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离县衙还有一段距离,待陈郁与唐芸两人互相将身上用来伪饰的绳结处理好后,车厢内陷入了寂静,三人对坐无言。

    唐芸脖子上的伤口只做了些简单处理,此时包着脖颈的白布上还渗出了些星星点点的鲜红,看着很是狼狈。但她也没指望游荡在外的山匪身上能有什么止血的药物,即便是有也不见得情愿用在她身上。

    是以,她也只能头脑昏沉地倚靠在陈郁身上,无暇顾及它物。

    而陈郁则是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起了衣衫下的利刃,她看向对面同样面色不佳,但动作神情却相当闲适的楼丹臣,将其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问道:“古关楼氏长公子,武留县外山匪军师?”

    楼丹臣掩唇轻笑,眸中划过一道暗光,他轻声提醒着:“我们萍水相逢,有些事情对姑娘而言,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还是说,姑娘当真就想一辈子留在山上,当个匪贼了?”

    陈郁垂眸,不置可否。

    “那你就不怕,我以此挟持你脱身?”

    “不会的,姑娘应当是个聪明人。”楼丹臣摇着头,声音低沉平静,没什么起伏,“眼下刚入城,在城中守备齐全的情况下就想挟持我来谋求生路,是最糟糕不过的抉择了。不是吗?”

    他侧过头,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向一旁随行的守卫,言语间暗含警告。

    可陈郁也并未因这番警示而有所退让,她紧了紧腕上的绳索。

    “那要我如何相信,你不是在诓骗我?”

    “姑娘竟是在为此事忧心吗?”楼丹臣有些讶然,他想了想,伸手抚上了心口,为自己分辩道,“两位既因劫富济贫而被通缉,想来也是有一副侠义心肠,相信公论自在人心的。我楼丹臣虽不敢自诩是什么德行无缺的圣人,但与那些为富不仁的富户们相比,应当还算的上是有点良知在的。”

    “想来,以我仅剩的那些良知,应当不至于出卖二位吧?”

    陈郁闻言骤然眉头紧蹙。

    “良知?”她问道,“让我相信你的良知?”

    “是啊,这还不够吗?这可是……世家公子的良知啊。”楼丹臣笑得有些开怀,像是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随后他也不装了,直接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他笑道:“姑娘你还没看清吗?你没有选择啦。”

    “又或者说你早些时候还有个机会,那就是丢下你的同伴,不管她的死活,独自逃脱。以你的本事,恐怕我们还当真难以抓住你。”

    “但你已经放弃了啊。”他哀叹着,唇边的笑盈满了恶意,“如此一来,你也只能按照我给你画好的路线走下去了,哪怕前方是无边苦海……”

    陈郁冷漠地盯着对面的人,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说话真的很让人讨厌。”

    “是吗?”楼丹臣挑眉,“还没人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过呢。”

    陈郁彻底沉默了下来,她对这种人没什么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就算是她先前看走眼了。如今最要紧的,也就是保命而已,不能将希望全然寄托于眼前之人身上。

    她们非亲非故,而自己身上又没有足够多的筹码,一旦事态有变,指望一群流民组成的山匪讲信义?

    她与唐芸是如何落到这种境地的……又不是没领教过。

    无论是濒死流民,还是所谓的礼义士族,都没差别。

    若真是信了他们的鬼话,那样才当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

    大约一刻过后。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守卫在外提醒道:“楼公子,县衙已经到了,还请下车吧。”

    “多谢带路。”楼丹臣掀起车帘,又是那副柔善的笑意,“车中的这两个贼子,就还要劳烦再叫人将她们带下去了。”

    “这是应当的。”守卫低头应下,“还请公子稍待片刻,我即刻前去通传县令。”

    “请。”楼丹臣敛袖伸手。

    没让他等太久,在斜阳彻底落山的前一刻,一名身材滚圆,裹着锦衣华袍的中年男子就带着一群围在身侧的属下迎了上来。

    “这不是楼长公子吗!可真是许久未见了啊!”他望向楼丹臣的眼角眉梢俱是喜色,像是看见了什么救星一般,步伐也愈发急切。

    “上次匆匆一别,也没能好好招待公子,真是教我甚是想念!”县令站在楼丹臣身前,语气亲切。

    只是等他迫不及待地朝人身后张望了一圈后,疑惑道:“怎不见公子身边的随侍?可是……可是运送粮草过多,挪不开身?”

    楼丹臣眯了眯眼,似是与之打趣道:“若是我说,我此番没带粮草,县令是不是就要将我给打发出去了?”

    那县令当即反应过来,他急忙擦着额角的冷汗,低头告罪道:“怎会如此呢!楼长公子说笑了,你看都是我的错,我这,我这……灾情愈重,就愈发心急了……”

    “哦?”楼丹臣撇了一眼这县令,“日前我奉命带人送来的粮食,怕是能让武留县上下吃上月余都不成问题吧。”

    “怎么听你这么一说,就已经不够用了呢?”他点了点额角,恍然大悟,“莫非是都被县令私吞了去?”

    “绝!绝非如此!”那县令骤然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急切地否认着。

    许是日落前热气升腾,他鬓角的黑发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被当众戳破自己贪迹的心虚让他忽略了楼丹臣身上许多违和异样之处,只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了如何将此事给糊弄过去上。

    黑豆似的眼珠转了几圈后,他指着楼丹臣身后的马车,朗声道:“我依然听那城门守卫来同我汇报过了,楼长公子此次当真大义!捉住了如此穷凶极恶的贼子。”

    “只是眼下天色已晚,恐来不及处置这两人了。”县令讨好道,“楼长公子您看,上回您就来去匆匆,让我来不及感谢。不如今晚就先暂歇在武留,也好让我借着今日这机会,在府中设宴,为您接风洗尘,代武留县民众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楼丹臣闻言,含笑点头:“正有此意。”

    县令大喜。

    “快!快来人,帮公子将车马安顿好!”

    ——

    是夜。

    城门紧闭。

    因城中守备的人手实在短缺,加之那县令觉着夜间城门闭锁,无需在这上头耗费太多人力,便将原先大半的守卫给抽调走了。是以,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间,来来回回负责看守巡视的都只是这一行十多个人,连个替值轮换,让人休息片刻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一来,便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般磋磨,更别提他们已经这样日夜煎熬了三四日了。

    城门处值岗的两个守卫整勉力抬手撑着额头,免得自己真的熬不过去,一头栽倒在地上去了。

    “大哥!三哥!”不远处有人披甲带刃,举着火把疾步而来。

    两个守卫骤然惊醒,待看清出来人后,才松了口气,笑道:“小六啊,你这就休息好了?”

    小六上前关切道:“休息了两个多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哥三哥你们也快去睡一觉吧,别把身体给熬坏了。”

    那两个守卫刚要点头,突然察觉不对,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换值?师傅呢?没跟你一起来?”

    “啊,我白日里不是惹师傅生气了吗。”小六将火把抬高了些,讪笑着解释道,“师傅将我给压墙上那一遭把要给闪着了,正躺榻上歇着呢,来不了。”

    “不过我一人也足够了!我现在可精神着呢!”

    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犹豫道:“不太妥当吧,就你在这儿,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连个招呼的都没有……”

    “能出什么事儿啊。”小六晃了晃火把,光线随着他的动作,在几人脸上明明灭灭,“只要城门不开,除了神仙妖怪,也没人能进得来。再说了,这不是人手不够吗?大不了你们待会儿让下一班的人早些过来,就这几个时辰,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也行。”两个守卫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了,妥协道,“那你一个人注意着点儿,多警醒,我们让人尽快来替你。”

    “哎。”

    小六咧着嘴,目视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片刻后,他转身看向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出来吧。”

    一个身穿灰布短打的人影钻了出来,他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玉佩递了过去。

    小六接过后,对着火光细细查看着。

    那人似等得有些不耐烦,急道:“还需要看吗?白日里我可是跟着公子一道进城的,你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小六将玉佩捏紧,盯着对方,低声问道:“你们确定不会伤害城中百姓,只去杀那狗县令?”

    “长公子金口玉言,自然不会惊扰百姓分毫,快开城门吧,别错过了良机。”

    事到临头,小六心底的不安和犹豫就愈发翻涌了上来。

    对方见状,放低了声音劝道:“你想想长公子,他会害你吗?他那样柔善仁慈的人,难道会害城中这么多无辜百姓吗?他是在帮你们啊,倘若这县令一日不除,城中百姓恐怕就真的要守着粮山,生生饿死了啊!”

    小六咬紧了牙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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