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诰的药力开始发作，李岩年神思恍惚中，忆起李浔儿时调皮，有次趁他不备竟爬上桌子偷酒喝。
“师父，浔儿头好晕！”红扑扑的小脸醉意微醺，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还憨态可掬朝他“嘿嘿”笑着。
桌上那是清帷客栈老板娘酿的千金诺，太医院张意勍老大夫离京前相赠的难得好酒，叮嘱他切不可贪杯。
千金一诺，一饮便醉，寻常成年男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个小小稚童，惊得他立即煮了醒酒汤，拿汤匙一口一口喂给女娃。
“念……羽，师父，这块匾是啥意思？”还在换乳牙的小李浔虚指着“念栩”，认字不全的她毫无意外读了错字。
念栩，念羽，小李浔童言无忌似乎点醒了他。
念栩便是思念容栩，他确实不该将这份秘而不宣的爱恋高悬示众，哪怕在棠城郊外乡间无人识穿，也已格外逾矩，会连累无辜之人清誉。
于是，李岩年依着女娃指认“将错就错”，连夜换下“念栩医馆”的匾额，改成了“念羽医馆”。
在抚养李浔之前，他时不时流连棠城各大酒肆，凡是闹市街巷，哪里热闹往哪里凑，酩酊大醉习以为常，解得了一身孤寂就好。
喝得最凶的时候，第二天起来双手震颤不休，别说根本拿不稳柳针，连普通针灸用具都困难，是以极少替乡邻针灸烧艾。
从此，李岩年干脆将柳针藏于桐木匣子束之高阁，免得触景生情又想起滇南尹氏那位伤心欲绝的泓姑娘。
那个雪天夜，有人将昏睡不醒的小李浔送至医馆门口，李岩年的命途被悄然改写，为了好好抚养这个身份特殊的女娃，他不惜服用起洛诰。
洛诰本是滇南当地用于戒酒的药材，亦有镇心痛的神奇功效，它像是五石散与米売的合体，成瘾症状不常显现，但经年累月足以损伤肌理。
他身为医者岂会不知个种利弊，然酒瘾已深，意志没能强大到自行戒除，只得暂时依赖药物，缓过一阵。
原本数年后彻底摆脱了洛诰，谁知棠城那边传来容栩公主绝食病逝的噩耗。
李岩年哀伤之极无处诉说，连目睹小李浔无忧无虑的笑脸，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残忍的暗恋者。
他“抢”了她的孩子，将她蒙在鼓里若干年浑然不知，一直误以为亲生骨肉仍在农舍玩耍。
即使原意是为了护佑公主血脉不受歹人侵害，宫中各路人马居心叵测防不胜防，谁知最终却令她遭受剜心之痛撒手人寰。
于是李岩年只得重新服食洛诰，一发不可收拾，勉强维持着神志清明，钻进故纸堆消磨时光，舍弃了所有闲情雅致，自罚自虐如行尸走肉般熬日子。
短短数年间，从肆意洒脱的翩翩公子沦为不苟言笑的落拓郎中，也就是李浔长大后所熟悉的模样。
命运无常，时有戏弄，在昨日章绿当场使出夜送客之际，李岩年毫无惧色，他闭目以待，甚至隐隐盼着以死解脱。
欠奉朔侯府太多了，欠容栩公主太多了，愧疚感吞噬着他的良知，扪心叩问，他自认万罪莫赎。
该还的总是要还，不如趁真相未彻底揭开，体面离开再好不过，就让往事烟云深掩于岁月，他们不必知晓自己的苦衷。
浔儿如今有了奉朔侯府这个归宿，想必叶靖渊对于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会视若珍宝，比他这个江湖落魄的养父强太多。
李岩年千算万算，可偏偏忘了一件事，夜送客最怕洛诰，均是毒性药材，却有着相克的命运，成瘾难戒的洛诰居然救了他一命。
“师父，你……”门外赶来的李浔彻底打断了他追忆往昔，亭亭玉立的少女欲言又止，显然是来问清楚身世的。
“浔儿，一道去易安别院罢，为师想当着侯爷的面，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清！”
李岩年勉力从床上撑起身，李浔见状不忍，连忙上前去搀扶住他，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好孩子，我没事，方才受了惊吓略有些乏力而已！”李岩年难以自圆其说，只是不愿在养女面前落了下乘。
易安别院中庭，赵管家正向叶靖渊禀告道：“鹤监逃出别院后抢了匹快马，径直往京师方向去了，若是去向他主子告状……”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无妨，此次丘效岳擅自行动，坏了大事，料他主子不会轻饶，他不是蠢人，哪有自找晦气的道理？”叶靖渊权衡利弊，安抚忠心耿耿的赵管家不必多虑。
“眼下最棘手的，是如何对两个孩子解释，李……韫汐倒还好，关键是韫礼，想必他猜得八九不离十，心中惶恐不安难去，教我怎生向他的亲人交代！”
即使眼下只有主仆二人，叶靖渊还是谨慎地掩去了相关名讳，多年习惯使然，赵管家自然省得。
“可怜小侯爷刚从缚魂症解脱出来喘口气，又要面对身世困扰，诶，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办法！”
叶靖渊点点头，沉声道：“本侯也在观望局势，郎奚院那边先别惊动，治疫一事是有人暗中先向圣上透露，其心可诛！”
赵管家闻言会意，又道：“我说圣上日理万机，怎会留意到棠城郊外发生的事，难道说对家存心要暴露小侯爷真实身份，意在对咱侯府不利？”
叶靖渊眉心一紧，显是警惕万分，其实赵管家所言亦是他十余年来心头大石，爱妻容栩公主不惜舍命以搏，他又怎能甘心受对方所制。
“父亲，浔浔……李姑娘果真是我亲妹妹么？”叶韫脚步甚轻，走入中庭时竟没有惊扰到主仆二人密谈。
赵管家见状咳嗽连连，忙道：“小侯爷，此事说来话长，须向李大夫问个究竟才好定论！”
叶韫自知有些莽撞，可忍不住想早点揭开谜底，他不再是懵懂无知的稚童，或许尽快冷静下来思忖对策，才是当下该做的事。
叶靖渊没有答话，遥遥望见李岩年带着李浔朝这边走来，心念急转，叮嘱叶韫道：“韫儿，等下无论李大夫说些什么，你务必沉住气，孰真孰假各执一词的道理，你懂吗？”
孰真孰假，他与李浔的身世皆如云山雾罩。
鹤监丘效岳拉扯出的一堆往事中，虽未提及叶韫的身世，可那“调包”二字深深刻在心里，连同袁嬷嬷和邵姨娘临死前的指认，齐齐张牙舞爪叫嚣着：小侯爷，你是个冒牌货而已。
“师父，浔儿头好晕！”红扑扑的小脸醉意微醺，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还憨态可掬朝他“嘿嘿”笑着。
桌上那是清帷客栈老板娘酿的千金诺，太医院张意勍老大夫离京前相赠的难得好酒，叮嘱他切不可贪杯。
千金一诺，一饮便醉，寻常成年男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个小小稚童，惊得他立即煮了醒酒汤，拿汤匙一口一口喂给女娃。
“念……羽，师父，这块匾是啥意思？”还在换乳牙的小李浔虚指着“念栩”，认字不全的她毫无意外读了错字。
念栩，念羽，小李浔童言无忌似乎点醒了他。
念栩便是思念容栩，他确实不该将这份秘而不宣的爱恋高悬示众，哪怕在棠城郊外乡间无人识穿，也已格外逾矩，会连累无辜之人清誉。
于是，李岩年依着女娃指认“将错就错”，连夜换下“念栩医馆”的匾额，改成了“念羽医馆”。
在抚养李浔之前，他时不时流连棠城各大酒肆，凡是闹市街巷，哪里热闹往哪里凑，酩酊大醉习以为常，解得了一身孤寂就好。
喝得最凶的时候，第二天起来双手震颤不休，别说根本拿不稳柳针，连普通针灸用具都困难，是以极少替乡邻针灸烧艾。
从此，李岩年干脆将柳针藏于桐木匣子束之高阁，免得触景生情又想起滇南尹氏那位伤心欲绝的泓姑娘。
那个雪天夜，有人将昏睡不醒的小李浔送至医馆门口，李岩年的命途被悄然改写，为了好好抚养这个身份特殊的女娃，他不惜服用起洛诰。
洛诰本是滇南当地用于戒酒的药材，亦有镇心痛的神奇功效，它像是五石散与米売的合体，成瘾症状不常显现，但经年累月足以损伤肌理。
他身为医者岂会不知个种利弊，然酒瘾已深，意志没能强大到自行戒除，只得暂时依赖药物，缓过一阵。
原本数年后彻底摆脱了洛诰，谁知棠城那边传来容栩公主绝食病逝的噩耗。
李岩年哀伤之极无处诉说，连目睹小李浔无忧无虑的笑脸，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残忍的暗恋者。
他“抢”了她的孩子，将她蒙在鼓里若干年浑然不知，一直误以为亲生骨肉仍在农舍玩耍。
即使原意是为了护佑公主血脉不受歹人侵害，宫中各路人马居心叵测防不胜防，谁知最终却令她遭受剜心之痛撒手人寰。
于是李岩年只得重新服食洛诰，一发不可收拾，勉强维持着神志清明，钻进故纸堆消磨时光，舍弃了所有闲情雅致，自罚自虐如行尸走肉般熬日子。
短短数年间，从肆意洒脱的翩翩公子沦为不苟言笑的落拓郎中，也就是李浔长大后所熟悉的模样。
命运无常，时有戏弄，在昨日章绿当场使出夜送客之际，李岩年毫无惧色，他闭目以待，甚至隐隐盼着以死解脱。
欠奉朔侯府太多了，欠容栩公主太多了，愧疚感吞噬着他的良知，扪心叩问，他自认万罪莫赎。
该还的总是要还，不如趁真相未彻底揭开，体面离开再好不过，就让往事烟云深掩于岁月，他们不必知晓自己的苦衷。
浔儿如今有了奉朔侯府这个归宿，想必叶靖渊对于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会视若珍宝，比他这个江湖落魄的养父强太多。
李岩年千算万算，可偏偏忘了一件事，夜送客最怕洛诰，均是毒性药材，却有着相克的命运，成瘾难戒的洛诰居然救了他一命。
“师父，你……”门外赶来的李浔彻底打断了他追忆往昔，亭亭玉立的少女欲言又止，显然是来问清楚身世的。
“浔儿，一道去易安别院罢，为师想当着侯爷的面，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清！”
李岩年勉力从床上撑起身，李浔见状不忍，连忙上前去搀扶住他，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好孩子，我没事，方才受了惊吓略有些乏力而已！”李岩年难以自圆其说，只是不愿在养女面前落了下乘。
易安别院中庭，赵管家正向叶靖渊禀告道：“鹤监逃出别院后抢了匹快马，径直往京师方向去了，若是去向他主子告状……”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无妨，此次丘效岳擅自行动，坏了大事，料他主子不会轻饶，他不是蠢人，哪有自找晦气的道理？”叶靖渊权衡利弊，安抚忠心耿耿的赵管家不必多虑。
“眼下最棘手的，是如何对两个孩子解释，李……韫汐倒还好，关键是韫礼，想必他猜得八九不离十，心中惶恐不安难去，教我怎生向他的亲人交代！”
即使眼下只有主仆二人，叶靖渊还是谨慎地掩去了相关名讳，多年习惯使然，赵管家自然省得。
“可怜小侯爷刚从缚魂症解脱出来喘口气，又要面对身世困扰，诶，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办法！”
叶靖渊点点头，沉声道：“本侯也在观望局势，郎奚院那边先别惊动，治疫一事是有人暗中先向圣上透露，其心可诛！”
赵管家闻言会意，又道：“我说圣上日理万机，怎会留意到棠城郊外发生的事，难道说对家存心要暴露小侯爷真实身份，意在对咱侯府不利？”
叶靖渊眉心一紧，显是警惕万分，其实赵管家所言亦是他十余年来心头大石，爱妻容栩公主不惜舍命以搏，他又怎能甘心受对方所制。
“父亲，浔浔……李姑娘果真是我亲妹妹么？”叶韫脚步甚轻，走入中庭时竟没有惊扰到主仆二人密谈。
赵管家见状咳嗽连连，忙道：“小侯爷，此事说来话长，须向李大夫问个究竟才好定论！”
叶韫自知有些莽撞，可忍不住想早点揭开谜底，他不再是懵懂无知的稚童，或许尽快冷静下来思忖对策，才是当下该做的事。
叶靖渊没有答话，遥遥望见李岩年带着李浔朝这边走来，心念急转，叮嘱叶韫道：“韫儿，等下无论李大夫说些什么，你务必沉住气，孰真孰假各执一词的道理，你懂吗？”
孰真孰假，他与李浔的身世皆如云山雾罩。
鹤监丘效岳拉扯出的一堆往事中，虽未提及叶韫的身世，可那“调包”二字深深刻在心里，连同袁嬷嬷和邵姨娘临死前的指认，齐齐张牙舞爪叫嚣着：小侯爷，你是个冒牌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