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日。

    因着此事涉及通天教,且牵连人数之广,在陆子梧的热切提议下,聂诩不得不让人将行刑之地放在了教坛。

    聂诩负手站在教坛东侧的阁楼之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教坛上雕刻着火焰云纹的石砖光洁如新,先前被架起的木制高台,已随着将来鹤焚尽的那场大火,消失殆尽。

    今日的教坛四周仍旧围满了通天教的信众,虽抵不上前些时日那般热闹,却也能称得上是人潮汹涌了。

    “府君,据这些时日通天教卢使者与陆仙师送来的罪证,以及我等遣人向苦主求证。被掠卖之人已难以计数,其中被解救出来的女子有四百六十七人,数年间罹难者约近百余人。现今已归案之贼人共计一百八十七名……”

    聂诩侧头看着他郡府中的主簿对着名册细数,那声音铿然振奋,愈发高昂了。

    “按我朝律令,其中重罪至死者三十六人,依照罪行不等,有十三人将于今日午时当众处以磔刑,断其四肢后,悬首示众一日。余下二十人处以绞刑,其余罪不至死者,流三千里。”

    那主簿说完后,长叹一口气:“这等多年难得一见的大案,本不该仅四五日便草草了结的,可……”

    聂诩抬手示意他适可而止,他当然知晓这当中究竟有多少人在这短短几日间,就开始各处托人找关系,徇情枉法。

    陆子梧和卢怀远一连三日地往府衙牢狱里送人,到最后堆都堆不下了,又哪里仅仅只有名册记录上的一百八十七人。

    若不尽快处刑,再拖下去,怕也不剩什么人了。

    到那时,遭殃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他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人私底下都在干些什么勾当得,但又能如何呢?

    那陆子梧倒好,院门一关,躲起来。直说自己在城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能见客,落得个清闲自在。

    可他呢?拜帖如北州深冬的雪花一般飞入聂氏府衙和自家宅邸。更有甚者,仗着自己长他一辈,攀着那早八百年前续上的姻亲关系,直接找上门来,这才真是真是躲都躲不掉。

    他这个只占了个名头,连郡中掌兵之权都要分出去大半的洛西太守,若是再一口气将其余世家和通天教的教徒们都得罪了个干净……

    聂诩摸出了身侧别着的腰扇,展开来,虚虚掩住了足足大半张脸,便是离他这般近的主簿也无从窥得他的神情。

    是以旁人只能看见一身华服的自家府君挡着脸,身上的金玉之饰开始控制不住地颤动,碰撞出细碎的声响,而后是再也忍不住地撑在窗框边,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

    无人再敢多言。

    “哎呀呀。”聂诩看着那一个个被拎上教坛的囚犯就觉得心中顺畅,一双凤眼眯成了一长条,转身对着自家主簿,“尹主簿莫要心急嘛,河海不择细流,方就其深。这三十六人,不过是个肇端而已。”

    他摇着绸扇,将近些日子来被那没眼色的蠢人逼出的头痛吹散。扇上深蓝的绸面让他想起了那日黄昏时分,在陆子梧袍角上看到的深深浅浅的血渍。

    聂诩不得不承认,将陆子梧引入通天教,是他这些年做得最畅快的一件事了。

    “她还没来吗?”

    “府君是指……哪位?”

    聂诩手上动作一顿。

    “罢了。”

    ——

    “那陆子梧还没来?莫不是什么胆小鼠辈,只敢借圣子的名头来威慑我等,却不敢亲自来此赴约?!”

    教坛对侧的客室之内,抬眼望去俱是青蓝之色。

    一身形壮硕面蓄短须,蓝袍银佩的中年壮汉再也坐不住,撸起了长袖,喘着粗气,像是要冲上去和谁干上一架,以泄心中瘀滞的愤恨之气一般。

    客室内从上至下坐地满满当当,却无人出声制止。

    见没人搭理他,壮汉才悻悻地放下衣袖。

    “石超,既然圣子与陆仙师已然在书信上写下,此次只是来邀我等观礼的,你这般作态,是想将拳头落在谁的身上啊?”

    “我!”石超又被激起。

    却被一处在上的首鹤发老者从旁打断。

    “诸位莫要再说了。”

    老者杵着那足有一人多高的赤木手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行至室外廊前。

    “既然说是要观礼……大家就都来看一看吧。”

    众人循声俱往。

    正如陆子梧在请帖书信上所说的那般,此处位置极佳,教坛上的风光,一览无余。

    数名白衣囚犯被捆缚在地,白刃高高扬起。

    已经有人站不稳了。

    “这……真,真杀啊?那些可都是……”

    “午时已至!行——刑——!”

    “轰隆——”

    惊雷落下。

    随之而来的,是黑云翻涌,暴雨如注。

    那些还未能堆积起来的血迹,只短短一瞬,就被冲刷地浅淡难辨。

    丝丝缕缕,随着汇集在教坛石刻上的细流,渗进洛西城的每一寸土壤,砖缝。

    教坛之下,万民欢呼如雷动。

    室内廊外一片沉寂。

    “啪!”

    有人猛地一拍木栏,神情恐惧,但言语间仍不减愤恨之意:“这陆子梧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教主竟也不管管,就让她如此放肆?”

    “是啊,乌兄,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让一个小辈爬你头上去了?”

    乌玄感瞪了那直说风凉话的人一眼,而后怼了回去:“我看是那刀没落在孟兄身上,你就不觉得疼吧。你托人从牢中捞出了多少手下,需要我一一去通天殿禀报吗?”

    “你——”

    “哼!”乌玄感半句话都懒得再与人争辩,径直甩袖离去。

    他身旁的青袍教徒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直到彻底远离了那客室所在的阁楼,钻入了马车中,才小声开口:“仙师,我等要怎么对付那陆子梧?”

    乌玄感端坐在桌案后,面上的惧色早已不见踪影,反倒是听了这种话,一时气血上涌,伸手给了那跟在自己身旁的教徒脑袋一巴掌。

    “让你扮傻,你还当自己真傻了?别人拿你当刀使,你就眼巴巴地跟上去了?”

    “趁那陆子梧锋芒正盛之时撞上刀尖儿去,是嫌自己骨头太硬吗?迫不及待地想去给人磨刀?”

    “也不看看她身后站着的是谁……敢随意支使时寂和卢怀远为她办事,若没有教主从旁授意,整个通天教,谁能跟那两个锯嘴葫芦多说上两句话都是稀奇了。”

    青袍教徒捂着脑袋直告罪,半晌后才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乌玄感见状,收拢了衣袖,面色晦暗不明。

    “不急,有的是人比我们急。”

    “是石超?”

    “呵,能在卢怀远手底下干那么久,他可精明着呢。”乌玄感摇着头,“再没谁比他还会趋利避害了,那副鲁莽冲动的模样也就诈一诈你这种人了。”

    “啊?”青袍教徒显然有些不太信。

    “你若存疑,不如就看看明日是谁最先带着拜礼,蹲在那陆氏宅院门前,请求一见的。”马车向前行驶着,逐渐远离了教坛,乌玄感眼中有精光闪过,他嘴角含笑,“若是再有人想迫不及待地对付那新冒出头的陆仙师,顺带又被石超那副做派骗了去,连夜上门找人商量……”

    “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

    车轮轧过石板路,轱辘而过的声音被雨声吞吃殆尽。

    是以乌玄感并未注意到方才与他侧身而过的马车中,正端坐着他口中所说的那位陆仙师。

    至于陆子梧本人,当然是故意远离纷争的。

    她支着脑袋,靠在车中的软榻上。一旁的竹窗早在暴雨倾盆而落之时,就被陆自遥给拉了个严严实实,没让一丝雨飘进来。

    陆子梧盯着桌案前被点燃的香炉,漫不经心地想着。

    这种时候她要是在场了,反倒不美。

    处于事件议论中心的当事人都现身了,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让他们无法畅所欲言吗?

    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这场盛事,她安排的观礼之人可不止通天教的诸位同僚们,还有……

    陆子梧凝神,没多久便听见了顺着车前门帘钻进来的,时有时无的呜咽啜泣声。

    将那被救出的四百多人都带进城来可费了她不少功夫,不过就眼前来看,一切都是值当的。

    陆子梧眯着眼睛,听着耳边叮呤当啷响起的系统提示音,还有那忠诚值进账的提示条。

    终于,那被收纳进人物身份卡下方,原先蒙着一层灰雾的金卡亮了起来。

    「叮!检测到玩家下属身份卡【天命之人(招兵买马版)(待激活)】激活条件已达成」

    「请玩家及时查看使用说明,激活身份卡」

    陆子梧摁了摁指节,有点激动。

    可还未等她点开【使用说明】,车外骚乱骤起。

    “喻姐姐!你没事吧!”

    陆子梧闻言,急忙掀开车帘,探头望去。

    只见喻有仪抚着心口周围人手忙脚乱地搀着她,而面前的地上赫然是一滩黑血,一副危在旦夕的模样。

    她蹙着眉,打开了对方的数值面板。

    「姓名:喻有仪

    身份:喻氏长女;林氏前任家主夫人

    体质:9(-5);武力:2;智力:7;政治:8;统率:3;理智:-5」

    提着的心被放回了胸口。

    体质和理智都加了两点,怎能说是性命垂危呢?

    分明是她这一剂猛药下去,将人从黑白无常手中拉了回来,眼下这数值看着与正常人也差不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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