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昨日鹤监丘效岳在场,当年真相不便明言,恐为别有用心之人曲解,请容许我今日从头解释!”

    李岩年拱手作揖,随后挺直脊背不卑不亢,从容诉说着十三年前那段离奇往事。

    那是一个棠城郊外罕见的风雪夜,李岩年正准备关门歇业,却意外发现一卷破草席裹着什么人,孤零零躺在医馆门外。

    怕是穷苦人家养不起的病孩子,故意往医馆门口一扔,盼着大夫发善心收留医治。

    之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李岩年见怪不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等走近那卷草席,他听见极其微弱的嘤咛声,轻轻掀开草席一角,是个约莫三四岁大的稚气女童。

    她紧紧阖着双眼并未完全苏醒,身上盖着一块泛青褶皱麻布,上面歪七扭八写着四个赤红大字,“公主之女”。

    李岩年瞳孔倏缩,大吃了一惊,下意识朝外伸头四顾,茫茫雪野哪里还有人影。

    他低头用手指去捻抹那红字,黏腻未干,像是刚写上去不久,又凑近一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公主之女”,当朝仅有一位公主,便是嘉峘帝的长姐,容栩公主凌知嫣,亦是他的旧日相识。

    不对!明明公主好端端待在奉朔侯府,为何亲生女儿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特意被弃于医馆门口?

    “当年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何人所为,可身为医者,绝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这孩子抱进屋,察觉她面泛红潮,显见病态,虚弱无比,像小猫蜷成一团……”

    李岩年忆及往事仍心有余悸,初见小李浔的情形实在太过震撼,又迷雾重重。

    聂靖渊一路听到这里,语气凝重插问道:“那究竟是什么病症?”

    李岩年黯然摇头,饶是他医术精湛,从未见过此等异疾,这个萦绕十余年的谜团,迄今深藏于表象之下,尚未露出端倪。

    “后来,我只得以寻常退烧之法暂且医治,说来也怪,仅过了一天一夜,这孩子不知怎地睁开了眼,神志清明,能吃能动,活蹦乱跳了!”

    第一次听师父讲起收养前发生的事,李浔既好奇又心酸,对着心口默念道:“狸爷,那四字血书是你的手笔罢?”

    “哼,可不是!”申狸闷哼一声,傲然答道:“要把你从坟里刨出来,差点废了小爷一双爪子!呔,两个弗届卫把该死的棺材板钉得死死的,抠都抠不开!”

    叶韫同步听见了申狸的满腹牢骚,内心涌起感激之意,顿觉浑身暖洋洋的。

    这猫魈虽行事乖戾,不知是什么缘故,它对李浔仿若有种异乎寻常的感情,甚至不惜拼尽全力救她。

    故事听完大半,众人皆庆幸公主的亲骨肉历劫重生,他们哪知,对于李浔来说,不是第一次重生了。

    李岩年目光温柔,投注在眼前亭亭玉立初长成的少女,她容貌愈发肖似亲生母亲,即使没有其他人证物证,也足以坐实“公主之女”的身份。

    他为她取名“李浔”,个中寓意颇深。

    浔,即是寻,她一生必将经历寻找身世的重重考验,或者说,是战胜寻找人生真义的千难万险。

    浔是水中寻,上善若水,莫过于此,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从志得意满的杏林新秀,到落寞寡欢的乡间郎中,李岩年孑孓独行茕茕而立,尝遍了世间百般滋味。

    顺境也好,逆境也罢,那是他自己要面对的坎坷与苦衷,与李浔毫不相干,亦不愿以荒凉心境左右她的成长。

    聂靖渊心中喟叹,若论文采,他一介武夫始终无法与公主吟风弄月,大概惟有李大夫这般博学多才的书生,才能意领神会凌知嫣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罢。

    她为女儿取名叶韫汐,“汐”何尝不是水流起伏中,始终蕴含的那份坚定。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为同个孩子起名,不意竟想到一块儿去了,算得上巧合之至。

    “这大致能对上了,秦逯和章绿以为小公主病故,将她葬于后山坟墓,连暗中监视的驭鹤所亦确认了这点,此后除了李大夫,无人得知小公主的去向!”

    站在一旁默默细听的赵管家,得出了这番结论,可他分明瞥见李岩年眉头紧锁,似有另外的疑虑。

    “秦逯曾向我报过一件事,当年有人在农舍后院水缸投放过一种异药,致使孩子得病夭折,他苦心查证,并非驭鹤所下的手……”

    聂靖渊一直怀疑,另有一股势力暗中盯上了小公主,毕竟驭鹤所背后的主子,没道理要致公主亲骨肉于死地,他们要的无非是调包之事的证据,以及侯府嫡子的性命。

    可惜北疆战事如火如荼,生生拖住了他,待匆匆赶回家中亲自调查,早已失去良机,但凡有些蛛丝马迹,也被对方抹得一干二净了。

    李岩年凝重道:“侯爷,其实我冥冥中感觉浔儿长大的这些年中,总有什么人在暗处关照她,我虽诊断不出那种异疾,脉象却记得清清楚楚,散脉绝无可能一朝一夕被治好!”

    散脉?李浔若有所思,正想问问申狸,谁知它倒先解疑释惑起来了:“浔丫头,那会儿你身中芫蔺之毒,药石无效,回天乏力,小爷匀了大半颗内丹予你,才堪堪救活过来!”

    李浔闻言大惊:“大半颗,那岂不是差点要了你的命么?”

    申狸撇撇嘴:“可不是!呐,小爷不为讨功劳,告诉你事实真相,好教你认清人心险恶!”

    “狸爷,你是不是知道当年谁给浔浔下的毒?那个叫芫蔺的东西,听着又不像中原的?”叶韫忍不住打断道。

    “哼,偏你机灵,小爷我还没说完,你们耐心点成不成!芫蔺这东西我也不甚清楚,泰戏之山有种异兽名唤??,传说与它有关……”

    李浔与叶韫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犯起嘀咕:明明说的是异药毒物,猫魈扯什么异兽传说,离题万里。

    申狸深知他俩心思,当下也不多作解释,只道:“浔丫头,很多事待你去了京师,自然而然便可顺藤摸瓜,水落石出,当年下手之人必不甘心放过你!”

    猫魈此言甚是有理,李浔暗自下了决心,哪怕不惜以自己作饵,也非揪出这个幕后黑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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