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水雾封山。

    弱水河上弥漫着青灰交织的雾气,细水潺潺,如一条巨蛇蜿蜒向山林深处。

    一只破败的木船顺着水流,如幽灵一般漫无目的地飘荡。船的四角各悬挂一盏小灯,微弱灯火被雾气吹拂得噗噗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幽弱灯火映照出倚在小船一侧的羸弱貌美的白衣少女,如绸缎的乌发只以一根普通木钗挽成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若是仔细去瞧,那木钗竟是一根未经雕琢的树枝,末端坠着一朵紫色楝花。

    少女眉心紧蹙,额上浮汗,睡得很不安稳。

    白苓又做了梦,梦中她回到那片颓败破旧的祭坛之上,打开了那本预演天地命数的命书。熠熠金光之中,她窥见天道给她设定的最终命运——

    血雾滔天,经幡猎猎。

    祭坛之上,游丝一般的金光牵引法阵,密织成一张滔天巨网,只为困住那绑在刑架上的血衣少女。

    她的四肢都被重达千斤的寒冰锁链捆缚,脊骨被凿透钉在刑架上,衣衫残破难以蔽体,满身血污浸透,裸露在外的伤痕深可见骨。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传来嘈杂的人声。祭坛周围人头攒动,数以千计的人声色俱厉地讨伐她:

    “妖鬼,去死!”

    “烧死她!”

    “砍死她!”

    有人高声呼喊道:“祭天!让她祭天!”

    随即,所有人被煽动跟着他一起大喊:“祭天!祭天!祭天!”

    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比一浪,威震山海,仿佛天地寰宇之间只余下这一种声音。

    妖女、祭天……

    罡风无情剐蹭她的脸,白苓掀起滴着血珠的长睫,望向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高挑身影。鬓如裁、发如墨、肤似雪,好俊俏的一个青年,可惜却是来斩她首、讨她命的修罗。

    青年手中提着一把通体幽黑的长剑,泛着冷泽寒光,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饱饮她的鲜血。

    ——天命之子和镇妖剑。

    少女慢慢勾起红唇,眸底一片冷嘲。

    数年前,镇妖塔封印被破,五方天地灵器丢失,恶妖四方逃窜为祸世间。就在这时,凡人少年风逸之横空出世,承接救世主的天命,执镇妖剑,行走天下、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最终,他再次收集五方灵器,重封镇妖塔,拯救了天下苍生。

    而她白苓原不过是弱水河畔一株寻常普通的白玉簪花,某一日,有幸被云雾落下的一根蕴含磅礴妖力的苦楝树枝砸中,开了混沌、生了灵识。

    从此,她开始潜心修炼,机缘巧合之下,竟突破了妖的至高境,但不知为何竟然魔化成一只妖鬼。

    妖鬼,一种传说中的存在,据说拥有世间最强大的血肉和魂灵,拥有至高无上的妖力,可谓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她成了妖鬼,本该被天下景仰。但妖鬼却被认为是世间的万恶之源,是天道、万物、苍生所不容的至恶。

    当她成为妖鬼的那一刻,命运已经注定——

    她注定是被这位代表天道和正义的天命之子斩于剑下,成为铸炼他手中镇妖剑的祭魂,成为他成就大道的垫脚石。

    可,为什么是她?

    明明她从未犯过任何杀孽,一心只有修炼变强后不再被欺凌而已。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这是那本推演天地命书的至宝命书给她的回答。

    去他的自有注定!你既然注定,那我便去杀了那天命之子,看你还有没有注定!

    白苓飞在半空中,双手掐出一个法决,顷刻间汇集周身所有妖力,乌发翻飞,朝着那灿灿金光之处全力一击。

    “噗嗤——”一道雄浑强悍的力量把她弹飞,白苓就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重重砸落在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不可对命书不敬,违者,杀。

    ——不可杀天命之子,违者,杀。

    无数黑云在穹顶集聚,有一道闪电划过,犹如一条银色巨龙翻涌在墨黑浪潮之中,刺破茫茫夜色笼罩的面纱,映照出少女惨白却倔强的脸。

    白苓冷笑,眸中漫上猩红。

    好啊,她可以不杀那天命之子,那她便摧毁那把、需要用她血肉魂灵祭祀的镇妖剑!

    木船悠哉靠岸,船上的少女倏然睁开一双泛着寒霜的眸子,飞身向那雾气至深之处。

    ***

    晨光熹微,万物初开。

    昨夜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水汽未消,山间仍笼着一层灰蒙蒙的瘴雾,林木高大幽森、遮天蔽日。

    山道泥沼遍布,湿滑黏腻,不便人行。

    道上走着三人,有两男一女。

    红衣劲装的高马尾少女走在最前头,以紫金冠束发,腰间挂着一墨石罗盘和一柄长剑,剑鞘上镶嵌珠玉宝石,华丽金贵异常。

    少女身姿轻盈利落,英气十足,显然是习武之人。

    而紧随其后的那一个墨蓝布衣少年,只以普通布带扎发,背上背着一个灰布包裹和一把被布条缠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什。

    少年步伐轻快,身材瘦高挺拔,昂首挺胸,意气昂扬。

    落在最后的是一月白锦衫的少年,白玉冠半束发,腰间配一白玉珰,身姿清癯,两袖生风,秀雅之余平添几分恹恹病态——

    长得有点好看的病秧子,没有威胁。

    正躲在林木深处、暗中窥探的白苓做出评价。

    她将目光移向前面两人,蓝衣少年便是天命之子风逸之,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身后背着的便是尚未用妖血开封的镇妖剑。

    至于最前面的红衣少女,应当就是天下第一捉妖门派无方宗宗主的嫡传弟子胡枝音。据传闻说,她似乎和天命之子是一对佳偶。

    对于这种风月传闻,白苓不甚在意。她只在意那少女是一个实力不菲的捉妖师,必然会成为阻碍她大计的劲敌。

    至于那最后一个病秧子……无论是命书预言,还是传闻,都对他没有多少着墨,想来应当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她现在还无需考虑如何对付他们,当务之急是先要混入他们的队伍。

    白苓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把玩着一缕青丝,估摸着时间,也应该快到了。

    果然,下一刻,她的身后出现一道阴沉妖娆的声音,咬牙切齿:“小贱人,你可让我好找。”

    白苓微勾红唇,却在转身之息收敛了笑意。

    她和来人四目相对。

    浅淡晨雾里,立着一个身段妖娆、珠翠满鬓的美妇人。苍白的脸,细长的眉,她扭着细腰靠近,长裙之下竟然是一条又粗又壮、花纹艳丽的蛇尾,蜿蜒过青草地,留下深深的一道痕迹。

    这是一条花斑蛇妖,因嫌弃自己化形的皮囊丑陋,便四处劫杀灵力低微的小妖,窃取她们的皮囊,但一直不满意,嫌弃那些皮囊不够美。

    直到她看到白苓,便对她娇怜羸弱的美丽外表垂涎不已。

    白苓正是利用这一点,给她捎去一封信,信上嘲讽她换再多漂亮皮囊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丑陋。

    果然不出她所料,蛇妖被激怒,循着她故意留下的妖气追来。

    白苓凝着她怒气横生的俏脸,弯唇娇笑,水眸轻眨,继续煽风点火:“怎么,看到我的信不高兴了?不过我说的可是实话,你的丑是刻在骨子里的,换再多皮囊也无用。”

    “你——”蛇妖彻底被激怒,眸中猩红,骂道:“你这个小贱人,老娘非拔掉你的舌头不可!”

    蛇妖五指成爪,指甲猩红,朝她挠过来,却被白苓轻易闪身避开。

    白苓摊手,轻飘飘地挑衅:“不过如此。”

    蛇妖更怒,眸中喷火,裙下蛇尾抽长,狠厉妖气裹挟着乱石杂草拍过来。

    白苓飞身再次躲开,双手掐诀,分别朝她鬓发和尾巴尖攻去一击。

    蛇妖立刻甩开尾巴,顾尾不顾头,鬓发被打乱,珠翠散了一地,几截青丝断落,纷纷扬扬落在草地上。

    这蛇妖最爱美丽,除皮囊以外,最爱惜的就是头发。她见头发断落,已经没有了理智,眸子猩红恶狠狠地瞪向白苓,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

    “我要杀了你!”

    随着她一声怒吼,顷刻间,狂风大作、乱石游离。蛇妖身上的华服爆裂,身子疯狂抽长成一条参天巨蛇,巨大的蛇尾携带着万钧妖力狠戾地朝白苓拍来。

    白苓神情一凛,心道不可再耽搁,便飞身而去。遥遥看见前面走来的三道身形,心中一喜,慢下了腿脚。

    这边,感知敏锐的胡枝音闻到一股浓重腥臭的妖气,严肃道:“这里有妖。”

    “这谁看不出来。”风逸之双手抱胸,嘴里还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从路边摘来的狗尾巴草,轻嗤道:“这里是可是深山老林,又瘴雾重重,有妖再正常不过了。是不是啊,林兄?”

    被点到雪白锦袍的少年淡淡一笑,朗声回:“风兄说的正是。”

    得到了附和,风逸之更加嘚瑟,得意地朝着胡枝音挤眉弄眼。

    这幅小人得志似的模样把胡枝音气得够呛,她皱起秀眉,冷声:“我闻到了很浓的妖气,这妖应该在我们不远处。”

    “那又如何。”风逸之满不在乎,眉梢上扬,“你们两个都是捉妖师,还怕一只妖不成。再说,我还背着镇妖剑,那妖撞上来就是自投罗网,给我开刃用!”

    十足十的少年意气,气贯山河,惊得林间栖鸟都扑棱棱地飞走了。

    胡枝音撇嘴不语,白衣少年依旧静默淡笑。

    三人继续赶路,却隐隐听见林雾中传来细弱的呼喊:

    “救命——救命——”

    听清是求救声,三人脚步俱是一顿。

    他们循声望过去,雾气中,只见一身姿纤瘦的白衣少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而她的身后正跟着一条庞大狰狞的巨蛇,吐着猩红可怖的蛇信,对她穷追不舍。

    “是蛇妖!”

    红衣少女率先反应过来,厉呵一声,利索抽出腰间长剑,飞身而上。

    而风逸之微皱长眉,也准备奔过去,怀中却被突然扑进的温香软玉阻滞动作。他一愣,下意识低头,蓦然撞进一双娇泪点点、眼尾湿红的剪水秋眸中。

    白苓咬着唇怯生生看着他,“公子,救我……”

    这一声如泣如诉,酥软入骨。

    嗤——

    有什么东西似乎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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