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殷儿时曾收养过一只幼犬。

    那幼犬一身白毛,光滑顺溜,一个脑袋便占了身体三分之一的大小,四只小短爪,跑起来慢吞吞的,但可爱,常嘤嘤地扑入他怀里。

    师兄师姐们也喜欢,便想借去玩玩,幼时的他觉得这只幼犬简直是自己的幸运神,甚至能帮他交到朋友。

    ──直到,他看见幼犬的尸体被扔在池边,湿漉漉的,血淋淋的。

    他们嬉笑着拿着细木条去挑弄着它已经瘫软的尸体,拨到池中去。

    他才发现,他们不是想和自己做朋友,因为自己的分享,害死了那只幼犬,它甚至来不及长大。

    那日,他将他们全都推进了池中,甚至溺死了一个不会水的师姐。

    父亲说那不过是个畜生,说他小题大做,故意害死了师姐,毫无同门之情,心狠手辣。

    母亲平静地看着他被骂被罚,在寒冷的冬日,他被惩罚浸在池中整整三日,无人管他,他冻得高烧险些丧命。

    后来,他无数次在梦中看见浑身是血的幼犬朝着自己嘤嘤叫唤,只恨自己没能将他们都杀了。

    “受伤了吧,”黎念见他出神,抬手晃了晃。

    他翻过雅间的窗户时,袖口滑下的血液滴到了她衣摆上,如今看着,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谢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袖口已经被人挽起,他下意识地收回自己的手臂。

    转眼间,前臂上,一条狰狞的刀口现于眼前,又被衣袖盖上隐去了。

    谢殷常穿黑色行衣,故看上去,恍若啥也没有一般。

    “缩什么?”黎念蹙眉。

    “不好看……”谢殷将受伤的手又往身后错了半分。

    “各种千奇百怪的死人我都见过,这有什么不好看的?”

    黎念拉过他坐在屋内,扯过帛布,沾了水便在他手臂上擦去晕开的血液。

    口子约莫有五六寸长,她掌心覆在上方,血液勉强止住。

    她的能力只能解决一些浅表的情况,更深一步的治疗还得依靠大夫。

    谢殷坐在塌上,双腿微张,身子前倾,身前的女人微微弯腰,手上利落地扯过纱布,在他手臂上缠绕。

    她指尖轻柔地划过他的前臂,所过之处,泛起酥酥麻麻的电流。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包扎伤口。

    儿时他受伤,若是恰好在谢柏延面前,沈褚还会佯装心疼吹两下,若是四下无人,沈褚连半分眼色都不施舍给他。

    他一直疑惑,若他是白平川的孩子,沈褚为何总是对自己那般厌恶。

    他突然觉得,做傀儡也挺好的。

    黎念长发本被挽在肩后,如今却滑落到身前,发尾微翘,无意地划过他的大腿。

    好痒。

    鬼使神差般,谢殷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将她滑到身前的束发朝后拨去。

    男人指尖微热,划过她耳垂,黎念缠绕的动作微顿,抬头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头发到前面来了,我怕碍事,”谢殷不自然地偏头,低声道。

    他身子后倾,因为黎念一抬头,脸便离他又近了几分。

    “无妨,好了,”黎念直起身,“还好刀口没毒,一些皮外伤,包扎一下,应当就无大碍了,”

    “黎姑娘连包扎之术也懂,”

    “一些皮毛,平日小粉红与阿彪受伤,练出来的,”黎念洗了洗沾水的帛布,解释道。

    谢殷微扬的嘴角顿住。

    “你可答应做我的傀儡了,不准反悔,”黎念记着他方才说的话,虽然不知为何他改变主意,但她并不亏。

    万年傀儡最是听话,更何况还是怨魂自己选择的躯体,想必更为适配。

    “若要行傀儡嫁接术,你还得养好身子才行,”黎念嘱咐道,“此时你身子较为虚弱,若是不慎,怨魂可能上你身,你便成了恶鬼,失去理智 ,”

    “嗯,”谢殷颔首,细细消化她的话。

    “你好生休息,”

    “我们许久未研究过舆图了,搬迁的新屋住址便交给你来选吧,”

    “……好,”

    黎念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谢殷攥紧垂在大腿上的手掌。

    她竟把这般重要的事交给他么?

    就不怕他泄露,让谢柏延再次找上门来么?

    黎念压根没想那么多,她拿起窗旁的卷轴,又看到了妹妹写来的信。

    说是白泽兽的气息再次出现在了梧州。

    黎念捏住信件的两指摩挲,她已经送了近九十九万人入往生镜,约莫一年,她便可重新位列仙班。

    必须在这一年之内找到白泽兽。

    这几日黎念不常在院内,一直外出。

    “彪叔,她呢?”谢殷今日第三次敲响黎念的房门,却未见其人。

    “大人,许是在外面办事呢,大人神出鬼没的,她的行踪,又岂是我所能知道的,”阿彪擦了擦额角的汗,没停下劈柴。

    “我来吧,”谢殷上前一步。

    “不用,大人说你受伤了,特意叮嘱你不得──”

    “干活”二字还未说出口,阿彪张大嘴看着面前的人。

    谢殷左脚一踏,地上的木材便腾空向上。

    阿彪眼前闪过几抹剑光,一根粗壮的木材竟四分五裂,化为细短的木柴,整整齐齐地堆砌在角落。

    阿彪目瞪口呆,“多谢,”

    “举手之劳,”谢殷听到他说的话,心底滑过一丝暖意。

    阿彪一下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原本一上午才能干完的活,谢殷一刻便做完了。

    他都有点嫌自己无所事事了。

    黎念寻遍附近,也不见有什么线索。

    她一回到院内,便被告知阿彪告知一直在寻自己。

    “谢殷?”黎念敲响他的房门。

    几乎是下一瞬,门便开了,开得比自己想象中快。

    两门之间,出现谢殷那张脸。

    “阿彪说你寻我?”

    “我已经择好了地方,想让你看看,”谢殷侧身,让黎念走了进来,指向桌案上的舆图。

    黎念坐在桌前,桌案上,梧州的舆图被完全铺开,几处位置被黑色线条圈画起来。

    黎念望向谢殷,示意他解释。

    “此处,是我们如今的位置,”谢殷弯腰靠近,抬手在舆图上指着。

    谢殷在谛听院待了半月,也摸清了他们平日所做。

    谛听院其实是个棺材铺,城中常有人来此预定灵柩。

    刚发现此事时,他还疑惑为何一个花季少女要干这个行当。

    但与她无常的身份联系在一起,虽然听起来极其荒谬,但一切又好像真的有迹可循。

    “这几处一面靠山林,便于砍树制棺,还有柴火,一面临村落,依旧可以操持卖棺旧业,我……”

    女人边听边颔首,看向舆图的眼神专注,谢殷不自觉将目光凝在她脸颊上,她的肌肤光滑如羊脂玉,白里透红,细嫩得仿佛吹弹可破。

    “嗯?”黎念见他话说一半,头微微一歪,朝他望去。

    “……我比较推荐苍羽峰,离晟剑派较远,谢柏延若是想找到我们,也需耗上一段时间……”

    她望过来的眼神平静,谢殷懊恼自己竟看她看入了迷,他牙槽不自觉要咬紧,避开黎念望过来的目光,抑制住自己加速的心脏。

    “你脸红什么?”黎念坐直身子,想看清楚些,发顶却不小心撞上谢殷的下颌。

    “嘶──”

    发顶传来男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没事吧,可是牵扯到伤口,又出血了?”黎念抬手便要去查看他手臂上的伤口。

    “我没事,”

    黎念手快一步,已揭开衣袖,纱布上一片白净,并未有渗出血的势态。

    “那怎么脸这般红?”黎念脚轻轻一踮,抬手。

    女人的手背贴上谢殷的额头,冰凉的,温度从自己的额头传到她手背上,他微怔,一时竟忘了躲避。

    “好像比我要热一些,”黎念将手背在自己额头上靠了靠,下了定论。

    “我没事,”谢殷固执道,将头偏移了几分。

    他心跳如雷,两人距离不过半拳。

    他好怕被她听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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