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枝头。

    武留城中的一处客舍。

    陆子梧正坐在三层雅间的窗边,对月擦剑。

    他们这一行人申时进的城,因虚文德事先见过那县令,也就没遭到什么阻拦。

    早些时候让小八与张余带人去城中打探消息,才算将这武留县上上下下的事给摸了个大概。

    总的来说,因武留位处偏南,贴近洛西,是以灾情较之古关其余乡县要小上许多。这本是好事一件,但正因这些优势导致其成为了流民避祸的首选。而武留县的问题,就出在这些流民身上。

    夜风阵阵,捎来了天边的一片片云雾,将月色都遮挡了去。

    没了月光映照,陆子梧放下了手中短剑,弯腰点亮了一旁的油灯,搭在她肩上的外衫随着动作滑落在臂弯。

    她叹了口气,捞起衣襟,看向窗外。

    越往北走,便觉凉意愈甚。再见城中片片榆树,已随着阵阵秋风开始落叶了,无端将这寂静昏暗的北地边城衬得有些萧条凄苦。

    城中宵禁严苛,是以此时还能燃起火光的地方在陆子梧眼中就格外清晰。

    她极目远眺,在心中细细丈量着。

    除了四方城门,现如今依旧灯火通明的也就只有一处了,想来那就是这位武留县令的居所了吧。

    据说他今晚正宴请贵客呢。

    “叩叩。”

    身后传来叩门声。

    陆子梧抓起剑,收回袖中,转身就去拉开了房门。

    管夙正只身站在门边,他低声道:“女公子,城中有异。”

    “县衙?还是县令宅邸?”她问道。

    “都不是。”管夙摇头抬眸,“是城门。”

    ——

    天不见月,城下无光。夜色浓重,树影深深。

    若非仔细去瞧,恐怕没人能看清街巷中正穿行着一行暗色人影。

    小八在前方引路,他们刚躲过城内巡查的官兵,此时正贴着墙角朝着城门处疾行而去。

    她侧首解释道:“女公子,白日里我已经探查问询过了,这城中守备薄弱。方才过去的那一队,已经是城内仅剩还在巡守官兵了,想来城门口也没剩多少人。”

    说罢,她朝后望了一眼跟上前来的十几个人,有些跃跃欲试地撺掇着陆子梧:“依我看,我们再带多些人都不成问题。”

    陆子梧闻言摇头,道:“这些人足够了,若再多些,你我恐怕就要被看成图谋不轨的夜行贼,而非是善解人意,不计前嫌的救兵了。”

    “……好吧。”小八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专心赶路。

    武留城不大,来来往往也尽是些直来直去的街道,只消片刻众人便赶到了出事的城门处,只是眼前的景象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本该闭合的城门,此时却虚掩着。阵阵黄风从城门缝隙中穿过,将火光都吹暗了几分。

    但仅凭这微弱的光线,也足以让人看清城门下的惨状了。

    四具尸体倒落在地,身下渗出的鲜血将地面染得发黑。四周脚印杂乱,唯有零星几个带着血迹的脚印朝着远处蔓延而去了。

    陆子梧拧眉上前,小心避开地上的血渍,拾起了一只掉在地上还燃着些微弱火苗的火把,蹲下身一一看了过去。

    四具尸体都是男性,狰狞的五官忠实地记录下了他们生前的情态。而这其中又有三人的衣裳被扒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层中衣,余下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倒是衣衫齐全。

    “仙师!”不远处的角落里传出一道呼唤声,一个黑影从中蹿出,他疾步行至陆子梧身侧,声音急切,“您可算来了!”

    “这究竟发生了何事?”陆子梧问道。

    “我入城后便按仙师的吩咐守在这城门处,这期间也就酉时有人驾车入城。”

    “这事我知道。”陆子梧将其打断。

    她环视四周,带着人暂离了城门,在阴影处躲好后,才对着那一直守在城门的教徒道:“继续说。”

    “是。”教徒擦了擦额角的汗,平复了心情,“原本是一切如常,但入夜后来了个守卫要与城门处的两人换班值守。我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原先的两名守卫离开后,酉时驾车入城的车夫不知从何处现身,找上了来换班的守卫。”

    “而后没多久,两人就将城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什么人?”陆子梧追问道。

    “我……分不太清。瞧着像是什么人都有,都是寻常百姓打扮,但足足有四十多人,且手上都拿着柴刀大斧棍棒,不怎么良善。”

    “那这死的人是?”陆子梧心中有些猜测了。

    “三个守卫,一个车夫。”教徒抬手比划着,“看上去像是意外,那四十余人正进城的时候,先前的两个守卫去而复返。”

    “他俩似不知情,就与之起了冲突,那些人就将三个守卫给一齐杀了。那个车夫好像劝阻不及,与为首之人吵了起来,就……也被杀了。”

    “我知道了。”陆子梧敛眸沉思,“那群人现如今往何处去了?”

    教徒朝北一指,道:“他们扒了守卫的衣服,朝北边去了。阿奉已经先一步跟上去了,他在路上留下了教中标记,我们此时寻上去应当还能追上这群人。”

    “仙师,我们眼下该怎么办?”教徒有些忐忑地垂首问道。

    “萧佐。”陆子梧沉声唤道。

    “属下在。”萧佐上前,站在她身侧。

    她吩咐道:“你带人留守在此,待其余守卫发觉此处异样后,就沿着标记将人引过去。”

    “是。”

    “其余人,随我一同追上去,看看究竟。”

    ——

    县令宅邸。

    宴席被设了在正厅,席间轻歌曼舞,丝竹不断。

    那县令今夜几杯浊酒下肚,就已然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此时是连坐也坐不住了,举着酒杯,半瘫在桌案上,那模样瞧着是格外地开怀。

    而楼丹臣则以身有顽疾为由,推拒了所有被劝到嘴边的酒液。

    但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舒适惬意,毕竟身上的先天之症并非作假。再加上他离家已久,现如今身上的钱财已是无力支撑曾经那些用来续命的药物消耗了,他多捱的每一日都是在空耗寿数。

    时间不多了。

    “咳……”楼丹臣将喉中翻涌上来的痒意压在舌底,单手撑着越来越沉的脑袋,表面上还能装成尚还清醒的模样,但心底的不安却是难以消磨。

    他频频望向那禁闭的厅门,身后的侍从又在为刻漏添水了。

    半个时辰已过,阿金却还没回来复命……

    楼丹臣捏紧了拳头,诸多不太美妙的猜测填满了他的全部思绪。

    就在他近乎快要支撑不住时,一声巨响将厅中昏沉的两人唤醒。

    “砰——”大门猛地被推开,一名身着披甲的侍卫急忙走上前。

    县令不悦地抬起了头,含糊不清地训斥道:“什……什么人?不知道,我……嗝……我在招待,贵……贵客吗?谁……谁准你,这时候来打扰的?”

    “县令!不好了!”破门而入的侍卫神情急切,躲开迎面砸来的酒杯,顾不上对方面上愈发浓厚的怒意,径直开口道,“县衙被烧,府库粮仓被劫……”

    “你说什么?!”县令顿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整个人一跃而起,连滚带爬的跑向那侍卫,抓着对方的领口,逼问道,“你再说一遍?!要是胆敢欺瞒我……”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啊!”侍卫几乎快哭出声来了,“你去瞧一眼就知晓了,县衙那边的火还烧着呢!”

    县令闻言,丢下了侍卫,即刻往屋外而去。然而都不需要他跨出宅门,走到县衙门前,只在内廊上站着,就已经能看见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了。

    “……天尊啊!”他瘫坐在地,痴痴地望着黑红的天边,不知该作何反应。

    “咳咳咳。”楼丹臣扶着门框走近了,撇了一眼地上的人,缓声提醒道,“如今不是该干看着的时候,县令应尽快集结人手救火,再将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尽快捉拿了才是啊。”

    “公……公子所言极是!”县令回神,仰头看向楼丹臣,眸中骤然一亮,对着身边的人吩咐道,“快,还不快按照楼公子所说的,带着人去把那些蟊贼给我抓住!”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楼丹臣见状,勾唇一笑,虚弱道:“今夜出了这等变故,楼某就不多叨扰了。”

    县令颤颤巍巍站起身,虚扶了楼丹臣一把,道:“事出突然,惊扰了公子,是我之过。”

    “我让人带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待明日将那贼人抓住了,再交给公子来泄愤。”

    楼丹臣笑而不语,拱手告辞。

    两名侍女提着灯上前,来为他引路。

    然而还没等他踏出院门,就又来了一行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县令!大事不好了!”那侍从因脚步太过急切,加之灯光昏暗,一下就被绊倒在地。

    饶是如此,他也仍旧趴伏着,声音磕巴地说道:“门外突然,突然来了许多恶徒,他们……他们见人就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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