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为宸国母仪天下的皇后,韦佩茹记不清多少次在御书房碰钉子了。

    嘉峘帝凌肃峻是个难以捉摸的人,饶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长伴久,她亦不敢说一句完全明白他的心思。

    奉朔侯收义女之事,早已引起朝野注目。

    长公主凌知嫣猝然离世本就是个谜,碍于皇家颜面权臣贵胄们不好议论,私底下茶余饭后闲聊免不了。

    有好奇义女来历的,有疑惑侯爷用意的,甚至连民间写话本子的也没闲着,含沙射影编出了好几段离奇故事,在京师大街小巷悄悄流传。

    正因为奉朔侯叶靖渊是当朝肱股之臣,往日军功赫赫自不必说,放眼整个豫国,罕少有权臣出身平民,大多来自凌、韦、刘、宋、徐等世家大族。

    叶靖渊的存在格外夺目且突兀,难怪家宅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掀起不小波澜。

    韦皇后仿佛抓住一线亮光,按捺不住想试探嘉峘帝的态度,其实她内心忐忑,之前手下闹得动静有点大,倒底圣上知晓多少,在不在意。

    “不过是收了个义女,寻常百姓人家不也喜欢凑个儿女成双的‘好’字么,他未续弦又不肯再纳妾,从民间收养合情合理,朕倒觉得你们多虑了!”

    嘉峘帝平静如常,轻描淡写带过去了。

    “圣上所言极是,只不过臣妾想着这义女年岁有些长,听说都与侯府嫡子同岁了,既然如此,收进门做个儿媳不更顺理成章?”皇后不肯放弃。

    嘉峘帝不由莞尔,笑道:“你呀,爱点鸳鸯谱愈发勤快了,别人家的事少管,还是想想你那太子的婚配罢,上个月闹着不娶柳尚书的嫡长女,后来怎样了?”

    皇后闻言喟叹,面有难色,许久才辩解道:“涪儿毕竟长大了,总不至于硬要他娶舅表妹,说到底,臣妾不是他亲生母妃,正妃之位还不得看惊鸿殿那边满不满意!”

    说完她毕恭毕敬放下汤碗,仔细留意没压到案上书卷的边角。

    嘉峘帝斜睨了一眼皇后,似有嘲讽之意,冷冷说道:“柳贤妃还想拿什么主意,真当自己六宫之主么,太子已届弱冠,孤身只影在朕面前晃荡,实在不像话!”

    他撂笔不悦,扶额欲倚在塌上小歇,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皇后一望便知他偏头痛犯了,讨了个没趣提前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已是申时,韦皇后刚经过宫后苑,远远望见一袭玫瑰香影宫装的女子正袅袅而来,环姿艳逸翩若惊鸿,未开口先闻银铃般的笑声。

    皇后对着日光不由眯起眼,心想有些人不请自来正当时了。

    “茹姐姐这会儿是从御书房出来吧,真是巧了!你瞧这暮秋的苑子,除了几盆‘凤凰振羽’,也就剩下一盆‘十丈垂帘’勉强入得了眼!”

    柳贤妃掩唇一笑,瞥见皇后脸色不善,仍是自顾自说道:“要不是韦大人去年特意进贡了这几盆,祺钰还无缘得见呢!”

    菊花品种再如何名贵,作为贡礼在嘉治年间还是头一遭,宫人不免背后窃窃私语,议论国舅爷韦复兆莫不是个老大粗,于礼节所知甚少。

    皇后岂不知对方那点心思,当下不予计较,直言道:“钰妹妹若喜欢,下次挑些更好的赏给惊鸿殿便罢了!”

    “那怎么好意思!茹姐姐向来妙手锦上添花,祺钰感激得很!”一来一去,客套中弦外之意昭然。

    “说到锦上添花,本宫想起上月太子闹了个别扭,那事可有下文了?”

    柳贤妃闻言,微微脸红羞恼,故作为难的样子叹道:“涪儿是个犟脾气,荔珊哪点配不上了,妾身看着这丫头长大,最是温顺谦和不过,终究没了缘分!”

    她口中的柳荔珊便是柳尚书的嫡长女,素有京师第一美人之称。

    皇后心道,别说配不上,只要是你柳家的人,太子凌涪都不想沾边。

    她强掩鄙夷之色,用手捻着凋落的花瓣,淡淡说了句:“本宫会替涪儿留意着,左右从几大世家适龄女子中,挑几个才貌上佳的出来,任他选心悦的好了。”

    “未必非得是世家,祺钰倒觉得奉朔侯府新收义女也不错,据说样貌极好兰心蕙质,竟还医术了得!”

    “胡闹!她是谁你难道心里没数!”皇后忍不住斥道,仿佛猫被踩中尾巴。

    “姐姐莫恼,我说笑而已,且看这丫头有何能耐,啧啧啧,宫里宫外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柳贤妃杏眸流光,兴奋之意难抑,令皇后不免想起这眼神犹如??耳后之眼暗夜淬光。

    每逢柳祺玉欲念横生,宫中怕是要风波再起,即使贵为皇后,也不尽在韦佩茹掌控之中……

    李浔三人正兴高采烈在京师街市闲逛,她想起幼年时央求师父买本带插画的山海经,无奈宋岩年不愿去挤闹市书肆,心心念念只好搁置了。

    这会儿前头恰好有家“海棠书肆”,刚掀门帘,掌柜便十分热忱来迎接,示意可以随意翻看,一同结账。

    李浔问有没有山海经,掌柜转身就搜来三四本,还是不同版本的,令她喜出望外。

    很快李浔看得入神之极,慕灵则好奇翻开一卷药材图册,读得津津有味,两人皆沉浸书中,不闻窗外事。

    叶韫此时无心看书,略感无聊,坐在稍远处饮茶。

    不意间,邻座一位披着松柏绿刻丝鹤氅的公子笑吟吟问道:“阁下以为这茶水如何?”

    叶韫不以为意,淡淡道:“陈年浮云吹雪,虽过了时令,胜在水甘味真。”

    “好见识!”那位公子称赞不已,有样学样端起一杯置于唇边,继续问:“不知阁下怎生称呼?”

    叶韫不愿以真名示人,随口编了个假名,想敷衍过去。

    谁料对方竟无比诚挚,言明他姓杨,单名一个“缶”字,乃是京师人士。

    一望便知,此人衣着矜贵,气度不凡,想必出自官宦人家,可偏偏叶韫无意近交,寒暄几句后默默顾自饮茶。

    杨缶却搭讪热衷不减,见宋浔一直翻看山海经,已一个时辰有余,于是上前道:“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喜欢志怪小说?我家中有一部绣像稽神录!”

    李浔惊诧万分道:“稽神录还有绣像版本的?”

    杨缶爽朗一笑,答道:“这个自然,收罗异书是在下平日小小嗜好,见笑了!姑娘若想一观,不妨今日拿来相借?”

    他赌这小姑娘嗜书如命,定会欣然答允。

    未等李浔开口,叶韫抢先一步挡在李浔身前,作揖道:“多谢杨兄盛情,然家中另有要事,舍妹不便久留于此,望谅!”

    杨缶见状心领神会,不着痕迹退开了一步。

    “原来如此,不便叨扰!不如这样,七日后,我将此书寄存于此,姑娘得空来自取即可!”

    “那,该如何将书还给你呢?”李浔实在很想一睹为快,又嫌一借一还颇为麻烦。

    “无妨无妨,书遇有缘人,姑娘先替在下保管如何?”杨缶看上去心情甚好。

    众人道别后,杨缶缓步踱出书肆,迎面秋风瑟瑟,令他拢了拢鹤氅似是有些畏寒。

    从旁过来一名小厮,轻声问他:“少爷,您是要回府了么,今日府上宴请客人……”

    “不必,我还想去个地方,宴席就不去了!”杨缶摇了摇头。

    他最不喜饮酒应酬,倒是方才一男一女,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看来棠城别院传闻不假。

    “父亲,姐姐,就当我为柳家谋条生路罢,大船将覆,未雨绸缪胜过捉襟见肘……”

    杨缶自言自语,信步走入一条幽深小巷,去找另一个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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