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擦一擦脸吧?”狱卒大哥隔着铁门递来一块素白手帕。

    楚涟月道了声谢,手指刚触碰到柔软的手帕便又缩了回来,“多谢你的好意,我怕沾了血洗不掉,还是不擦了。”

    狱卒大哥欲言又止,随后塞进她手里,胡诌道:“这是我从地上捡的,不值几个钱,用吧用吧,你现在的模样怪招人心疼的,我也有个妹妹,年纪跟你差不多,但她已经嫁人了,日子过得并不好,总被那个酒鬼揍。”

    狱卒大哥的这番话,让楚涟月想起了远在边疆的兄长,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了。

    “多谢。”她将手帕对折起来,还没擦脸,却发现手帕的边角绣了个瑾字,而且这绣工瞧着像是出自阿纾之手,难不成是柳时絮给狱卒大哥的?

    既然如此,那她可就不怜惜这素白手帕了,便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恨不得把这块手帕当作柳时絮吃下去。

    狱卒大哥望着抹了她一脸的血,“那个,我还是替你打桶水来,你别想不开寻死啊。”

    楚涟月动作一顿,原来狱卒大哥是怕她寻死才特意守在外面的?不过,担心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是否会寻死,岂非多此一举?

    窗外雨一直下,到了正午,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狱卒长打开牢房,给楚涟月戴上一副沉重的铁铐,冷冷道:“时辰到了,快走吧。”

    路过隔壁牢房时,楚涟月抬头扫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甚至没有关押过罪犯的痕迹,出于好奇,她朝走在后边的狱卒大哥问道:

    “这间牢房关押的是什么人?”

    “没关人啊?”狱卒大哥先是一懵,很快反应过来,神情不太自然,又重复了一遍:“确实没关什么人。”

    狱卒大哥显然在撒谎,不过楚涟月没再追问,她已经猜到了,这几夜住在隔壁牢房里的人,是柳时絮,要不然如何解释,他为何会那般快赶来大牢阻止她逃出去?

    其实他一直都隔壁?是监视?还是保护?

    外间雨势很大,楚涟月爬上了囚车,雨珠顺着她冰凉的发丝落下,她想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刚从湖里爬上岸的水鬼。

    与此同时,对面缓缓驶来另一辆囚车,谢黎被打得惨兮兮的,浑身是血,双手被铐在囚车上,半死不活地吊在那里,乱糟糟的发丝下,清秀的脸庞被雨水冲刷得煞白。

    楚涟月试着喊了一声,谢黎双眼紧闭,没什么反应,竟然把他打得那样惨,简直太过分了!

    难道今日谢黎要跟她一起受凌迟之刑么?可惜狱卒大哥没跟出来,现在没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囚车一前一后,出了京刑狱司府门,她瞧见街边站满了人。

    人们纷纷打着青竹伞,有嗑瓜子看戏的,有害怕不敢睁眼的,也有同情和怜悯的,人世百态在这一刻如此鲜活地呈现在她眼前,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好好活下去。

    人群之中,她还看见几抹熟悉的身影,周少尹、晏瞳还有元丰都默默撑伞跟随囚车,听狱卒大哥说,周少尹因为替她求情,被罢免了官职。

    其实,下辈子再当个人也不错嘛,至少可以遇见很多有趣的伙伴,这一路走来,她并不孤独。

    她抬手朝他们挥了挥,就当作是告别。

    目光一转,楚涟月瞧见远远的高楼上站着两道显眼的身影,是柳时絮和阿纾,他俩也在为她送行么?

    可恶,沈澈那小子居然没来,墨新也不在,好歹相识一场,也不来送行?

    她犹豫了一阵,也朝他二人挥手,过往的一幕幕都化作云烟,一同消失在细细的雨幕中。

    唯一遗憾的是,怎么没人朝她扔菜叶鸡蛋馒头之类的?早上因为牙痛,她连断头饭也没吃上,现在牙倒是不痛了,肚子却饿得难受,好想念被抓那夜吃的酒酿糟鹅,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可恶的西越三皇子卫玄!

    这几日她也算想明白了,她区区一介小捕快,能在玉京引起如此大的轰动,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柳时絮在抓她之前,曾跟卫玄交过手,再加上她的身份早被穆枫认出,一切便想得通了。

    卫玄定然是拿她来威胁柳时絮了,而柳时絮并不会愿意受制于卫玄,只好拿她开刀,颇有点主动斩断软肋的意思,挺绝情的,但也是个合格的政客呢。

    可怜她自己,成了他俩明争暗斗的炮灰,如果当初她教训完柳时絮后,不受他所言培养感情的蛊惑,扭头就回鄞州,现在不知道有多快乐,自由自在,吃嘛嘛香……怎么又绕到吃食上去了?

    看来她真的是饿昏头了。

    楚涟月扭头,朝着周朔三人比划半天,意思是:肚子饿,能不能砸点吃的来?

    周朔凝眸看她,完全看不出她比划的是什么,晏瞳眼底噙着泪光,一一解释楚涟月的手势。

    “楚姐姐说,让我们把心放进肚子里,尽管她要死了,但永远与我们同在。”

    元丰挠挠脑袋,神情有点疑惑是这个意思吗?他怎么觉得楚涟月是肚子饿了,不过牢里应该会有断头饭吧?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他觉得她可能是想留下最后的遗言,但会是什么意思呢?

    比划了半天,眼看拐过街角便是刑场,楚涟月最终放弃了,颓废地倚靠在囚车上,正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封一下五脏六腑的痛感,免得一会儿受刑时痛不欲生。

    下一瞬,前方戏台传来爆炸声,热浪冲击而来,她脑袋磕囚车上,彻底晕了过去。

    当楚涟月再次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的竹帘,她意识到自己得救了,赶忙翻身爬起来,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袍也随之滑落。

    身边躺着的是仍然昏睡的谢黎,不过较之早上,他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许多,到底会是谁救了她与谢黎呢?

    她怀着好奇掀开车帘,两道披着蓑衣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其中忽然一人回头,冲她淡淡一笑。

    “哟,你已经醒了?”

    外面天色已黑,马车疾驰在竹林间,细密的夜雨砸在竹叶上,簌簌作响,楚涟月望着沈澈的脸,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是你救了我?”

    沈澈扬起马鞭:“没错,想不到吧?是不是今天还在心里偷偷埋怨我没去给你送行?”

    重生的感觉很爽快,楚涟月长长吐了口气,朝一旁的山林大喊大叫,抒发这几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情绪,好想冲进雨里,爬到树上荡来荡去当一回野人!

    沈澈笑了笑,加紧赶路。

    等楚涟月冷静下来,才发觉沈澈身边的另一道人影是墨新,她想了想,问出心中的困惑,“是柳大人让你们来救我和谢黎?”

    沈澈神色一紧,随即否认道:“不是,柳四哥近日忙着筹备出使北周一事,并不得空,至于墨新,他跟谢黎共处那么久,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也被我拉来了,就当还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沈澈说罢,余光瞥了眼楚涟月,见她一脸惆怅失落的神情,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其实这场劫囚的确是柳四哥筹谋的,不过临行前,柳四哥曾叮嘱他,不要说出真相。

    沈澈问了缘由,却听得柳四哥落寞地说了一句:“不必让她知晓,就让她无牵无挂,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思绪拉回眼前,沈澈默默叹口气,继续朝楚涟月嘱咐道:“我们会送你和谢黎离开玉京范围,至于日后去哪里,由你俩自己决定,不过别再回玉京了,甚至别再来贺朝,现在满大街都是你俩的通缉令,赏金高达五十两呢。”

    楚涟月极为不悦地蹙了下眉,什么叫高达五十两?不是,她和谢黎就值区区五十两?连块像样的地皮都买不到,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好歹也是朝廷钦点的要犯,怎么着也得值五百两吧?

    沈澈听了她的抱怨,噗嗤一笑,打趣道:“也成,我回去就拜托柳四哥给你二人提高赏金,五千两怎么样?到时候被天下高手追杀,可别怪我给你们抬身价。”

    楚涟月连忙摆手,“要不然把赏金降低到五两银子,或者五文钱也行,搞不好真有那种穷得叮当响的杀手,蚊子肉也是肉啊。”

    “太没出息了,出去可别说认识我啊。”沈澈道。

    “不会不会,总之多谢二位出手相救,日后遇上麻烦……我觉得自己遇上麻烦的可能性较大,反正二位的恩情,我记下了。”

    她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谢,倒让沈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一旁的墨新,沉默半晌后开口道:“不必言谢。”

    雨渐渐停了,夜晚的风很凉快,楚涟月趴在窗边,盯着一望无际的静谧山林,心底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活着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过,尽管前路一片艰险,她也要继续走下去。

    马车颠簸了一下,脑袋又撞窗沿上,将她满腹的豪言壮语撞个粉碎,瞬间拉回现实,肚里空空,心儿慌慌。

    “有吃的吗?”

    沈澈摇头,墨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栗子糕,已经被挤压得变形,与此同时,一只银铃腕钏也随之掉了出来。

    楚涟月眯眼,惊呼道:“哇,没想到你小子偷偷……”偷偷给心上人买镯子。

    墨新若无其事捡起来,“送你的。”

    楚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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