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芜拉着眼前人重新坐回了塌上。

    “可能会有些疼,阿殊忍着点儿。”

    沈辛芜说罢便闭上眼睛用额头贴上了少年的额头,而后眉心朱砂印记亮起,神识离体进了眼前人的识海。

    伴随着一阵短暂的晕眩,沈辛芜再睁眼时,四周是一片冰天雪地,而身后矗立着几座冰山,眼前是一棵被霜雪覆盖的庞然巨树,再往前不远是一片被冰封住的海面,海面上还有一座锥形冰川。

    这便是砚殊尘的识海,像一座被冰封的岛屿。

    明明是一副极地冰原的样子,可竟然感觉不到冷,识海由人心生亦有四季之分,沈辛芜直觉不对。

    再看向远处的冰山以及海面的冰川,哪里是冰,分明是钉子,是三枚钉子。

    冰层的厚度亦由两座冰山与冰川向外消减,更加证实了沈辛芜的猜测。

    少女纵身跃上树顶,方见枯槁巨树的树顶,枝桠盘绕错节,被雪掩埋住的枝上还有点点新芽。

    果然,这里本不是冬日,而冰雪是源自三枚钉子由内而外自地下向上蔓延的。

    沈辛芜看着遍地苍白,走向了被冰封住的海面,而后伸手触上了脚下的雪地,闭眼用灵力细细感知了一番。

    厚厚的冰层下,这片沉寂无声的海在汹涌着澎湃,是被封住的灵力没错了。

    而砚殊尘方才动用了灵核之力,识海应当有裂隙才是,可放眼四周,冰雪覆盖得极其严密。

    既是用钉子封印的灵力,冰山附近的冰层应当会有所松动才是,沈辛芜先行至最近的冰山,细细观察感受,却发现冰山与地面的连接处冰层才是最厚的。

    又看了剩下两处,都是连接处冰层最为深厚,且附近冰面未见半分裂痕。

    这不合理,既是用冰锥封印的神力,怎么可能没有松动。

    冰锥没有半分松动,依沈辛芜目前的神识状态,别说拔除了,就是透过冰层看清钉子的样貌,弄清楚这钉子是什么都做不到。

    沈辛芜又回到原地,方想起那棵怪异的巨树,用手覆上树干上的冰层,却察觉不到巨树的半分生命力,可若是死树,树顶又为何会有新芽。

    再看向巨树根部,这里的冰层竟是除了树顶以外最薄的,沈辛芜用灵力细细感受一番,树根底部似是有东西在压制着它的生长,压制他的那样东西,竟与她有所感应。

    是神族的法器。

    沈辛芜赶忙闭眼,拼尽全力用仅有的三成灵力与那样东西感应牵引。

    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神识剧痛了一瞬,沈辛芜再睁眼时,是一片空芜的漆黑。

    但她隐约知道,这里应当是那棵巨树的树心。

    神识化出点点银光散去,沈辛芜才看清,脚下的树木主根系上分别插着三枚赤红色钉子。

    自钉子内部生出根根锁链似的红线,将树木根系紧紧缠绕包裹,吸取着树木的生命,阻止其生长。

    许是因为方才的灵力反噬,缠绕紧密的红线断了几根。

    沈辛芜方伸手触上红线,便只觉手指似被烈火灼了一下,本能收了回来。

    再看向树木根系的三枚赤红钉子,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如何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尚未来得及仔细探查,脚下的地面便震荡了起来。

    是识海将要关闭的前兆,神识不能离体太久,同样的,识海作为修者的灵核之显隐秘之境也不会容许侵入者探看过久。

    沈辛芜最后看了两眼赤红钉子的模样,将其记下,便自觉退了出去。

    神识回体,沈辛芜适应了片刻,才睁眼看向面前的少年。

    若是直接问的话,他会回答吗,自己只是知道他的一半身世,他就险些对自己动手,灵力被封这样的私密之事,他能不介意她知道,却未必愿意让她知道缘由。

    可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解除压制与反噬呢。

    试试吧,虽然知道他现在不信任她,但这样的状态,他倒是比平常愿意多说些话,虽然都是些违心的。

    “阿殊,可不可以告诉师尊,封住你灵力的那六枚钉子是什么?”沈辛芜试探着问道。

    “师尊还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少年垂头低低笑了两声,而后抬眸撞上眼前人眼底的怜惜。

    当真是可笑极了。

    此前他想要旁人对他好的时候,如何求也求不来,他求了百年只得到了六枚打入他神魂的钉子,他们施舍的一丁点可怜的爱,却让他用一命来偿还。而今他不想要了,可却偏偏有人要强给。

    这悲天悯人的神情,当真跟他那位虚伪至极的母亲如出一辙。

    “师尊是想要帮我拔出来,还是想再寻几枚打进去?”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沈辛芜,我说了会做好你的师尊便不会害你。”

    他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是因为觉得旁人别有用心吗。可她确实有所企图,为了自己的任务急于求成那样逼他…

    可无论是出于任务还是沈辛芜自己,她本意都不是害他。

    但眼前人目前对她的戒备心还是很重,到底还是要再耐心些。

    “开个玩笑而已,师尊不必紧张。我知道师尊是想帮我,要拔出来自然也是有办法的。”少年看着眼前人眼底燃起的希望,嗤笑了一声,紧接着不紧不慢道,“杀了我。”

    砚殊尘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她看到了。

    也对,换作任何人被封了灵力,只能委曲求全屈居人下都会想尽办法破开的。而他被赶出妖宫三百年走遍大荒,何尝不会倾尽全力千方百计得想要拔除呢,他一定也燃起过千百次希望,尝试过了无数次,可都没有成功…

    明明有着那般磅礴的灵力可以将欺辱他的人轻而易举踩在脚下,却偏偏被人封了自保之力,几百年受尽欺辱反抗不得,他该多么无助。

    难怪戒备心重,若是没有这样的防备心,以现在人妖混居的人界,和世人恨不得将半妖赶尽杀绝的偏见,他根本活不到原主收他为徒。

    “…怎么可能,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即便猜到了少年说得可能是真的,她仍不愿意相信。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能让人将六枚钉子打入另一个人的心脉,让人反抗不得,一辈子只能屈居人下…

    就连自己,也毫无所觉的成了欺他辱他的万千蝼蚁之一…

    似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口,悔愧之意如山洪袭来,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沈辛芜后退几步,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师尊不是都看见了吗?那几枚钉子早就跟我心脉融合,要想拔出来自然就只能连着心脏一同剜出来了。”砚殊尘看着眼前人眼底的愧意与痛色只觉可笑,站起身来缓缓上前步步紧逼着。

    直到将眼前人逼至桌案边,后腰抵上桌案再无可退,方停下脚步,捻起她的一缕乌发绕上食指,而后轻笑着。

    “不过没事,师尊是神族,杀我这样的废物,应当跟碾死一只蝼蚁一样…”

    而后的话被眼前人伸手堵在了口中,“不是的,阿殊从来都不是废物,阿殊很厉害,也一直都做的很好,是师尊说错了…是师尊的错。”

    沈辛芜拼命摇着头,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两个字从两人的脑海中摇出来了。

    此前不知他的苦衷一语戳了他的痛处,是她的错,她会拿千百倍的好来还。

    她既说了要做好他的师尊,便不会食言,封他灵力的禁制她现在既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管。

    而今便是他真的想做废物,沈辛芜也不会容许了。

    没有人能用六枚钉子钉死一个人的一生…

    无论是出于什么仇怨。

    即便书中他最后会成为妖鬼,可现在的他并没有错。

    他没有嗜血成性灭人满门,也不是什么毁天灭地恶贯满盈的魔物。

    相反,他知道受人恩情要还,也没有因自己的一句辱骂便要置人于死地。

    即便在这样的屈辱和不公下活了上百年,他也没有长歪。

    而书中他后来的黑化成为妖鬼也是在她和这世道的重重威压胁迫之下的不得已。

    沈辛芜没有那么强的救赎欲,也知道凭她一人改变不了整本书的剧情主线,可既然让她来到这里又做了他的师尊,她便不该随波逐流袖手旁观。

    她想在她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多帮他一分便是一分,她想要他不那么无助,想要他有力自保,想保下他的这点善念。

    “师尊会想办法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能解除压制…就算解除不了,师尊也会护好阿殊教阿殊自保。”

    看着眼前人眼里的氤氲水汽,唇边是少女温软的手指 ,听着她的保证,砚殊尘一言未发。

    惺惺作态。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他试了三百多年都没有成功的事,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怎么会愿意因为自己费心思,还是在一件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上。

    伴随着笃笃的敲门声,一声“师姐”传入了两人的耳中。

    是十一师妹。

    沈辛芜敛了敛神色,将药瓶塞进眼前人手里,嘱咐他自己上药便应声离开了主室。

    按原书剧情安排,今日神谕就当降下了,沈辛芜将院中血迹施了个术法抹去,便打开了殿门。

    “师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啊。”背着刀的粉衣女子抱怨道。

    “无事,锦玉寻我可有什么事?”这个十一师妹名唤乔锦玉,是昀矶长老门下弟子,也是整个凌霄宗唯一一位用刀的女弟子。

    而昀叽长老是凌霄宗最厉害的医修,也是用刀的,所以便将这位师妹当成后继者培养,什么神器功法都给的毫无保留。

    “无事便不能来寻师姐了吗?”对于眼前人喜新厌旧的模样粉衣女子颇有微词,“果然师姐还是被砚夕烛那小子绊住了,他搬来以后,都不准我来衔月居了。”

    “哪有,师妹想什么时候来衔月居,我都欢迎。”沈辛芜拉起眼前人的衣袖轻晃了晃道。

    “这还差不多。昨日俞师兄派弟子来问过师姐的伤势,我便自作主张跟人说了待师姐好了亲自去折风门见他,不知师姐这两日有空吗?”粉衣女子扑闪着眼睛,满脸希冀得问道。

    沈辛芜回温了一下原主的记忆,这个小师妹,好像每次见到师琼朝都是星星眼,还时不时缠着自己去折风门。

    再看看眼前的粉衣少女罕见得在发顶簪了两支珠钗,连头发丝儿都像是打理过的,微微卷起些弧度…

    “锦玉啊,你是不是看上俞师兄家的那只狐狸了?”沈辛芜试探道。

    “怎么可能,师姐胡说。”粉衣女子否认得飞快,但耳朵却红了起来,“我只是感激琼…师琼朝他曾救过我,旁的心思自是没有的。”

    沈辛芜了然,但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啊。原书俞辞柯和师琼朝可是一对,爱的死去活来的一对,她师妹必定不能如愿了。

    但她现在也没办法没立场劝阻。

    “不是就好,现在应当差不多快午时了,师妹跟我一起做些鲜花饼便去折风门看俞师兄吧?”刚好她今日便把任务做了。

    “好啊师姐,不过…我不会做鲜花饼啊,我只会耍刀炼药…师姐是什么时候会做鲜花饼了?”

    “那锦玉去采些花回来吧,待会儿我来教锦玉做。”沈辛芜避开粉衣少女的问题,岔开话题道。

    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原主每次叫人下山买饭食去找师尊的时候,都是跟眼前人同流合污的…也算是知己知彼的共谋了。

    所幸粉衣少女也没有刨根问底,应了声好便兴高采烈地去了杏林的方向。

    方才提起炼药沈辛芜才想起来,砚殊尘体内的禁制,一时没有办法解开的话,她倒是可以找师妹借来炼丹炉,再用自己的血附加几味仙草炼成丹药,关键时刻也好抵抗一下他的反噬之力。

    宗门剑器阁的钥匙她也有,今日便可挑选一把适合他的神武送他,而神谕降下之后,她也还有将近十日的时间可以教他剑术心法。

    以砚殊尘的能力,即便没有那封印住的灵力,应当也能在剑术一道有所成就才是。

    可惜她少了一魄,而今只有六成修为,不然的话,带砚殊尘问鼎剑术一道也不成问题。

    沈辛芜再回到主屋时,砚殊尘已经差不多自己上好药了。

    “阿殊,这是宗门剑器阁的钥匙,你待会儿自己去剑器阁挑一把神武吧,明日我再教你剑术。”沈辛芜看着眼前人乖顺的模样思索了片刻,幻化出一把银制钥匙放到桌案上。

    思来想去自己挑的话未必适合他,还是让他自己去选吧。

    “师尊可知剑器阁对一个宗门意味着什么?剑器阁的钥匙师尊就这样交给徒儿,不怕徒儿卷走所有神武逃走吗?”砚殊尘看向眼前人手中的银制钥匙眸色晦暗不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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