二十八,回门这天。

    谢云意穿了一件月白的对襟,下衬碧青色百迭裙,随云髻上戴着母亲送的金镶珠翠簪子,流苏坠在耳侧。

    铜镜已经被打磨好了,她的装束在里面清晰可见。

    确认无误后,谢云意就带着灵芝出门了。

    结果一看裴彦,他今日竟然也穿了一身碧青色衣裳,两个人看上去跟约好了一样。

    他笑说:“好看。”

    谢云意很客气地道:“谢谢,你也很好看。”

    裴彦:“不用谢。”

    谢云意:“……”

    坐上马车,她离他远远的,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话了。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看了会儿就又合起来了。

    将近一个时辰,到了太师府。

    明明三日前才从这里出发的,可谢云意却感觉好久都没来了。

    内心百感交集的时候,已经有人给他们开了门。

    楚氏眼含热泪地抓住谢云意的手,发现手是热的,才抹掉眼泪,对裴彦点了点头,后者也行了礼。

    几个人先是一起去慈春堂拜见了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依旧是用那双不太善意的眼睛,去挑谢云意和裴彦的刺。

    但看了很久,这小夫妻俩都是很板正地立在那儿,任由她打量。

    她挑不出错来。

    但这也不妨碍她可以找茬。

    林老夫人:“我听闻你成婚后就没去太学了?”

    谢云意点了点头。

    “三丫头,课业怎么能落下呢?”林老夫人语气极为不满:“我听你父亲说,太学的国文先生许久未见到你了。”

    二十岁前,太学都是要去上的,但也有规定,只要得到过年末的考究榜首,就能自主选择上不上。

    那些课反反复复,谢云意早就学会,感觉没什么必要去上,就没去了。

    谢云意乖巧道:“先生讲授的东西,孙女都已学会。”

    林老夫人微微皱眉,翘着兰花指,将手放在扶椅上,憋了好久才道:“那也不像话。裴二郎,你怎么也不管管她?”

    裴彦歪着头看了谢云意一眼,嘴角勾起小幅度的笑:“该三娘管我才是。”

    林老夫人:“说起来,我还没怎么见过你,既然是三丫头的夫君,也该让我了解了解你的品性。”

    品性如何,谢太师在先前就考察过,也跟林氏说了,但到底百闻不如一见。

    谢云意下意识看向他,如坐针毡。

    裴彦静默片刻,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和林老夫人说话时尽量用能让人信服的说辞。

    老夫人和裴彦二人聊着天。

    有下人过来上了茶和糕点,谢云意坐下后,认出是老夫人慈春堂里最好的厨子,便和上茶的使女开口聊了两句。

    那使女倒也是个聪慧的,知道谢云意喜欢这糕点,就又找厨子要了两份。

    谢云意偷瞟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立刻就注意到她的目光,停下和裴彦的交谈,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并未阻止她的行为。

    谢云意甜甜一笑,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就又转了回去。

    裴彦视若无睹,继续开口交谈,说些有的没的,竟然说到最后,还让林老夫人都心花怒放了。

    听得谢云意整个人愣住了,插嘴都不知道该怎么插。

    林老夫人难得在她面前,露出了一种很赞许的表情,最后对她道:“行吧,这么说起来,三丫头的确是做得还不错。”

    谢云意:“……”

    侧首看向裴彦,他神色如常,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然后她就被他面无表情挽着手出了慈春堂。

    原本谢云意觉得楚氏还是很会说话的,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要是母亲知道她的女婿这么懂人心,定会十分欣慰。谢云意默默心想。

    裴彦等走了一段路,停下脚步解释道:“我以前在北疆,为官作将总要懂点说话的本领,才能让人全然听服。”

    谢云意茫然地睁大双眼。

    她也没问呀。

    随后裴彦嘴角漾起弧度,慢条斯理地道:“如果你想学类似的技巧,我也可以教你。”

    谢云意带着他在太师府里逛了一圈,只有谢云意想起有趣的事情,或者是看到好看的景色,才会叫他。

    逛到一半,她还是决定听听。

    这也是一门学问。

    谢云意红着脸拉了裴彦的袖子:“那你教教我吧。”

    裴彦饶有意为地看着她,眼中意思不言而喻。

    谢云意无言片刻,小声放软了声音道:“我真的想学。”

    她略施粉黛的脸颊上似有两片云彩,又似桃花一般的胭脂色,表情楚楚含羞,生动灵气。

    露出的一截雪白脖颈,给人一种想要一把掐断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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