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漫长遥远,扶织好些天都在忙碌筹划路线的事。

    所幸天气甚好,海上风平浪静,也没有巫族来犯的迹象,一切照常进行,没过多久,便能抵达九宁府的海域了。

    不过好事总是转瞬即逝。

    不出所料,那夜的冲突很快传遍了整座船,除了明白真相的九宁子弟,每当扶织一出现,船上其他人看向扶织的目光多带些鄙夷或惧怕,人都没走远,又开始窃窃私语。

    传到最后,事情完全变了样,说是扶织蓄意勾引不成,恼羞成怒动手打人。

    不必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扶织开始并不理会,只当狗没咬到人恼羞成怒,又或是小门小户底蕴不足,没成想,刚用过早膳就被扶斐杰叫去了。

    看见她进来,温和地让她随便坐,随即倒了杯清茶,推过,“忙这么多事务,可还适应吗?”

    其实也不是她一人在忙,九宁府的多少都有帮忙搭把手,这纯属没话找话,扶织答道:“适应得了,劳长兄挂心。”

    跟来的九宁府弟子都在,只剩一个扶宣不知去向;众人略有些躁动,不断给扶斐杰使眼色。

    扶斐杰正色制止:“挤眉弄眼做什么?不想听便出去。”

    几人只得面上安静,退开,站在扶织背后干瞪眼;扶织又和他聊了一阵,也听出他是为解决那夜的事。

    那少年是岚丘府小公子,叫做江何川,一看就是个被家里人养废的纨绔子弟。这些年岚丘府开采矿石,又打通了府边隔绝尘世的大山,成为各府来往的必经之地。

    于是岚丘府内的弟子也多了起来,听说此地发展繁荣,许多外地百姓不惜跋山涉水,也要将儿女送进岚丘府;眼下的局势如日中天,早不是当年的穷乡僻壤。

    几家大家主见了岚丘府主,纷纷一改往日轻蔑,与之称兄道弟。

    不过一家暴发户。

    扶织故作疑惑:“所以…………长兄是想让我去道歉?”她扫视一圈同门,方才脸色最差的几个立马移开视线,更加明了:“我不认。”

    谁对谁错一目了然,扶织不相信他们不懂。

    同样的事若是落在他们身上,恐怕要第一个跳起来,把那江何川一掌打进海里喂鱼。

    扶织的神色冷下来,眸色淡淡,神情疏离,从始至终与他保持着距离,没碰扶斐杰倒的那碗茶。

    “………”扶斐杰竟否认道:“是不必认,他失礼在先,即便你动了手,也不必去赔礼。”

    ?

    终于不是安分守己那一套了,海潮般巨大的惊骇过后,扶织心中竟生出些诡异的平静感。

    事情有些超出预料,扶斐杰又把那盏茶往前推推,眼神更加温和,示意她不必紧张:“那夜的事我都听说了,是那几人出口骚扰在先,说得也难听;岚丘府是小州府,即便你不认,他们也断不敢追究的。”

    周围的九宁子弟定住,像是才知道扶斐杰原来做的是这个打算,神色忸怩起来,像有万般难言之隐。

    一人嘟嘟囔囔:“可外面都传,说我们九宁府的人都是粗野莽夫,一言不合便打人,如今看到我们都绕道走了…………”

    其他的弟子不可置否,似乎都觉得自己替扶织受了天大的委屈,对这番话没有意见。

    扶织藏在袖下的指尖一颤。

    众人良久没出声,沉默许久,扶织说了声“好”。

    船上依旧热闹喧哗,走到舱外,微风正好,海面平静,日光洒下,浮光跃金,不少弟子聚集在此吹风聊天。

    扶织一出来,照例被几个岚丘弟子阴阳怪气,别家子弟便齐齐转头来看,几个正义凛然的女弟子想帮扶织,都被自家畏惧岚丘府的同门拉了回去。

    扶织只顾观望着海面,又叫来天象师掐指算算,若是前方没有其他船只堵塞,今夜便能抵达九宁府了。

    “当家的就是不一样。”

    几人在后面似褒实贬,说到最后,见扶织无动于衷,大胆许多:

    “脾气这样大!一看就是找不到好男人。”是江何川的声音,扶织手中一顿,又继续处理事务;他接着出言:“你们都看到了,现在还有几家千金未配婚约,要我说,那些剩下没人要的,都是自己有问题的!”

    天象师是老府主身边的老人,也算看着扶织长大,颤颤巍巍转头提醒,那几人笑得更大声,吐出更多污言秽语。

    “怎么?你还想娶她不成?!倒反天罡啊!”

    人仰马翻,笑声顿时掩盖海上浪声。

    扶织忍无可忍,一手摸上腰间的剑,指尖灌入灵力,遇上这样的人,也确实不奢求他们知错能改。

    “什么男人?”极其张扬的声音传来,扶宣的手中提着包油纸,刚从外面进来,众人的目光不自觉飘过去;阔步走到扶织跟前,把那包东西塞给她,扶宣转身对上江何川,惊讶道:“原来你们还有龙阳之好?之前只在话本上见过,今天也算是让我开眼了。”

    扶宣是个不要脸的,为了赢什么都敢说,扶织拿着纸包,闻见糕点的味道,莫名放下心来。

    江何川认出扶宣,脸色顿时大变,猛然从靠着的栏杆上起身,一指扶宣:“你说什么!你九宁府自诩世家大族,弟子都是这般没教养的?!打人便罢,还空口无凭污人清白!”

    扶宣眯着眼睛听他骂完,侧目慢悠悠问了扶织几句,才不紧不慢与他对视:“这么激动做什么?我方才听你一直在说男人,还以为公子有什么…………特殊癖好,若是没有,你现在告诉我便好,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江何川狠狠一啐,意思是谁要和你做朋友!

    他身旁的人半提防半不解:“你几个意思?大州府便可以瞧不起人了?我们公子一时口误?扶公子就要上升到家族”

    “这倒不是。”扶宣说完,生怕别人误会他腐朽一般,低眼斟酌须臾,随即夸张地道:“我也不是厌恶断袖,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单传,要也和你一般的话,不太好…………”

    说罢,朝对方投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况且我也不想男人,还是更喜欢姑娘。”

    周围有聪明的先笑出声,都听出扶宣是在反讽,九宁府的弟子长舒一口恶气,默契站到一边,眼神鄙夷。

    扶织头一次听这样的话,耳朵不禁有些发热,又听江何川反应过来指着他怒骂:“放你大爷的屁!我什么时候说我想男人,分明是你…………”他忆起那一巴掌,又看眼前人多,没脸再说下去,只死死盯着眼前的兄妹二人。

    扶宣侧头,悄声说:“看好了,对这样的人,有时脸皮就得厚一些。”

    那边的江何川脸色难看,顶着众人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喉咙发涩,说不出半个字。

    这些年岚丘府状况蒸蒸日上,江何川作为家中的幼子,自然早被宠坏了;之前找别家的女修搭讪,人家都碍于岚丘府风头正盛,不敢反抗;这次却惹到个九宁府的人。

    还偏偏是各方面都高他几座山的扶织,和一个死皮不要脸的扶宣。

    身旁的几人都示意他先算了。

    这下不忍也得忍。

    …………

    夜幕将至。

    这些天都在海上劳碌,扶织忙完眼皮都抬不动,此时船上难得清静,终于可以安心小憩一会。

    走到门口,等候多时的那人忽然一把扒住门框,问:“谢谢都不说?”

    “…………”

    知恩图报天经地义,扶织顺着他的意思,道了谢;过了一会,见扶宣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你又想做什么?”

    扶宣嘻嘻笑:“没点表示?”

    “……”不给点东西是不会走了,扶织无奈,随手取下腰间的钱袋,翻找一会,塞几块银子进扶宣手里;他低头,拿起来把玩一会,轻笑,漫不经心还给扶织,笑意不改:“我不缺钱。”

    这人果然是好不过一刻,离了人前再装不下去。

    扶织思绪流转。

    从小到大,她不曾欠过人情,更不知道该怎样弥补人情,唯一见过的手段只有送钱。

    这样的事似乎比捉妖练剑棘手,扶织头疼:“你自己提。”她忽然想起城中有一家饭馆,地段极好,菜系丰富,酒香醇厚,索性说:“下馆子吧。”

    “…………”

    下馆子。

    他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老实得可以。

    扶宣再次笑出声。

    “我没别的了!”扶织很少和人这样纠缠,一时间有些烦闷,惊堂风吹来,见他依然不可置否,直接进了屋:“随你吧,我睡醒再说。”

    关门,房中一霎时静谧,吹灭烛火,闻见满屋清香,氛围舒适;扶织和衣躺下,闭目静待入眠。

    半刻钟后,门外脚步声走远。

    不知是不是也在惦念下馆子的事。

    …………

    说是困乏,其实也没睡多久。

    睁开眼天已全黑,一点残霞自门缝透进来,扶织下床,却踩到一滩水,透心凉直通天灵盖,瞬间清醒。

    她惊觉房中海腥味扑鼻,恶臭难闻,披衣开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地狱般的情景,整座四层都沦为水域,窗外,巨大的浪潮爬上船窗,

    “都不要乱跑!那边进水了!”

    楼下惊呼连天,响彻船舱,灯火明灭乱晃,没给时间明白发生何事,下一刻水流涌起,眼前陷入一片灰暗,只听见海浪击打船板,狂风呼啸。

    楼下的弟子持剑苦战,九宁府的人不见踪影,顾不得太多,扶织召剑化阵,划破指尖以血为符,一声雷鸣,原本慌乱吵闹的空间瞬间安静,汹涌的海水嘶鸣隔绝在外,扶织跳进阵中,抓着个最近的昱茗薇问:“怎么回事?”

    昱茗薇看着活泼但还算沉着,说是海中有妖作乱,适才伤了几个弟子,又引发海啸,如今船上进水,众人只能都聚在一处,以防闪失。

    眼下海妖仍在浅海区潜伏,并未离开。

    外头夜色如墨,不见云月,海浪阵阵;搏斗的痕迹残留在甲板之上,化作道道黑色的水迹,散发着腥臭味。

    扶织让众人先躲在舱内,以备辅助,观测一番,召出符咒提剑化形潜入海中。九宁府相比于其他州府,有一处人人艳羡,便是以十二生肖为符咒,必要时可择一化形,以用杀敌。

    海水深不见底,扶织一路潜游,入目所及之处,皆是蓝得发黑的海水,冰冷刺骨。

    天上似乎下起了雨。

    水中如一缸浓墨,迫不得已掐出照明诀,勉强看清。这时扶织看见远处游动着几具鲛人,游近一看,才发觉早已没了气息,鱼尾断裂,血液干涸,伸手替他们合上眼,终于在不远处的海域看见一座小山,扶织定睛一看,是只闭目潜伏的海龟。

    想必就是这家伙了。

    海妖与陆妖不同,没有意识,且凶猛非常,出海的渔民们一旦遇上,再无生还可能。

    光线再度变得稀薄,扶织只能靠微弱的剑光查看,剑出鞘的一瞬间,那一双绿豆般的眼睛霍然睁开,居高临下看着扶织。

    龟壳发黑,龟身剑痕累累,扶织游开,对方仰头嘶吼,只一瞬间,海水近乎以倾身之势席卷而来。

    扶织一剑斩开巨浪,这一剑力道太大,喉中涌出甜意,生生咽下,

    水中旋即出现一处深不见底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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