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楼梯间里,两个身影相互缠绕,呼吸声暧昧地交织着,一个挺拔高瘦穿着校服的少年挡着他身前的少女。钟亓月蹲下身子藏在角落,巴不得自己马上变成隐形人。

    “好像有人来了。”少女娇羞的声音响彻在楼梯间里。

    钟亓月捂着嘴,又往后藏了一步,生怕被发现。

    高大的少年倾身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轻轻在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先出去。”

    男声有些熟悉。是清亮好听,极有辨识度的嗓音,像薄荷糖,又凉又腻人。钟亓月一下子就认出是谁,不觉翻了个白眼。

    那个高大清瘦的少年迈着长腿朝钟亓月走来,不紧不慢的。钟亓月正打算站起来,对方直接挡在她身前,用腿抵着她的身子,俯身盯着她。

    钟亓月先发制人。

    “沈余泽。你少干一天会死吗?”

    ……

    “醒醒。”

    钟亓月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看见的是用手背抵在她额头上的沈余泽。她下意识地往侧边躲了一下。

    沈余泽骨节分明的手停滞了一秒,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做什么梦呢?昨晚又熬到几点?”

    “梦见你了。”

    沈余泽瞬间有些晃神,又轻声笑了笑。“怎么?想跟我复合了?”

    他缓缓凑近钟亓月的脸,直视着那双似乎能把所有人看透的漂亮眼睛。

    “做梦。”钟亓月转过头。“五点睡的,剧场的灯光出了问题,我跟工作人员沟通到了三点,一点儿用没有。最后我自己上去编灯了。”沈余泽在她脸前顿了一下,差点顺势往脸颊上亲上一口。

    他后退了一步,语气装得坦然。“你那个小男友呢?没去帮你?”

    钟亓月嗤笑一声,“他说他明天,噢不是,今天,今天第一次公演紧张,要早点休息。十句话不到的角色,我……”

    “这个时候念了我的好了吧?”沈余泽笑了笑,依然少年,依然灿烂。像梦里的某个场景。

    钟亓月盯着他很长时间,没说话。

    “干嘛不说话?”“……我在想象,如果我们没分手,你应该会站在旁边,一边听我骂街,一边给我喂板烧鸡腿堡。”

    沈余泽低垂着眸子,只是站在那儿,便显得不可一世的。他挺拔而清俊,笔挺的西装衬得身型更为好看,天生的蛊惑者。

    “是啊,然后趁你忙得昏头的时候给你一个缠绵的吻。”

    天生的蛊惑者。

    钟亓月没好气地笑,“接着出门接一个电话,跟你刚抛下的漂亮学妹说,你最好的朋友出了车祸,你得陪她一个晚上。”

    “钟亓月。”沈余泽叫她全名时总是冷静,带着说不出的克制。

    “干嘛?”

    在你身边我从来不会这样。

    “……没有,你说得对。”沈余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自然地走到钟亓月床边,给她接了杯水。

    钟亓月接过水喝了两口,点点头示意沈余泽出去。

    沈余泽只是歪头站着,像在拍西装画报。

    “出去。”钟亓月的音色也带着凉意,像月色流过清泉。她没怎么不耐烦,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宠溺的意味,大概是一直以来留下的习惯。

    “不要。”沈余泽笑着摇摇头。

    钟亓月勾了勾手指头,沈余泽便鬼使神差地迈着那双长腿走近她身前,低下身来。“怎么了?”

    钟亓月随手拿起旁边的枕头就往他脸上砸,“你钟姐我要换衣服了,出去。”沈余泽顺势后退两步,走前还不忘转头说一句。

    “又不是没见过。”

    “滚。”

    门还没彻底关上,手机铃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铃声是Gareth.T的《去北极忘记你》,她和沈余泽谈恋爱时,去香港听了这首歌的线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换。可潜意识总让她把换铃声这件事忘到一边,在一任又一任的爱人问及铃声的渊源,也只是说一句“听过线下,很喜欢”。

    而半句不提那时在身边一同听着歌的人。

    沈余泽就站在门口,垂眸听着歌,没说话。

    “喂。”钟亓月起身去够响着的手机。有些松垮的吊带睡衣往侧边滑,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沈余泽深吸了口气,立刻垂眸,偏侧过头去。

    “亓月,怎么办,我好想你呀。”对面的小男友声音甜腻,钟亓月不爱听人撒娇,但总对他没办法。

    沈余泽听不清晰,只觉得那声音腻人。

    “我也想你。期待你今晚的演出。”钟亓月顺手把吊带往上扯了扯,嘴角浅笑着,她不得不承认,和新男友的每一天都像掉进小熊□□的蜜罐里,甜蜜又很黏人。

    沈余泽倚靠在门边,揣着手静静听着,微微皱眉。

    电话里又腻腻歪歪地调笑了几句,钟亓月回答得慢慢悠悠,最后对着电话“啾”了一口,说“晚上见”。

    沈余泽不由得发笑,但这个笑很大部分是他觉得钟亓月变得更可爱了。“还啾一口呢。”他盯着钟亓月笑,钟亓月却不敢去看那双眼睛里承载着的内容。

    “关你啥事,赶紧出去吧。”钟亓月尴尬地低了低头。

    似乎无论到了几岁,钟亓月在面对像是在表达爱意的沈余泽时,都只会低着头。她分不清,那到底只是“像”,还是真的爱意。所以她低着头,那就不用去分辨这些真真假假了。

    毕竟沈余泽的谎话永远张口就来,他那种人,又有何真心可言。

    出门时沈余泽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张写着“我吃剩的早餐”的字条,和两个蓝莓酸奶燕麦包。

    钟亓月翻了个白眼,坐下开始乖乖吃饭。

    她正纳闷,怎么沈余泽会知道自己最近忙得没时间吃早餐搞得胃疼上医院这事。林栀的微信就发来了,“沈余泽去了吧?我就知道他会去的,我就是跟他提了一嘴你没好好吃早饭进医院了。”

    钟亓月撇撇嘴,把最后一口面包塞到嘴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回什么。便把手机放回包里了。

    林栀在她和沈余泽的情感生活上有些太过积极了,就仿佛拿了上帝视角的剧本,确信他们此生就是彼此痴缠一生的爱侣,不论他们在外面玩得多花,谈过多少任恋爱,都不能改变这一切。

    钟亓月曾经把林栀喊出来,特地聊过这件事。她举出了她与沈余泽不合适的种种证据,把所有问题都摊开在林栀面前,并告诉她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像林栀和她老公钟期风那般善终而幸福。

    林栀却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们不合适,你们是全世界最不适合谈爱的人,可你们也是全世界最爱彼此的人。在别人看来我可能只是一个拉郎配上了头多管闲事的八婆朋友,但你们自己知道,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钟亓月无可辩驳。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心脏在遇见沈余泽时跳动的异常频率,她明明是个事事从心的人,可偏偏在沈余泽的身上,她做不到。

    林栀的话一向不会出错。她知道沈余泽同样爱着她,但沈余泽的爱永远抵不过欲望与现实的驱使,再爱也亦然。

    她刚步入社会那两年,在剧场做舞监助理,每天都泡在剧场里,忙得跟狗似的。上头看她刚毕业,拿她当便宜劳动力,每天一大半事都超出本职工作之外。但打工人能怎么办,还得鞠躬说谢谢老师给机会。

    那时候林栀跟钟期风刚准备谈婚论嫁,也没闲心听她吐槽工作。于是四人小分队被迫拆解成两拨,钟亓月单独跟沈余泽的聊天和见面频率呈直线上升趋势。

    她已经累得忘记,为什么沈余泽那时总能随叫随到,而不是像从前四人组聚会时总会因为与他人共度良宵而错失邀约。

    他们在一起得也顺理成章。谁都看得出这两人关系不纯粹,从学生时代起便是如此,可他们偏偏就是从未跨越过这一步。

    除非某一方变得无限脆弱,卸下包裹在身上的硬壳,这件事情才得以成立。

    那天便是如此。夜里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夏季的空气一向闷热潮湿,人们只能像岸边的鱼一般大口地呼吸着,难受又烦闷。

    钟亓月坐在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门口,高跟鞋穿得她脚后跟被磨出血泡,忘记带伞,刚看见一些“行业潜规则”并被上司痛批一顿。

    她低垂着头,深棕色的头发泛着点浅黄。她之前是一头靓丽的金发,为了找工作特地染深,可惜已经有些褪色,换做她妈的话就是“看起来不伦不类”。

    她当初投递的所有公司都是剧场工作相关的,这是她从高中以来的梦想。“梦想”是个很美妙的词,它遥不可及,却能让人们为之付出所有。

    可当她的付出被无视,曾经所信服的规则被公然打破,剧场不再是自己逃避现实社会的梦,而是摊开在她面前的,赤裸裸的现实。

    她只能低头叹息,心头总有一口无法呼出的气憋闷着,可也只能如此了。她没有痛苦到哭出来,甚至没有一滴眼泪适时地落下,她只是近乎愤怒,却始终无可奈何。

    她脑子闪过辞职的念头,但下一秒便被自己否决了。在活着才是人生目标的人眼里,这所谓的坚持都只是何不食肉糜的矫情。她的生活支撑不了这样的矫情。

    南城的房价上涨,租金也跟着涨,中介还总喜欢薅无知的毕业生羊毛。工作难找,海投了半天最后还是专业老师看在往日师生的面子上写了推荐信才找到这个工作。爸妈也不觉得她在剧场能干出什么花儿来,催着她回家乡找个稳定的工作发展。

    成年人的现实向来不止梦想。她一直知道,只是她以为自己的生活可以因梦想而变得积极而幸福。

    没想到还没三个月,这梦就被彻彻底底地戳破。

    “出来喝酒。”

    “忙呢。”

    “沈余泽。”

    “……在哪?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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