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你先躺下,”

    谢殷依不过她,只得躺在榻上。

    她泛着粉红的指尖搭上他微微突起的腕骨,小心翼翼地,揭开他手腕上的白色绷带。

    黎念皱着眉,猜测伤口化脓了,她微弱的法术只能缓解疼痛,并不能完全使伤口愈合。

    况且,完成傀儡嫁接需得要一副强健的体魄,这几日休养,谢殷的脸色已经逐渐红润,应当是好得差不多了才对。

    不过,为什么脉搏这么快?

    谢殷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指尖虚搭在他手腕,微高于皮肤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到他身上。

    她嘴角挪动了半晌,皱着眉开口道,“你还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

    “那为何脉搏这般快?”黎念收回手。

    听到黎念的话,谢殷不自然地扭了扭搭在脉枕上的手。

    面前的人双睫上还沾着林中的雾气,她刚从外面回来,脸颊上还闪烁着红韫。

    谢殷喉咙有些干燥且发痒。

    “大人,大夫来了,”阿彪推开门。

    是从城中请来的大夫,黎念忙让位给大夫,诊断结果却是没大碍,恢复得极好。

    送走大夫,黎念依旧觉得不放心,又让谢殷多休息几日再一同搬到苍羽峰去。

    ......

    马车摇摇晃晃,几人终于踏上了前往苍羽峰的路。

    原地的院子被一把火烧烬,唯留下一口崭新的紫檀棺材。

    小粉红坐在车轿外,阿彪则骑在马上,马车内唯剩下黎念与谢殷。

    黎念将帷裳撩起,挂在一侧的竹夹上。

    他们已赶了一天的路,此时几近傍晚。

    谢殷看向她时,她依靠在窗旁,秋风一过,窗外熟透的枫叶便哗啦啦落下,她鬓角的发也随风扬起,在晚霞的光下,发丝微微发光。

    黎念却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山峰上。

    苍白的云环绕在山体四周,云雾缭绕,好似将山峰从中截断。

    那便是苍羽峰,百年前,她也曾住过此处。

    此处位置特殊,位于人,仙,魔三界交汇之处,鱼龙混杂,也常有恶鬼。

    三界之间有着自古以来的屏障,可维护三界秩序,护天下苍生。

    仙界有掌管三界秩序的职责,故人间不会受到魔界的打扰。

    但近几年来,魔界从未停止对其他地域的侵犯,他们时常会在此处寻找可乘之机,而恶鬼便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他们引诱魂魄积攒怨恨,寻找宿主成为恶鬼,破坏人间秩序。

    虽说万年前,仙界战神将魔尊封入苍穹顶,压在了苍羽峰之下,但魔界余党依旧在暗地里尝试解开禁制,重现魔界的辉煌。

    他还真是会选位置,找了处棘手的地方,黎念摇头。

    “怎么了?”谢殷端坐在马车中间,这马车舒适,中间甚至摆放了茶桌,他指尖在茶杯上摩挲,目光却一直落在黎念身上,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

    “没什么。”黎念摇头。

    忽地,靠近黎念这一侧的车轱辘似乎碾过了什么东西,一瞬间,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

    黎念未坐稳,朝前倒去。

    谢殷眼疾手快,伸手捞住她。

    她的柔夷搭在自己手臂上,谢殷不动声色地朝前挪了一些,就好像黎念落入了自己怀中。

    放才还随风扬起的碎发落在他腕侧,谢殷朝下看去,恰见女人微敞的领口,他移开目光,声音低哑,“没事吧,”

    黎念坐直身子,将乱了的碎发挽到耳后,淡淡道:“无事,”

    “没事吧大人,是磕到了,”轿子外传来阿彪的声音,“前面路不好走了,大人坐稳了,”

    苍羽峰险峻,除却砍柴的人,鲜少有人踏足,故周围道路坑洼不平。

    果不其然,接下来一路颠簸,黎念需得双手撑着软垫才坐稳。

    马车逐渐停下,黎念撩开珠帘,朝外望去。

    山脚竖立的石碑上,正刻着“苍羽峰”三字。

    天边成团的火烧云将青色树林晕成红色,林中哗啦啦惊起一群飞鸟,仔细朝林中看去,有人影摇晃。

    谢殷很快感受到马车外的气息,一下警惕起来,下意识拉住黎念的手腕,“来者不善,”

    男人的掌心炙热且宽厚,将自己手腕完全环绕还有余量,黎念抬手推了推谢殷的手背,“无妨,自己人,”

    谢殷的手被拂去,心底忽地空了一块,他皱眉,惊讶于突如其来的失落感。

    “阿彪,好久不见!”远处的男人招手,带着爽朗的笑。

    “万书,”阿彪颔首。

    “住所早给大人安排好了,”万书指着林中深处道,继而又望向马车中的人,尊敬道:“大人,”

    黎念揭开帘子,微微颔首,“辛苦你了,”

    “谈不上辛苦,大人吩咐的事,万书自然是得鞠躬尽瘁,”

    万书,是黎念百年前在苍羽峰的傀儡,离开时,她曾问过他是否愿意和她一同离开,他不愿,黎念便没有强迫他。

    万书在这百年间,研究书籍,进京科举,在苍羽峰附近的碧涯城中也担任一官半职,为了不露馅,他每年都涂些脂粉来掩盖自己不变的容貌。

    他也没想到,在他离开碧涯城之前,大人竟然还会再回到苍羽峰。

    谢殷望向站在石碑旁的男人,他脊背挺直,白色衣摆下晕染着青竹水墨,浑身染着高洁的书卷气。

    他......也是傀儡吗?

    黎念的傀儡原来不止这几个。

    “你这是要离开碧涯城了么?”黎念见他旁边的书童背着箱笼,里面堆满了泛黄的书籍。

    “嗯,在这待的时间太久了,但大人有何事只管吩咐,无论天涯海角,万书都会尽全力做到,”

    “嗯,走吧,阿彪,”黎念放下挽起的珠帘。

    万书看着众人走向丛林深处。

    “这也是你的傀儡么?”谢殷捏着茶杯。

    “嗯,百年前,我在苍羽峰收服的,”

    “百年前?”谢殷惊讶抬头。

    面前的女子正支起手肘,撑着脑袋在茶桌上,分明是十七八岁姑娘的面容,居然已经活了百年?

    “嗯,”黎念轻轻应道。

    谢殷捏紧手中的茶杯,意识到她之前的话并非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哄骗他,都是真的。

    他真的遇到神仙了。

    确实,初见黎念时,谢殷便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带着几分老练,不像门派中的其他师姐师妹,她们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多花时间在打扮自己上面。

    谢殷常看见她们偷溜下山,就为了买些胭脂水粉与首饰。

    可黎念却未施粉黛,连一头乌发都只是随意地用一根红绸带系在肩后,看起来极为简单。

    但却胜她们千百倍,她肌肤娇嫩,白里透红,如同一颗仙桃,红唇水润,眉如柳叶,眉下一双眸子像一片静谧的湖水,好似丢什么东西都泛不起一丝波澜。

    让人猜不透,摸不着。

    ……

    梧州城外树林中,一众人看着面前的灰烬,瑟瑟发抖,谢柏延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原本的木屋坍塌,尚留着几分火烧过后的痕迹,没有丝毫人的气息,院前空旷,唯留下一口崭新的紫檀灵柩。

    谢柏延攥紧手中的剑,眼底风云变幻,大掌一挥,那紫檀灵柩便一分为二,被斩成了两瓣。

    “门主息怒,他们既跑了,自然是心中对我们畏惧,任她如何逃,我们也能找到她,”另一侧的弟子道。

    谢柏延冷哼一声,“带上那个女人,一并通缉!”

    ……

    很快,黎念等人在苍羽峰脚下的青竹院中安顿好。

    夜里,云层堆叠,遮住月光,青竹院内,阿彪与小粉红尚在熟睡中。

    林中刮过萧瑟的风,叶沙沙作响,月露出一角,微微照亮林中的身影。

    谢殷运用轻功在林中穿梭,很快便出现在碧涯城门口,贴着城墙,他脚尖轻点,悬空一下跃入盛清楼的窗户。

    “公子,您终于来了,”雅间中本坐着焦急等待的人望见谢殷,面色上的焦急终于褪去几分。

    “久等了,如何,可有他的消息了?”

    谢殷之所以选择苍羽峰,还有一个原因,白平川失踪之前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碧涯城,而苍羽峰是离此处最近的。

    “之前和公子说过,白将军在碧涯城时,曾去拜访过灵虚宫的纪砚道长,纪砚道长云游四海,踪迹不明,但听说,这几日会在灵虚宫停留几日,”姜伯说道。

    灵虚宫里多为僧人,他们习以棍法,白平川平生征战沙场,为何会结识灵虚宫的纪砚道长,两人几乎不会有什么交集才对。

    “为何他会去那,”

    “谢柏延那江湖恶人抢走夫人后,将军碍于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扰、以和为贵的条例,不敢与谢柏延明面上争抢,只得来请求江湖人士,”

    姜伯是当年一直跟在白平川身边的管家,对他的事是最了解的。

    谢殷找上门时,姜伯就觉他十分眼熟,他眉眼有六分像沈褚,当年夫人的美名动京城,就连公子的样貌也是极好的。

    随后两人攀谈,在知道谢殷为晟剑派弟子时,他愈发相信谢殷所说。

    “我知道了,”谢殷颔首。

    灵虚宫就在在苍羽峰山腰,看来,他得上苍羽峰打探一番了。

    谢殷正打算推开窗户离开,却看见窗檐下掠过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她怎么在这?

    谢殷下意识关窗侧身贴墙站着。

    “怎么了公子?”

    “无事,”谢殷再推开一个小缝隙去看时,下面已没了她的踪迹。

    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他欲由窗口一跃而下时,却听见盛清楼下传来几声尖叫与呼喊,“啊——妖怪啊——救命——”

    他皱眉回头。

    “公子,你先走吧,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谢殷摇头,推开屋门朝外一看。

    盛清楼大厅正中央,一个畸形的黑色怪物扬起长凳,将桌椅劈成了两半。

    此时几近凌晨,只有半夜赶路过路的客人与小二,他们尖叫着逃窜。

    这是什么东西?

    谢殷皱眉,直觉告诉他,黎念是为了这个而来。

    “公子,此处不安全,您还是先走吧,”

    “无妨,姜伯,你先回去吧,”谢殷的目光在大厅内环绕一圈,最后落在红柱旁边的白色身影上。

    她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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