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以东、太行以西之地的周师,已经越过缶国,抵达芮国、虞国边境地带。这两国都和周邦关系非浅,虞国这同宗的近亲自不必说,芮国也是源出姬水的同姓,到了这里就近似于回到周邦。

    接到通传的虞国国君仲雍,正头戴玄缨爵弁(biàn),身着纁(xūn)裳赤舄(xì)、朱芾(fú)葱珩(héng)的全套命服,袖手等候在国境线上。

    止军前来的邦君季历、司土仲荣父、司马仲宁等,同样换上了命服,又由于身在军中,头上的冠冕用的是皮弁而非爵弁。

    季历为周邦邦君,所用朱芾葱珩自然是最高等级的纯朱。仲荣父为“三有司”之首,用的乃是卿士的赤芾幽珩;仲宁是邦君之子,芾色用黄朱,规格较仲荣父更高,但珩色也用幽,以别于执政卿士。

    同样身为君主的仲雍,原本也可以用纯朱芾,但他向来尊重周邦,芾色只用黄朱,低于邦君的规格。见到季历三人过来,他主动上前两步,抬手一揖而下:“雍,见过邦君。”

    季历连忙趋步上前,回以一揖道:“历,见过次兄。”

    随后仲荣父、仲宁也上前与仲雍见礼,皆称“虞君”。礼见过后,虞君令人呈上醴酒,先由邦君、虞君向殁亡的周邦、虞国战士致祭,再由虞君作为东道主给三人接风。

    酒过三献,仲荣父、仲宁返回周师指挥,仲雍引季历来到自己的舆车之旁,抬手相请道:“邦君请登车。”

    “仲兄也请。”

    两人先后登上舆车,两人并居于车左,另有虞国司马居车右为参乘。由另两乘舆车作为先导,稍后的整支周师近百乘戎车为后卫,浩浩荡荡的向虞国京邑而去。

    刚上车不久,季历就问起了一直关注的问题:“次兄,邦里春贡的使团,如今走到哪里了,可曾收到他们的消息?”

    “禀邦君,未曾收到。”仲雍回答。

    那么使团很可能没有走茅津渡了,否则就算使团还没到虞国,前面传信的人也该到达……季历心有失望。

    他这几年在外征战的时候居多,春贡向来是世子昌安排,一般走洛原渡路线;只在秋贡的时候会走茅津渡,方便带上羁押在虞国的俘虏。但如今事有紧急,他难免会希望使团能破例一次,毕竟这次安排的邦使,世子昌早和他商议过,乃是出身虞国的堂孙伯籍父。

    “邦里有什么消息传来?”季历再次问道。

    周邦和虞国之间,每月都有人往来传信,称为“臸(jìn)者”。这也是大邑商的制度,用于王邑和王畿周边诸国之间,定时互通一些重要的信息。

    “臸者汇报说,春邦使团以伯籍为邦使,于上个月下旬的丁日启程。”

    上个月下旬的丁日,那就是十八天之前。

    虞国大致处于周邦之京邑、大邑商之王邑的中间,离京邑有八百多里路程。以使团每日五十里的行进速度,如今应已穿过虞国对岸的祭国地界,前往涧水河谷。

    至于风陵渡路线,季历相信伯籍不会选择,那条路要通过汾水河谷上游,如今还被翳徒之戎的余部占据着。再者,使团真要走那条路,就该在缶国的驿道上遇见他们这支周师。

    走洛原渡路线,沿途也算通畅,使团的选择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此一来,想追上他们却很难了,即使虞国能在今天组织好俘虏、财货和守卫,队伍的速度却也有所不及,没有办法赶上使团。() ()

    派臸者去追赶使团,让他们在路上等待随后的俘虏队列?可是,臸者追上使团也需要几天,以俘虏队列的速度,耽误了这几天之后,和使团汇合了,还能如期到达王畿吗?

    或者请使团转道虞国,他们的速度快一些,但这一去一回,同样会耽误不少时日,面临着错过春贡期限的风险……

    三种方案,需要多方斟酌,涉及到数之道的繁复运用,季历决定先不去想了。他在数道上的造诣,比不上担任司土的仲荣父,大可以稍后会同他详作参解。

    于是他收起心绪,向自己这位次兄问候虞国之政,请教虞国之治,相互交流起治政之道来。

    ……,……

    当日宴罢,邦君季历再次召集司土仲荣父、司马仲宁,商议追赶春邦使团之事。

    一张简易地图摆在几案上,标识着三条道路和大致距离;三种方案以毛笔朱砂书写在散简上,并作了简单的分拆,仲荣父甚至还带着一套算筹。

    “余已请虞国的太卜代为贞卜,”季历道,“但我等也得参详一番。司土擅长数之道,尤需借重。”

    “须得明确几项变量,”仲荣父少见的皱起眉头,“一者,虞君召集俘虏、准备财货、安排守卫,各需要多长时间?是否可以同时着手?合计需要多长时间?”

    俘虏并非现成的关押在一起。毕竟虞国的国力不强,粮食有限,有时还需要周邦支援,那些俘虏到了虞国,肯定不会白白的耗费粮食养着,而是分散到各个矿场、盐场,为虞君开采铜料、池盐来换得粮食果腹。

    财货和守卫也需要时间安排,以虞国的人力,是否能同时安排着手这三件事情,如果不能的话要怎么措手?这显然是个问题。

    “取得虞君的配合不难。但我等须先明确好其它事项,有结论了再去知会,”季历道,“若事有不谐,则无需着手,以免浪费虞国的人力物力。”

    仲荣父点了点头,把这一项做了标记,继续考虑其它的细分项。

    好一会之后,他把算筹放下,摇了摇头。

    “邦君,还是须得明确虞君需要的时间。否则的话,一者为春邦使团的行程,一者为俘虏队列的行程,两者有一方未能明确,就无法予以对比,进而影响方案的抉择。”

    “若如司土所言,考虑的乃是两方各自行程,或许有另一种更好的方案?”一旁的仲宁忽然说道。

    “仲宁有何想法?细述之。”季历望向自己这位次子,眼含鼓励。

    “直接计算两方各自最短行程即可。春邦使团无需停留或回转,继续赶往王畿;俘虏队列也不用追赶使团,集结后直接经亘国、黎国,于九邦的滏口径越过太行山前往王畿,而后同春邦使团在王邑汇合。”仲宁说得十分仔细。

    季历笑了。不考虑细枝末叶,直接指向结果,不愧是擅长军略的次子所能想到的方案。

    “行程确实是最短的,”他笑着摇了摇头,“可惜行不通。”

    “为何?”

    “司马你常年沉浸于军务,未曾参与入贡事宜,自然有所不知,”司土仲荣父代为解释道,“凡诸邦国受命,皆受颁命圭一柄,邦国之君朝见或派使团入贡大邑商时,必以命圭为凭……我周邦的命圭如今在春邦使团手中,俘虏队列若不与之汇合,就只能持虞国的命圭进入王畿了。到时这俘虏队列就是虞国的贡物,与我周邦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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