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便是“费尔明娜与其挚爱”的首演场,钟亓月已经为此而熬了好几个大夜,昨晚才得以休息。这部戏剧是她十分欣赏的一位新生代编剧罗青的作品,在她与沈余泽共游香港那段时间,她在坚尼地城偶见有人在宣传罗青的新戏剧,被简介吸引后就同沈余泽买了票去看。

    她始终记得那句台词,“我们在混乱的世界里遇见不堪的彼此”。

    那时沈余泽与她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默契地发笑。世间关于爱的形状有太多,也是在那个瞬间,她更加坚定了与沈余泽分手的决心。放手也是爱情的一种。

    谢幕后她蹲守演员意图询问出编剧的联系方式,没结果反而还和演员拍了两三张拍立得作为“补偿”。那几张照片她还留着,她与沈余泽站在演员一左一右的位置,两人都呆呆的,反倒是演员看起来热情万分。回了南城,她给上司推荐了这一编剧,说他的作品雅俗共赏,既有阳春白雪又不乏下里巴人,因为知名度还不高,所以好谈引进,营销得好一定能给剧场带来很大收益与发展。

    结果只收到上司一句“没学会走就想跑步了?引进剧目跟谈编剧的事情轮得到你这个新人吗?”后来事情不了了之,钟亓月在社交平台上私信罗青很多次,才得到了回复。

    后来罗青告诉她,他只是因为被一句话打动。“戏剧之神没能让我一直做梦,我却希望你能让我梦想成真”。

    这次的剧本基础来源于钟亓月最喜欢的一本书,《霍乱时期的爱情》。

    罗青曾经在与钟亓月聊天时明确表示,他并不能理解与共情故事里的任何一个角色,也不认为男女主的感情能算作“伟大的爱情”,他们的感情自私而充满杂质。

    而钟亓月却说那爱纯粹。

    大抵是那次长篇大论的相互辩驳给了罗青灵感,罗青决定以“无法抛却生理欲望,在精神上只爱一人的爱情究竟能否算作纯粹的爱”作为中心点去撰写这个剧本,写起来倒是文思泉涌,他坐在电脑前熬了一周大夜,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便完成了基础剧本。

    钟亓月是第一个看到剧本的观众,她那时正值有望升职的阶段,便问他。“我能不能提一个有些过分的提议?”

    那时罗青正坐在咖啡厅里最角落的位置,例行他的生活观察,以此获得创作灵感。

    他撑着头,看着周遭人们来来去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与故事。

    有个女人低头看着手机,神色凝重,脚步不停,略显慌张。有对情侣依偎着彼此,男孩的手不安分地挪动,被女孩一把打了下来。还有对情侣大抵是刚吵完架,遭遇信任危机,男人把女人拉到咖啡厅门口,问她何时能够相信他。

    罗青揉了揉眼,没什么想法。他拿起手机,看见钟亓月发来的信息。

    他将她备注为“未来的合作对象钟老师”。

    “什么提议?有多过分?”

    钟亓月看见信息红点,悬着的心思又被吊得更高。“只是提议。这个剧本,可以留着跟我合作吗?留到我有足够的话语权让这个剧本呈现到舞台上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提议很过分,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

    罗青饶有趣味地盯着屏幕,想象对方是如何字字斟酌,小心翼翼地打下这些话的。

    他们并未见过面,钟亓月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也不多,只有到各地旅游的风景照与剧院看剧打卡照。露脸的照片只有一张,穿着白色吊带长裙,定位是香港,看起来像在演唱会场馆门口。罗青对她样貌的印象都只基于那一张照片,他觉得她很漂亮,带些倔气与不服输的漂亮。

    他轻轻笑了笑。

    “没想到。”

    “果然很冒犯吧...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没想到你也这么想。我想说当然,你是这个剧本的灵感缪斯,我本就打算要留给你。”

    “谢谢你。我会努力让我们都梦想成真。”

    罗青不知道钟亓月是以何种情绪打下这句话,不过他猜想,若是在现实生活中,她大概是无法坦然地说出这种酸话的。后来也印证了这一点,钟亓月在见面那天握着罗青的手说,“谢谢你,我努力。”

    那话一说出口,罗青便没忍住脸上的笑意,整得钟亓月不明所以地看他,他用手背捂着眼睛,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却是转过头自己笑完。只留得钟亓月懵在原地,心里想艺术家果然性格独特。

    罗青只是觉得这很可爱,但他又不能说,“因为你很可爱”。

    即将首演。

    即使她并不需要上台,也对这个剧的质量把控很放心,她也不可遏制地紧张与心慌。上座率与口碑将会影响剧作未来的发展,也会对她的事业带来巨浪般的影响,是好是坏,就看今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她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接近梦想的时刻。

    她打开朋友圈,发了一句“愿所愿成真,捱到新天地”。

    沈余泽先点了赞,并附上一句“胜意”。沈余泽总爱这么祝福她,高考那年祝她胜意,考上比首选大学更好的大学,毕业找工作也祝她胜意。一切都胜意。

    钟亓月曾经嫉妒他,因为沈余泽的人生便是一切胜意的,优越的家庭、好看的模样、傲人的成绩,还有太多。可后来他们熟悉了,钟亓月发现他似乎也有太多不如意,过年时不知该去往哪个家里,因为母亲有了圆满的家庭,而父亲早年就已不知所踪,外婆常年待在病房,曾经最疼爱他的人已经忘记他是谁。真心朋友不多,所以对身边的人意外偏执。

    他是个存在许多阴暗面的人,但仍旧在钟亓月每个瞬间都愿她胜意。

    钟亓月说“我们都要”。

    而罗青也回复得很快,他说“当然”。钟亓月发现罗青很爱说当然,在钟亓月希望事情如她所愿的时候,罗青总会说当然。

    “谢谢你。”这的确给钟亓月一种,成功是理所应当的错觉。

    接着是林栀发来的私信,“已经在楼下等着进场了,钟导辛苦。”

    “别乱说,我充其量是个介绍人兼苦力舞监。”

    林栀发来一张照片,是她与钟期风,还有一旁站得端正看向别处的沈余泽。

    她心里突然就有了底。

    人在慌乱时总需要一些切实的支持。

    她站上主控台,正准备把剧本上需要与主控配合的部分再复习一遍,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是演员小男友,钟亓月揉了揉太阳穴,她差点忘记这号人。

    “好紧张啊,这是我第一次上台。”

    “不要紧张,我陪着你呢。”钟亓月一向不爱说这些腻歪话,但对她这个新男友,这些话总是特别管用。演员小男友空有一张帅脸,打发时间总是好的,但相处久了却是也让钟亓月觉得乏味。她笑眯眯地安慰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何时提出分手。

    剧场提示音响起,演出即将开始。

    7:30。灯光骤然暗下,红色的幕布随之慢慢拉开。一束追光打在黑色的空地上,钟亓月沉下心思,对着耳麦讲话,“15号幕下,左侧舞监上道具,演员准备。”她一袭黑色无袖长裙衬得修身,颈间戴着西太后土星项链,穿着银色高跟长靴。认真工作的模样格外好看。

    罗青作为剧作者,本该在第一排看完全程,他却主动提出要去主控台看着。

    导演只觉得他是想更好地观赏全场,便也无异议。

    他拿起手机,拍下钟亓月的背影。远处是舞台与聚光灯,近处是她。

    这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名为罗青的梦境。他总会梦见这些,梦见自己写下的角色被呈上舞台,变成活生生的人们。梦见他与钟亓月共事,一同看着舞台。梦见钟亓月,梦见她与平时冷静清冷不同的模样,梦见他们的天昏地暗,在混乱与闪烁的光晕里白皙的皮肤,盈盈一握的腰肢,迷离而慌乱的神情,额头沁出的汗珠。

    他及时斩断了自己的思绪,克制地深叹了一口气。

    一切都顺利,一切都完美。在演员鞠躬谢幕的瞬间,钟亓月也终于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似的躺在椅子上。她一抬头,罗青便垂眸俯视着她。

    钟亓月正打算站起身来,罗青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椅子转过来。

    “不必站起来。”罗青声音清亮,像黑暗里的光那般。

    “你......”钟亓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有些迷糊。

    他们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

    罗青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我只是想说,你辛苦了。”他及时想起钟亓月与生俱来的分寸感与疏离,她并不喜欢人们莫名其妙靠她太近。

    “没事。”钟亓月声音明显有些冷了下来,她站起身来。

    “你做得很好。”

    “谢谢,主要是你剧本写得好。”

    罗青顿觉尴尬,钟亓月似乎把平日里对待同事的那套拿了出来。

    果然,被欲望驱使的时刻总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他努力扯出笑容,“你几个朋友好像来了,我就先不打扰了。”

    “谢谢。”钟亓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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