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闻聿极好面子,哪怕容祈安在大门口自陈时只有几人听见了,他也不能让这件事就这样含含糊糊地揭过。

    于是老爷子醉酒后给钟岚伊定下的亲事成了钟怀安的,毕竟大姐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单在琴艺上花的钱都比钟怀安这十几年来吃穿用度所有钱加起来还要多出许多,父亲母亲怎么可能将她配给一个还不知能不能高中的学生?

    谁也想不到容祈安如此争气,短短两年便成了天子近臣,可以说是除长公主外独一份的恩宠。

    这样优秀的容祈安是钟家未来的女婿,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谁让与他有婚约的是钟淮安——一个哪哪都被家族放弃的庶女。

    钟淮安的处境愈发艰难起来。

    她有心把这烫手山芋一样的亲事赶紧让出去,只是不愿背上“强抢妹妹婚约”的钟岚伊不肯,不愿被谏官参一本“攀龙附凤”的钟闻聿也不肯。

    这一拖就又是几年。

    直到今年钟淮安将满十八,及笈礼后亲事便可提上日程。

    后面的事情便十分好预料了。

    她被下了慢性毒药,在主母一口一个“是否冲撞了?”“京都喧闹要不送安姐儿去寺里静养一段日子。”中只带了元蕊一人被送上了静安寺。

    明明是上山养病,流言却传“钟四小姐不满太师,已然逃婚离京了。”

    钟淮安自觉事态不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元蕊从静安寺跑了出来,打算将计就计,反正与其嫁与太师受其搓磨,还不如早日退出争端。

    可钟淮安自小瘦弱,如今又被用了毒,哪还有精力如此折腾,还没跑出二里地,便一命呜呼在那路边的破败茶楼。

    再睁眼,就换了芯子。

    *

    卢氏见钟淮安全须全尾地回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又见容祈安亲自送她回来,笑意更是难以掩藏:“小女顽皮,这次麻烦太师大人了,敢问大人可有空过府一叙?府里新到了些阳春茶,虽不是什么名茶,倒也能喝个新鲜,聊表心意。”

    容祈安帘都未掀,只能听到他略有玩味的声音:“卢夫人客气。”

    容祈安毕竟是天子近臣,平日里也是十分难请。

    再加上他心狠手辣,素有玉面阎罗之称,也便是钟氏仗着有几分恩才得容祈安几分颜面。

    此时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但总归是没有走,卢氏觉得肯定是自己哪里还没做到位。

    卢氏看钟淮安一眼,见她还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她杵了杵钟淮安:“安姐儿,这次你死里逃生多亏了容大人,还不请容大人过府敬茶?”

    钟淮安还在整理自己多出来的记忆,闻言愣了一下,便看到卢氏慈善笑容下略显不耐与嫌弃的眼神,或许......她知道该如何退婚了。

    在卢氏的示意下,钟淮安上前几步,虚弱的嗓音飘忽不定:“多谢太师大人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唯有——”

    短暂的沉默中,钟淮安接收了卢氏的眼神:“——府内阳春茶一壶代表心意。”

    “呵。”容祈安冷哼,轿帘被慢慢挑开,青色袍子现于人前:“那就请钟四小姐带路了。”

    钟府不大,毕竟在京都这种一盏酒壶砸出去能砸到七个郡主八个王爷的地方,钟闻聿这等三品官职实乃不够看,府邸自然不敢修得太过招摇。

    钟淮安老老实实地跟在卢氏身后,却在快到大堂时告罪离开:“母亲,女儿想回屋梳洗一下,这一路风尘仆仆,即是要答谢恩人,还得干净些。”

    “况且女儿这病......咳咳”钟淮安眼角带红,语气幽弱:“不若先麻烦一下大姐姐?”

    卢氏本来是不同意的,但钟淮安虽然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那张脸蛋却实在能打。

    她自己或许不知道,她说话时眉间蹙起,如远山缓步而来的风雪,又因为身体不适,红红的眼角恰如一条游鱼,更让她添了几分娇媚。

    太师大人毕竟也是男人,万一真被这狐媚子勾引了那她的岚伊怎么办?

    思及此,卢氏转身摸了摸钟淮安的额头,面上透着担心:“安姐儿这身子骨怎么越来越差了,元蕊!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小姐的!”

    见她还要演,钟淮安只得配合:“母亲别说元蕊,是女儿这身子不争气......”

    “哎,我可怜的安姐儿......那你先回屋吧。”然后她转头:“翠芙,去请老爷和大小姐来。”

    这边母慈女孝的戏码还没落幕,容祈安便笑了:“既然四小姐身体如此虚弱,那在下便不叨扰了。”

    他这话一说,卢氏本来松了一半的手又重新握紧:“安姐儿,你那好些天没收拾了,不若先去母亲房里梳洗,母亲那还有前些日子才给你大姐缝制的冬衣,你二人身量差不多,想来也能穿。”

    钟淮安以前只是觉得容祈安乃王朝蛀虫,空有智计却偏偏用上歪路,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人为人也这么烦人。

    她咬着牙应了是,低头重新跟上的时候没忍住瞪了容祈安一眼。

    “四小姐可还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容祈安坠到了钟淮安身边,他看着钟淮安虚浮的脚步:“夹竹桃之毒,四小姐明明已经吃了解药,为何还是如此虚弱?”

    钟淮安愣了一下,又惊讶道:“小女竟是中毒了?”

    她看起来很担忧自己的处境,竟是压低了声音,激动时还不顾男女大防握住了容祈安的胳膊:“太师可知是谁给小女下毒?大人明鉴,小女自小在这内宅长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断不可能有什么仇人啊!”

    容祈安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两只手,素白的手指与青色的布料对比明显。

    他沉默了两秒,手腕微微使力便甩掉了钟淮安的手:“四小姐——”

    “小女失态。”不等容祈安说完,钟淮安又惶恐地后退一步,眼尾挤出些泪,就要给他跪下来。

    容祈安伸手扶她,又快速收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眼里还是那般洞察一切的冷漠:“四小姐若是不知,为何在茶楼时恰好吃了解药?”

    钟淮安:......

    那不然她去死吗?

    钟淮安又挤出两滴泪来:“那是一位游医给小女的,竟是解药?咳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为了迁就钟淮安的速度,一行人走得极慢,钟岚伊在堂中坐了起码有一盏茶的时间,才看到一行人款款而来。

    她调整了表情,迎到门口:“小女岚伊,见过容大人。”

    平心而论,钟岚伊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樱桃小口,眉目如画,两只宝石般的杏眼嵌在小脸上,灵动如林间小鹿,让人初见便亲切又心生欢喜。

    如今她屈膝行礼,容祈安却不理她,卢氏心疼女儿,又不敢得罪容祈安,只好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丈夫。

    钟闻聿就在钟岚伊身后一点,他迎上来便是官场间的客套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卢氏的眼神。

    最后还是钟淮安看不下去:“姐姐,太师于我有恩,我理应向他敬茶,但我自小缺些礼数,姐姐能不能来这边教教我?”

    钟岚伊有些难堪,她看了一眼那边的父母与她心仪的男子,没有一个人向她看来,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钟淮安不是真心想学,钟岚伊也明白,姐妹俩出了正堂便各自离去,钟淮安则找了个凉亭坐着等待该她表演敬茶的时候。

    “小姐为何不愿与太师大人成亲?”元蕊跟在钟淮安身后,压低了声音:“太师大人如此俊美,待小姐也算有礼,小姐还是不愿吗?”

    钟淮安到底身子骨虚弱,毒还尚未解完,如今见四下无人,便歪歪斜斜地趴在桌上:“你家小姐也得有命愿意。”

    “啊?”元蕊没懂。

    钟淮安没有再说话,这婚约一天不换人,卢氏便一天不消停,这次是慢性毒,那下次又是什么?虽说她不怕这些,但若是每天为这些事烦恼,该多么无趣。

    可若是成亲,先不说她与容祈安素有旧怨,便是容祈安血祭忘忧蛊的打算,也是看上了她这条得之不易的性命。

    上辈子为国捐躯结果空忙一场,得上天垂怜让她重开,她绝对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

    钟淮安换了一边胳膊枕着。

    容祈安想用自己血祭无非是看中了两点:钟淮安身子骨本来就弱,成亲五年十年死了也正常,不会有人怀疑容祈安什么;况且她又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三品官家不受宠的庶女能攀上这门亲已是高攀,钟府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死再去跟容祈安讨什么说法。

    换做她是容祈安,她也会选择娶钟淮安。

    “小姐。”钟淮安尚在思考对策,就听元蕊小声喊她。

    钟淮安没动:“嗯?”

    “这位小姐,冒昧打扰。”男声粗旷,用词却文雅,还带着钟淮安熟悉的下沉尾音:“请问钟府大堂是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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