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季节,她穿着春意盎然的豆绿衣裙,宛如眨眼间就到了春天。

    衣裙繁冗复杂,布料用的是名盛姑苏的张氏织花缎,上面的刺绣精妙绝伦,非寻常绣娘可比。

    眉心一朵雪白梨花,清雅柔美,妆容很淡却莫名绮丽。

    赵莺立刻站了起来,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有些语无伦次:“娘子怎么进来了,下人也真是的,怎么都没通报一声呢。”

    谢云意恍若未闻,径直走了进来,简单地行了个礼。

    众人也都回礼。

    谢云意直起身,莞尔道:“我也不知为何他们没通报,但要是提前通报了,我恐怕就不能听见方才赵娘子的话了。”

    赵莺嘴角一僵。

    谢云意扫视一周,放眼望去,这大堂内她认识的娘子,只有赵莺和陶清嘉。

    还有一个正襟危坐喝着茶的妇人,她瞧着略微眼熟,但在记忆里并没找到,大概只是有过几面之缘,也就算不得认识了。

    赵莺说她去年参加过谢云意的及笄礼,那场礼确实是邀请了礼部尚书赵家。

    但当时赵莺已经成了婚,杨含山不过翰林大学士,和谢家也未有往来,自是没有邀请他。

    洒金铜三足香炉放置在赵莺手边,袅袅青烟伴随着香气,在半空中流淌。

    没有人在此时大声说话,大多都在和身边的人低语,声音窸窣。

    赵莺如坐针毡。

    “说起来,我前段时间抱病,身子有些不适。”谢云意淡淡道:“我夫君带我去外面找名医,不曾想因此被人误会了。”

    屋堂内人大多都羞愧地不敢抬头。

    其实他们也并非全都认同赵莺的话,但赵莺是为首的夫人,和她作对,等同于和所有人作对。

    但谢云意是当朝太师的幺女,而且又是镇国将军二郎的妻子,不是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能够惹得起的。

    有人带头,立刻就都给谢云意道了歉。

    谢云意轻轻摇头道:“大家不必道歉,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我之故才让赵夫人误会了。”

    话音刚落,她漆黑的双眸移到了赵莺身上。

    意思不言而喻。

    赵莺:“……”

    大庭广众之下给人赔礼道歉,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难堪,从此往后,这里还有多少人还会一如既往地附庸她?

    嫁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体验一把上位者的殊荣,不曾想如今来了个更有地位的。

    赵莺心想,她当初想的的确是没错。

    这谢云意一来,真是要把所有本属于她的东西给夺走了。

    憋了半天,赵莺屈膝行礼:“是我太过武断了,对不住娘子,还望娘子不要介怀。”

    谢云意很得体地微笑:“无妨。”

    众人心里想着,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谢太师是朝中的一股清流,楚夫人也是个大家闺秀出身,生出来的女儿自是貌美心善。

    任凭谁在背后被人说小话,都是生气的。

    更何况还是造谣。

    寻常人难免忍不住破口大骂,这都是轻的,要是做事决绝些的,估计都要告到衙门去说你诽谤。

    但这谢三娘子不过想求个理解和道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大度,太大度了!

    而且人家出门治病,还带了礼回来,真真是有心极了。

    有个年岁稍大些的妇人用眼神剜了赵莺一眼,亲昵地上前握住谢云意的手,心疼地道:“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谢云意笑道:“出门急了,往带披风了。劳夫人挂心。”

    寒暄几句,等到一炷香后,谢云意就告辞了。

    临走前谢云意接受到一抹带着怨恨的眼神,幽幽盯着她后脑勺看,仿佛要给凿穿了,但她并未再说什么。

    毕竟这里还是赵莺的家宅,在人家面前,只要适可而止就好,不宜操之过急。

    楚氏教她,做人要凡事留一线,为别人,也为自己。

    今日谢云意是想要跟住在附近的人打好关系,以后好有个照应。

    但她不能和她们关系太近。

    日后熟络起来,势必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要谢云意帮忙,因为他的父亲官位高,夫家公婆地位高。

    那到时候,她帮还是不帮?

    帮,毕竟麻烦的是家里人,次数多了未免麻烦;不帮,人家说你不近人情。

    是以,维持着这样认识但不熟的关系最好。

    谢云意在姑苏,也有很多自小长大的手帕交,只是并没有特别交心的,朝中关系如网线般复杂,她也不敢和人交心。

    谢云意回到春园,无聊地拿起刺绣。

    外面飘起大雪,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青砖上,一时间入眼皆是雪白。

    风雪从檐下坠落,扫过脖颈,弄得谢云意有些痒,抬手接住了几片雪花,很快就融化了。

    正准备取些雪去屋里煮茶时,灵芝急忙过来通报:“夫人,宫里来人了!”

    谢云意一怔,问道:“来的是谁?”

    灵芝稍稍喘息了会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王内侍,说让夫人跟裴郎君一同入宫觐见,有事要议。”

    王内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跟了许久,说是心腹宦官也不为过,他既然亲自来,怕就是耽误不得的大事。

    谢云意将手上准备盛雪的小盒子放在地上,转身进屋更衣。

    “你去找东厢院的人,让他们把裴郎君叫回来。”

    灵芝连忙去了。

    经过上次市集一事,谢云意大概猜出了裴彦出门都在忙些什么,就是不知,他是帮皇家办事,还是帮裴家办事。

    谢云意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裴彦从不入宫跟陛下交谈,也未曾听说朝廷抓到了什么人,如此看来,还是在帮裴家铲除异己吧。

    事关私隐,谢云意也不想知道的太多。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好在裴彦虽然常常来无影去无踪,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能找到的。

    谢云意换了件赪紫色华服,九瓣莲缕金绣在裙摆上,层层叠叠,宛如一幅典雅的画卷。

    发髻梳成了高耸的凌云髻,戴着祥瑞金银珠花树钗环,雍容华贵。

    妆容就不必变了。

    皇后娘娘是二皇子的生母,从前是有情分在的,待谢云意如同亲生。

    按着谢云意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原本是可以穿着便服去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嫁作他人妇,纵然皇后娘娘心无芥怀,她却是不能不守礼。

    被有心之人看见,少不得在背后说三道理。

    更何况,谢云意与二皇子的婚约,对外宣称的是谢家自主取消。

    裴彦收到消息就回来了,脸颊上还沾着点血,他接过谢云意递过来的热帕子,随意擦拭了一番,就去屋内沐浴更衣了。

    但王内侍还在外面候着,不宜让他等的时间过长,因而也就一柱香,就全都收整好了。

    谢云意给灵芝使了个颜色,灵芝会意地拿了金元宝塞到王内侍手里。

    这金元宝绝非是平白来的赏赐。

    要是收了人家的钱,就得替人家办事答疑,想也知道,谢云意是想问皇后娘娘叫她和裴彦去皇宫的缘由。

    只是,此番前去,皇后娘娘的目的本在裴郎君身上,并不在谢三娘子。

    王内侍笑着回绝道:“咱家怎么能收三娘子的金元宝,皇后娘娘跟三娘子亲近,这是好事,三娘子也不必害怕。”

    谢云意无法,只得道:“劳烦公公了。”

    姑苏水路多,此刻大多结了冰,那就只能坐马车走陆路了。

    雪天路不好走,皇后娘娘却还在此刻邀他们进宫,怕是很急切的事。

    怎么可能是寻常小事。

    几个人上了马车,外面冰天雪地,大雪似鹅毛纷飞,雪花洁白无瑕宛如晶莹剔透的珍珠粉,落了一地。

    马车内,灵芝担忧地道:“方才王内侍哪里是拒绝了娘子的金元宝,这是拒绝了告诉我们去皇宫的缘由啊。”

    雪地的确是颠簸,马车走在雪上,也是摇摇晃晃。

    谢云意有些不好受地撑着,裴彦看了她一眼,将自己身后的垫背也放在她身后。

    他依旧坐姿端正稳当。

    谢云意垂眼道:“无论如何,皇后娘娘总归不会害我。”

    “无妨,”裴彦想起先前她在沧州说过的话,生疏地安抚道:“万事有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谢云意听后也浅浅一笑,漏出腮边两个小巧的梨涡。

    ……

    承坤宫内。

    屏退开宫人后,皇后坐在凤座上拿着把剪子,剪着烛火的灯芯,对旁边男子急切的目光视若无睹。

    上官延轻声道:“母后,您就让儿臣见见三妹妹吧。”

    皇后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直视着他:“这里是承坤宫,延儿,你要谨言慎行才是。她姓谢,你姓上官,你的三妹妹,是清河公主。”

    上官延掀开衣袍,跪下道:“是,但从前儿臣唤谢三娘子妹妹,母后从未训斥过儿臣。”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皇后走了过去,居高临下道:“现在她是裴彦的妻子,你是二皇子,和她有什么关系?”

    上官延抬起头,声音微哑:“当年谢三娘子在太学和我是同窗,我们常一起探讨课业,彼此之间情谊深厚。”

    皇后只觉得疲惫,揉了揉眉心,简直是要被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说的是实话。”

    上官延郑重地道:“儿臣手上戴的,就是她当时送我的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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