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食过后,贞眉离开了閟宫,与伯籍父等人汇合于宗宫的庙庭,辞别宗庙及代表邦君的世子、太史等。伯籍父以小史的身份,暂领内史之职,出任入贡的邦使。

    内史乃邦君近臣,受邦君差遣,入则传达君命,出则交通诸国,伯籍父身为巫景的女婿,又有随同出使的经验,熟悉大邑商的许多祀典和礼仪,正适合出任此次春贡邦使职务。

    完成庙辞,贞眉等人又赶往宗宫之西的京社,辞别社神。社神是司掌土地的神祗,祭祀的社坛向来位于宗庙的西边,成“坐北朝南、左祖右社”格局。

    周族的社神称为“京”,祖、社所在地即为京邑,在豳(bīn)为豳京,在岐为岐京,正如大邑商的社神称为“亳(bó)”一样。

    辞别社神,也就是辞别故土了,因此这次社辞之仪,使团的伯籍父等人并不与会,只有贞眉等入贡的巫人、美人参加。

    结束之后,贞眉众人与使团的其他职人、扈从汇合,分乘多乘舆车,一路出了京邑,沿着南乡、前乡之间的驰道一路南行,到达渭水之滨。

    这里有一条大道,沿渭水北岸一直往东而去,可以通往位于下游的呈邑,此邑是周邦四年前所作,也是周邦如今的东疆,与丰国、镐(hào)国等隔着渭水相望。

    呈邑这个邑名,来自于之前曾在此建国的毕呈氏。毕呈氏为风姓,建国于此地的毕原,立邑曰呈,兼以为国名。

    武乙即位之初,太行山戎人势大,不时侵袭大邑商的西道、西北道,甚至摧毁其驻守的诸甸、诸牧或诸戍等,于是西土各邦国以道路不靖为由,渐渐停修贡职,背离大邑商。

    周邦受大邑商赐封,在周原稳固下来后,出征伐灭临近的呈国,其余周边西土诸邦国这才臣服,继续向大邑商入贡。而周邦则继续向东出征,为大邑商讨伐太行山地区的戎人,得以受封“牧师”重职。

    呈邑之去京邑,路程大约两百五十余里。四年前作邑时,邦君任命重黎后裔、前遂大夫伯和父为小司工,负责作邑事宜。

    作邑刚成,邦君受命征伐始乎之戎,其后又有征伐翳(yì)徒之戎的三年之役,于是伯和父转任小司马,负责调配马匹、戎车、武器、粮秣、军服等,而呈邑也就成了周师的后勤据点,一直持续到现在。

    司马、司工,与司土合称为“三有司”,属卿士寮,卿士寮是执掌邦事的最重要官署,“三有司”为其辖下最重要的三职。伯和父担任的小司马,为司马之副,但并不常设,有事则设其职。

    至于时任司马,乃是邦君次子仲宁,正随邦君在外出征中。

    贞眉一行的行进速度并不快,第一天越南乡、南遂至渭水边,宿于南遂的宿馆,第二天沿渭水北岸大道一路东行,宿于东遂的宿馆,第三天、第四天宿于中道的东羁馆、东二羁馆,至第五天夕食时分到达呈邑。

    伯和父早已得到东二羁馆迳人的通报,亲自在邑外道旁的东三羁馆迎接。他验过了伯籍父的竹符,热情的邀请众人进到馆来,备好酒宴为使团众人接风。

    次日朝食过后,使团继续东行,约五十里到达东四羁馆。这座羁馆,是周邦在东方设置的最后一座,配有一行军士驻守,距离京邑有三百里之遥,距离京邑南遂也有两百五十里。() ()

    与此相应,周邦在京邑以西,也同样设有羁馆,但只有一座,位于汧渭之会附近的虢邑,距离京邑南遂一百余里,此邑有戍守西陲之责,驻扎有三行军士,羁馆则依邑而设。

    这以京邑南遂为中心、自西向东的三百五十余里,以及岐山之下、南北百余里之间的渭水河谷,即为如今周邦实际据有的地域。

    贞眉的支宗位于眉邑,就在京邑南遂的西南附近,这东方的呈邑及东四羁馆,虽然早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身临。待到用过夕食,她就独自来到渭水之滨的一处高坡上,仔细打量着对岸的地貌,很快认出了巫景夫子提到过的崇丘。

    按照夫子的说法,崇丘乃是崇邦曾居住的旧地。崇邦为夏后氏庶脉,早期自祖居的崇高山一带迁来西土建邦,曾经兴盛过一段时间,一度担任过大邑商的“西伯”。

    彼时大邑商才刚灭亡夏后氏,立王邑于夏后氏故都附近,须削弱夏后氏诸脉在当地的影响力,也需要有部族效命开拓西土,而崇邦就正好被大邑商选中。

    但崇邦并没能很好的完成这项使命,到武帝丁时,周原的妘姓周方崛起,公然叛离大邑商,崇邦即无力制约。

    好在有武帝丁大举经营西土,亲帅诸师、多子族、(lǐn)侯、犬侯、仓侯、臿(hā)侯等讨伐,灭亡了周方。

    其后武帝丁分封其子为奠侯,驻守在渭水下游的北洛水沿岸;崇邦则受命迁回崇高山故地,为大邑商镇守南土,因为那会大邑商迁居大河以北已近百年,对南土的影响力日渐削弱,乃至出现了一些叛乱,影响到南土铜料的贡输。

    在这个时代,土地并没有那么珍稀,人口才是关键,各方国因各种原因,整体迁居他处,实属平常之事。

    即使强如大邑商,灭夏前也曾经迁移过八次,灭夏后又经过五迁,复归于滳水、洹(huán)水之间先祖曾定居过的殷地,这才稳定下来,中间迁居过的地方,有的仍为城邑,有的则沦为崇丘这样的废丘。

    至于那个曾叛离大邑商的“周方”,与如今的周邦并无什么关联。

    周邦自公刘起就定居在豳地,两百多年间历经九代邦君,至公亶父为第十代,期间主要活跃在泾水流域中游,又面临北方的戎狄侵扰,未曾参与这渭水流域一带的事务。

    倒是周方灭亡之后,将周原这块富饶之地空了出来,其后虽有羌戎一度占据此地,又被康帝丁征讨驱散,给了周邦迁居岐阳的空间。

    小者为国,大者为邦。崇邦回迁时,有一些在周边开枝散叶、已经扎根下来的小宗,不愿随大宗迁移,渐渐发展成了丰国、镐国等;羌戎被驱散后,一些躲过大邑商抓捕和奴役的当地各姓遗民,其后裔如今已融入了周邦,例如担任小司马、驻扎于呈邑的伯和父……

    想着这些由故典映照至现实的事情,贞眉渐渐的有些入神了。直到夕阳渐渐落山,自渭水而来的河风渐凉,吹得她的衣袂烈烈作响,才让她从思绪中恢复过来。

    趁着最后的余光,再次望向对面崇丘的废弃城垣,贞眉又想起了几天前公子丰送她的诗句。

    “远芳古道,晴翠荒城。古道,荒城……唉!”

    她惆怅的叹了口气。子丰啊,你为何要写得这么动人心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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